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曆經磨難，不就是為了魔界之門……可找到了又如何，能打開嗎……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是殺死這些道士更實際一些……去看看再說，族人總有辦法獲得我的記憶……”慎虛多年就已絕望，如今又發現一絲希望，激動之餘患得患失起來，心裏各種念頭此起彼伏。

  事後有人回顧此事的時候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太一劍的最後失控不是因為積心處慮，更不是心思狠毒，隻是因為一次走神……大概連慎虛自己都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

  沈尋舟再也支持不住，終於棄劍後退。太一劍脫手後並未落地，竟然向空中飄去。太一劍由暗紅變為赤紅，瘋狂的吸收天地元氣，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太一劍的召喚，龍虎山上空的元氣滾滾而至，猶如暴雨前的火積雲。此刻空中的龍虎周身放出萬道金光，禁法大陣全力發動，太一劍匯集元氣。

  眾人隻覺嗡嗡耳鳴，身上寒毛直立，天地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攥了起來，龍虎大陣正被壓縮的越來越緊。張莫言與沈尋舟相視一笑、挽手而立，迎接著最後的時刻。

  能跟莫言一切看天地翻覆，也算不虛此生了……沈尋舟忽然看到天邊的火積雲中一個老道緩步而來，似慢實快，片刻間老道已至眼前。

  這老道已經老得不成樣子，身上那件破舊的黑色道袍已經褪成了灰色，正是袁守城。他凜然喝道：“天地歸元，氣之初始。太始衍一，萬法自潰。敕！”

  隨著敕令聲起，一股與天地同存、漠瞰萬物的氣質在袁守城身上彌散而出，他那原本消瘦佝僂的身影好像變得無比高大莊嚴。他伸手一招，太一劍入手，赤紅欲滴的劍身陡然綻放出一道縱貫天地的紅豔光影，他就用這劍對著天地一揮。

  元氣匯成的火積雲呼嘯著向紅光而去，如同滾滾濃煙被吸入其中，轉眼間那無邊無際的紅色就幹幹淨淨的抹去，充塞天地的顫抖好壓力消失無蹤，龍虎山又變回山清水秀，朗朗乾坤。

  慎虛目瞪口呆，他雖聽說過這位道門祖師爺，可無論如何想不到神通竟至如斯！袁守城瞅了他一眼，伸手一拂便將他定在原地。慎虛雖說精疲力竭，卻也不至於無絲毫還手之力，畢竟境界相差太遠。

  “恭迎師叔祖法身！”沈尋舟齊躬身稽首，一眾內門弟子包括三嫂、燕小三等人紛紛稽首參拜。

  袁守城收回太一劍，這把萬丈光芒的神器重又變會古意斑斕，老道還是那個老道，劍還是那把劍，隻有空中還有無窮的莊嚴深邃在回蕩。令天地變色已然是大神通，揮手間萬氣歸元更不知要難上多少，今天這位道門師叔祖終於顯示了真正的實力，太始之境足以俯瞰天下修行者。

  故老相傳，天下凡不可知之地都有守護者。此不可知之地不是龍虎山，而是五宗峰底。

  “恭喜師叔祖修得太始之境，還未請教這肅清天地的咒法叫什麽名字？”張莫言的法力較當年全盛之時已然不存萬一，可眼光還在。當年她已經摸到太素的門檻，但袁守城這次的法術依然讓她無比震撼，所以猜測這是先天五太的第三境界，太素之上的太始境界。

  如今天色全開，陽光明亮，張莫言變成了淡淡的一層影子，她已經虛弱到連陰神虛體都是維持不住了。當年那個驚才絕豔的晚輩如今竟變成這幅模樣，老道不由一陣心痛，輕輕一拂，一股溫潤元氣包裹了張莫言。溫言笑道：“太始者，始見氣也，也就是天地元氣的最根本。此咒可將天地間的元氣歸於根本，就叫天地歸元咒吧。”

  沈尋舟在一旁擔心，“莫言，你的陰神之體如今太過虛弱，還是不要暴露與天光之下了。”

