第八百六十六章 談判
作者:一縷斜陽      更新:2021-01-27 15:52      字數:4394
  哈利在流血。

  他左手捏住右手,嘴裏不出聲地罵著,用肩膀推開臥室的門。

  他的腳下突然發出瓷器碎裂的嘎吱聲:因為他沒有看到一杯涼茶放在他臥室門外的地上,所以一腳踩了上去。

  “怎麽——?”

  哈利四下張望,樓梯平台上空無一人。

  這杯茶大概是達力自作聰明,想給他搞個惡作劇吧。

  哈利高舉著流血的手,用另一隻手撿起茶杯的碎片,扔進臥室門後那個已經滿滿當當的垃圾箱裏。

  然後他穿過房間走進浴室,把手指放在水龍頭下衝洗。

  還有四天不能使用魔法,這真是愚蠢,毫無道理,令人惱火……

  但他不得不承認,手指上這個深深的傷口肯定使他不能得心應手。

  他從來沒學會怎樣修複創傷,現在想來——特別是想到他的下一步計劃——這似乎是他魔法教育中的一個嚴重缺陷。

  他一邊暗自決定下次向赫敏請教這個問題,一邊拿一大團手紙盡量擦去地板上的茶漬,然後回到臥室,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早上,哈利徹底清空了他上學用的箱子,這是他六年前裝箱以來的第一次。

  以前每次開學,他都是把箱子上麵四分之三的東西替換、更新一下,箱底一直留著一層亂七八糟的雜物——舊的羽毛筆,枯幹的甲蟲眼睛,早已穿不下的配不成對的襪子。

  幾分鍾前,哈利把手伸進這層雜物,右手的無名指突然一陣鑽心的劇痛,抽出來一看,已經血流如注。

  現在他的動作比較謹慎了。

  他重新跪在箱子旁邊,在箱底小心摸索著,掏出一個破舊的徽章,上麵交替閃爍著支持塞德裏克·迪戈裏和波特臭大糞的淡淡字樣;

  接著他又掏出一個破舊開裂的窺鏡和一個金掛墜盒,盒裏藏著一張簽名為r.a.b.的字條,最後發現了劃傷他手指的利刃。

  他立刻認了出來,那是小天狼星送給他的魔鏡碎片,有兩英寸長。

  哈利把它放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在箱子裏尋找其他殘片,可是教父的最後一件禮物隻剩下了星星點點的玻璃碎屑,粘在箱子的最底層,像亮晶晶的粗砂粒。

  哈利直起身子,仔細端詳著那塊劃傷他手指、邊緣不齊的碎片,在裏麵隻看見自己的一雙明亮的綠眼睛。

  他把破鏡片放在床上那份早晨剛送到、還沒有看過的《預言家日報》上,轉身去對付箱子裏剩下的垃圾,想以此遏製突然湧上心頭的痛苦回憶,那些由破碎的鏡片引起的揪心的悔恨和思念。

  他又花了一小時才把箱子徹底清空,扔掉沒用的東西,剩下的根據以後是否需要分成了幾堆。

  學院長袍、魁地奇隊袍、坩堝、羊皮紙、羽毛筆以及大多數課本都堆在一個牆角,留在家裏。

  不知道姨媽姨父給怎麽處理它們,沒準是半夜三更一把火燒掉,就好像它們是某種滔天大罪的證據。

  他的麻瓜衣服、隱形衣、配製魔藥的用具、幾本書,還有海格以前送給他的那本相冊、一遝信件和魔杖則放進了一隻舊背包裏。

  背包的前兜裏塞著活點地圖和裝著r.a.b.簽名字條的金掛墜盒。

  把掛墜盒放在這麽重要的位置,不是因為它有多麽珍貴——按常理說,它毫無價值——而是因為獲取它所付出的代價。

  或者說,因為鄧布利多。

  他曾經以為自己很了解鄧布利多,可是同時他又不得不承認,他對鄧布利多幾乎一無所知。

  他從來沒有想象過鄧布利多的童年和青年時代,似乎鄧布利多一下子就變成了哈利認識他的那個樣子,年高德劭,須發銀白。

  想到少年時期的鄧布利多,總使人感覺很怪異,就好像要想象一個頭腦遲鈍的赫敏,或想象一隻待人友善的炸尾螺。

  他從來沒有想過問問鄧布利多的過去。

  ——那麽做會顯得有點別扭,甚至冒昧,但是鄧布利多參加了與格林德沃的那場傳奇般的決鬥——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而哈利居然沒有想到向鄧布利多問問當時的情景,也沒有向他問問他的其他著名成就。