  於是張莫言對袁守城行了一禮，陰魂回到了木釵之內。

  沈尋舟不說話還好，袁守城怒哼一聲，“海川已死，我就不說了，你身為二師兄，可有二師兄的樣子？”

  沈尋舟不知師叔祖為何生氣，連忙躬身施。

  “此處有龍虎大陣禁製，你若列劍陣對敵，計都子便是再厲害，還能逃得出劍陣不成？”袁守城口氣嚴厲，其實確實在幫忙。如此一來等於是當眾承認了沈尋舟在內門的身份，這樣一來便是頗有微詞之人也無法撼動師叔祖親口承認的地位。

  “師叔祖，今日之事實在是太多巧合，實在怪不得二師兄啊。”卞搖光認為今天的事自己有很大責任，前些日子就受命暗查慎虛，若非自己辦事不力哪會有今日之禍？

  其實他一個書呆子道士如何是老奸巨猾的慎虛的對手？袁守城自然心中有數，隻是想看看這弟子能不能所以交代任務後一直暗中關注，今天的動靜鬧得太大，這才不得已出手。

  “祖師爺，太一劍是我擅自從師傅那裏取來的，今日險些釀成大禍，弟子甘當責罰。”此刻燕小三極為自責。他平日雖放蕩不羈，實際自視甚高，可今天不但什麽忙都沒幫上，反倒送劍給對方，簡直就是豬隊友。

  其他內門弟子也紛紛附和，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早年與沈尋舟和張莫言親近。

  袁守城抬手示意眾人噤聲，轉頭對沈尋舟道：“今日你處事不當，險些釀成大禍，可有什麽辯解的嗎？”

  “弟子無從辯解，甘當責罰。”沈尋舟拜倒在地，他身後黑壓壓一片道門弟子都拜倒在地。袁守城是道門的老祖宗，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他的話道門上下誰會反對、誰敢反對？

  “老神仙…在您看來，沈道長可能…可能是處事不當，可人家是用自己的命換我家幾口的命…”三嫂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她看了看袁守城臉色並無變化、眾人也都側耳傾聽，於是膽子大了些，“這叫什麽…善…不對，這叫仁義！海川道長有手段，可他更像個當官的，沈道長手段差了些，可是仁義，道士不就是該如此嗎？你們道士到底是開衙門的，還是修行的？”

  仁義是平民老百姓品頭論足的話，多少有些不倫不類，可三嫂話糙理不糙，凡是沒雖袁天罡北上的道士多多少少有些不通世務，卻不缺赤子之心，隻覺這女子雖出身市井，可句句有理，不禁連連點頭。

  “師叔祖，二師兄做得對！弟子今日莫說無事，便是死了也要救婦孺性命。”卞搖光也是個認死理的，他這話一出口，眾道士紛紛為沈尋舟求情。

  “仁義…嗯，這小姑娘說的也有道理。你們都跪著作甚，站起來說話。”袁守城捏著所剩無幾的山羊胡，不但未曾惱怒受頂撞，似乎心情還不錯，“尋舟，我且問你。若今日之事有兩個結果，你率劍陣殺了計都子，人質無一生還；或是計都子放了人質，與劍陣同歸於盡。人質數條性命，同門數百性命，這二者你怎麽選？”

  眾人依言起身，卻麵麵相覷，他們不明白師叔祖的意思……三嫂她們隻有數人，道門師兄弟有數百人，這有什麽好選的？難道用數百人性命去換數人？

  “師叔祖，弟子原本想以一己之命換一眾人質，後來師兄弟們被裹挾進來確實是思慮不周，弟子之過責無旁貸，但絕無以少換多之意。”沈尋舟抬頭直視袁守城，“但今日之事我心很是堅定，便是我全部內門弟子身死道消，也是為了救人。若我等坐視人質被殺而無動於衷，我心不安！”