  他們總是在談論哈利的事情,包括哈利的過去,哈利的未來,哈利的計劃……

  而現在哈利感覺到,盡管他的未來確實危機四伏,前途未卜,但是他失去的機會再也無法挽回:他沒有向鄧布利多詢問有關他自己的更多情況,而他向校長提出的惟一一個私人問題,卻是他懷疑鄧布利多惟一沒有做出誠實回答的問題:

  “你照魔鏡的時候,看見了什麽?”

  “我?我看見自己拿著一雙厚厚的羊毛襪。”

  哈利沉思了幾分鍾,把訃文從《預言家日報》上撕下來,仔細折疊,夾在了《實用防禦魔法及其對黑魔法的克製》第一冊裏。

  他把剩下來的報紙扔在垃圾堆上,轉身望著房間。

  房間裏整潔多了,唯一放得不是地方的是當天的《預言家日報》,仍然攤在床上,上麵壓著那塊破碎的鏡片。

  哈利走過去,把碎鏡片從當天的《預言家日報》上抖落,然後展開了報紙。

  早晨他從貓頭鷹郵差那裏接過卷成筒狀的報紙,匆匆掃了一眼標題,發現沒有伏地魔的消息,就把它扔到了一邊。

  哈利相信是魔法部給《預言家日報》施加了壓力,要求封鎖關於伏地魔的消息。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漏掉了什麽。

  一篇新的報道。

  關於鄧布利多的,麗塔·斯基特的采訪,顯然裏麵是大量被編造出來的內容,但是沒有人會在乎這個,伏地魔給大家帶來了太多的壓力,所有人都想要找到機會放鬆一下。

  鄧布利多的奇聞軼事,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一定是個不錯的選擇。

  隻是哈利的心情不好,但是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在這一刻,他開始無比的懷念鄧布利多,因為鄧布利多總是那麽和藹,不厭其煩,要比他現在麵對的人們好太多。

  這實在是令人無奈的一件事情,他看著裏麵的鏡片出神,忽然聽到了一聲悶響。

  前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傳到樓上,一個人高喊道:“喂!你!”

  哈利十六年來都被這樣呼來喝去,他知道姨父在喊誰,但他沒有立刻回答。

  他仍然凝視著破碎的鏡片,剛才一刹那間,他恍惚在裏麵看見了鄧布利多的眼睛。

  直到姨父怒吼一聲“小子!”,哈利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朝臥室門口走去,半路停下來把破碎的鏡片塞進背包,那裏麵已經裝滿了他打算帶走的東西。

  “磨蹭什麽?”弗農·德思禮看到哈利出現在樓梯口,又氣呼呼地吼道:“快下來,我有話要說!”

  哈利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慢慢地走下樓梯。

  他來到客廳,發現德思禮一家三口都在,都是一副出遠門的打扮:弗農姨父穿著一件淺黃褐色的拉鏈夾克,佩妮姨媽穿著一件式樣簡潔的淺橙色上衣,哈利那位大塊頭、黃頭發、肌肉發達的表哥達力,穿著皮夾克。

  “有事嗎?”

  “坐下!”弗農姨父命令道,這讓哈利揚起眉毛。

  “請!”弗農姨父趕緊找補道,一邊皺了皺眉,似乎這個字刺著了他的喉嚨。

  哈利基本上已經猜到了是什麽事。

  當姨父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佩妮姨媽和達力用目光追隨著姨父,顯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的時候,他就想到了。

  但是他沒有說話,隻是等待著對方開口。

  最後,弗農在哈利麵前停下腳步,絳紫色的大臉膛皺成一團,開口說話了。

  “我改主意了。”

  “真讓人吃驚。”

  哈利控製著自己沒有翻白眼,但是顯然語氣也沒有多好。

  “不許用那種口氣——”

  佩妮姨媽尖聲嚷了起來,弗農姨父揮揮手叫她閉嘴。

  “都是些騙人的鬼話,”弗農姨父用一雙小豬眼睛盯著哈利:“我決定一個字也不相信,我們不走,哪兒也不去。”