  “殺數人救百人，事到臨頭要你挺膺負責之時，便要當機立斷！似你這般婦人之仁如何做得大事？”慎虛被定在原地隻是動彈不得，話還是能說的。他原本就沒打算活著離開，隻想最後轟轟烈烈鬧上一場，所以他不怕死，怕的是沒人在乎。可選擇道門上下完全忽視他的存在，這種鄙視讓他憤怒乃至羞憤。

  眾道士怒目而視，袁守城卻揮了揮手壓製了眾人，“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尋舟，你覺得呢？”

  三嫂心裏總覺得慎虛的話有些不對，可又說不出來。燕小三卻深以為然，北涼王府和海川都教導他，為了一個好的目的，必要的犧牲是難免的。

  “諸位！我在極北苦寒之地多年，那裏關押的大多是窮凶極惡的死囚。跟他們相處久了我發現一件事情，越是壞的人越膽大、越是壞的人越聰明，大奸大惡之徒多是大智大勇之輩。”沈尋舟環等眾人安靜下來才道：“奸惡之徒多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最常見的便是今天所說的：殺數人救百人。朱粲以人為軍糧難道不是殺一村一鎮之人保數十萬大軍不餓死？難道你能說朱粲敢挺膺負責，是不惜舍棄自己名聲換數十萬人之命？”

  “可兩害相權取其輕怎麽說也不能算錯吧？”燕小三低聲道，他聲音雖不大可眾人卻都聽清楚了，也都疑惑的望著沈尋舟。

  “如果事情的結果已定、是非利害清清楚楚，這時人人都能做出選擇。怕的是事到臨頭不知結果、不知利害，此時我們該如何選？”沈尋舟思索片刻又道：“慎虛，哦，應該稱作計都子前輩。你出身魔族，自然殺伐果斷，堅信人定勝天；而我出身道門，敬畏人力有窮盡，順應天地之道。”

  袁守城哈哈大笑：“你們都聽見了嗎？整天修行，卻不知道法亦是人心，遇事孟浪慌張，道心安在？海川貌似沉穩，實則功利心太重；尋舟少年孟浪，如今經了一番磨難，反倒心思淳厚起來。好了，天罡回來之前，尋舟掌管太一劍，帶領內門弟子修行。”

  掌管太一劍就是代天師之位。一眾道士還在回味沈尋舟和慎虛相互辯難，突然聽聞師叔祖法諭示下，震驚之餘忙稽首行禮。沈尋舟雖知道師叔祖的問題是有心考校，於是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回答了一番，想不到就這麽稀裏糊塗就成了掌門大弟子，雖說天師還未首肯，想來他也不會違逆了叔父的意思。

  袁守城又對三嫂道：“你們一家來到龍虎山，也算是造化，你若願意，可以讓孩子們在山上修煉。你們二人若是忍不得山上的清苦，可以去山下做些營生，這些事情尋舟可以吩咐前山那些人辦了。”

  三嫂喜出望外，低頭看著幾個孩子猶自懵懵懂懂，不由喜極而泣。雖說能進後山是天大的造化，可孩子能不能修行她並不關心，她喜的是漂泊多年後孩子們終於有了一個不再擔驚受怕的棲身之所，她終於可以對孩子們死去的爹娘有個交代了。這些年她過得委實太累了。

  石子明在一旁看著三嫂肩頭抽動、掩麵而泣，想伸手抱住她又不敢，隻是在一旁搓手幹著急。當年他給王君廓大將軍做家將時可是情場老手，如今倒像個鄉下後生般不知如何是好了。

  “計都子。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願不願隨我去看看那道門？”

  自己居然真的有機會看到魔界之門？慎虛乍一聽有些恍惚，連忙躬身道：“晚輩敢不從命？”

  卞搖光看了看隨自己而來的兩位師弟的遺體，恨不得把慎虛碎屍萬段，可師叔祖如此安排必有深意，他隻得聽從。

  轉眼間眾人散去，戒律院裏隻剩下燕小三一個人。這些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從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到無人問津，他悵然若失。看了看遠處三嫂背影，他摸了摸懷裏的幾顆金豆子便追了上去，師父生前對她不住，如今在銀錢上幫襯些也算是盡了些心力，希望師父在九泉之下也心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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