  哈利抬頭看著自己的姨父,覺得又氣惱又好笑。

  在過去的四個星期裏,弗農·德思禮每二十四小時就要改變一次主意,每次改變主意都要折騰一番,把行李搬上車,搬下車、再搬上車。

  哈利覺得最可愛的是弗農姨父想把行李重新拎進汽車後備箱,卻不知道達力這次把啞鈴裝進了行李,結果被墜得摔倒在地,又氣又疼,破口大罵。

  “照你說來,”這會兒弗農·德思禮說著,又在客廳裏踱起步來:“我們——佩妮,達力和我——都有危險。危險來自——來自——”

  “‘我們那類’裏的一些人,沒錯。”

  “哼,我不相信,”弗農姨父又說了一遍,再次在哈利麵前停住腳步:“我昨天半夜沒睡,盤算著這個事情,肯定是陰謀,想霸占房子。”

  “房子?”哈利問:“什麽房子?”

  “這所房子!”弗農姨父尖聲叫道,額頭上的血管開始突突地跳動:“我們的房子!這附近的房價漲得厲害!

  你想把我們支走,然後搞點兒鬼把戲,不等我們明白過來,房契上的名字就成了你的——”

  “你糊塗了嗎?”哈利問:“密謀霸占這所房子?難道你真像你的模樣一樣傻嗎?”

  “你怎麽敢——!”

  佩妮姨媽尖叫起來,弗農又一次揮手叫她閉嘴,似乎跟他所識破的危險相比,相貌遭到一些侮辱就算不得什麽了。

  “恐怕你是忘了,”哈利說:“我已經有了一所房子,我教父留給我的。我還要這所房子幹什麽?為了所有那些愉快的往事?”

  沉默。

  哈利認為他的這番話把姨父給鎮住了,所以沒有接著說。

  “你聲稱,”弗農姨父說道,又開始踱步:“這個魔王——”

  “——伏地魔,”哈利不耐煩地說:“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一百遍了。不是聲稱,是事實,鄧布利多去年就告訴過你,金斯萊和韋斯萊先生——”

  弗農·德思禮氣呼呼地弓起肩膀,哈利猜想姨父是想擺脫那段回憶。

  當時哈利剛放暑假沒幾天,兩個成年巫師突然來訪。

  金斯萊·沙克爾和亞瑟·韋斯萊出現在門口,給德思禮一家帶來了極不愉快的驚嚇。

  哈利不得不承認,韋斯萊先生曾經把半個客廳搗成了廢墟,他的再次露麵肯定不會讓弗農姨父感到高興。

  “——金斯萊和韋斯萊先生也解釋過了,”哈利不為所動地繼續說道:“我一滿十七歲,保護我安全的符咒就會解除,我和你們就會暴露。

  鳳凰社相信伏地魔會把目標鎖定你們,或者折磨你們,拷問我的下落,或者以為把你們扣為人質我就會趕去援救。”

  弗農姨父和哈利的目光相遇了。

  這一刻,哈利相信兩人心裏產生了同樣的疑問。

  然後,弗農姨父又開始踱步,哈利接著說道:“你們必須躲起來,鳳凰社願意幫忙,給你們提供最好的、最嚴密的保護。”

  弗農姨父沒說話,繼續踱來踱去。

  外麵,太陽低低地懸在女貞樹籬上,隔壁鄰居家的割草機又熄火了。

  “不是有個魔法部嗎?”

  “不錯。”

  “那麽,他們為什麽不能保護我們?

  在我看來,我們作為無辜的受害者,除了收養了一個嫌疑犯外,沒幹過任何壞事,應該得到政府的保護!”

  哈利笑出了聲。

  他忍不住要笑,姨父就是這樣,總是把希望寄托於權勢部門,即使是在那個他敵視和不信任的世界裏。

  “你聽見了韋斯萊先生和金斯萊說的話,”哈利回答:“我們認為魔法部混進了壞人。”

  弗農姨父大步踱到壁爐前又返回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濃密的黑色八字胡也跟著波動起伏,大臉膛仍然漲成紫紅色。

  “好吧,”他再次停在了哈利麵前:“好吧,姑且這麽說,我們接受這種保護,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不能讓那個大個子金斯萊保護我們。”

  哈利使勁忍了忍,才沒有轉動眼珠子,因為這個問題也已經提過六七遍了。

  “我告訴過你,”哈利咬著牙說:“金斯萊在保護麻——我是說你們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