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扔一個破蒲團，牆上掛幾件就道袍，海川住的地方還是這麽簡單乏味。也許有人會感慨道長簞食瓢飲的向道之心，燕小三卻很清楚師傅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隻是為了時刻保持清醒，不因任何享受而分神。

  “繞了個大圈子把你弄來不是讓你當人質的，你必須心中有數，龍虎山一點都不比北涼安全！”屋裏唯一的破蒲團是給客人坐的，在熟悉的人麵前海川習慣站著說話。

  “是的，師父。”燕小三的他手已被汗浸得濕透，滿腦子都是小時候被師父手持藤條痛打的畫麵。那時的海川清瘦銳利、象把出鞘的劍，如今卻變成了笑嗬嗬的胖道士，即便如此燕小三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緊張，童年的心理陰影讓燕小三很頹。

  “我唯一顧忌的是李淳風，既然他不在一切都好辦。對了，方岩他們幾個你了解嗎，為什麽李淳風讓他們入禁秘院？”海川又熟練的露出了親切的笑容。燕小三卻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胖道士其實是條強悍無比的惡龍！當年父王燕烈能肆無忌憚的橫掃北涼、滅國無數，就因為這把血腥道劍替他大殺四方。北涼的大修行者都變成了王座下的累累白骨，海川才事了拂衣去，變成了世人眼中謙遜平和、寬厚仁慈的內門大弟子。

  “他們幾個的出現應該是偶然。一個老兵、一個大秦人、一個紈絝，我實在想不出他們能有什麽用……”燕小三說的是實話，不知為什麽卻沒有底氣。

  “友情是很美好的東西，我在你這年紀也跟你一樣。但朋友終究會越走越遠，因為人都會變，連你自己都變成意想不到的樣子，更不用說朋友。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朋友嗎？”海川淡淡一笑，憑借對人情世故的洞察他把燕小三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跟你父王一樣，出身不同、性格不同、走的路不同、甚至有時都不認可彼此的一些做事方法，但這些都無關緊要，真正的朋友是有著共同目標的知己，是那種走在同一條路上的夥伴。你和方岩最多算性情相投，還不算真正的朋友。”

  “我覺得還是簡單點好，沒什麽算計，大家都輕鬆。你說的朋友更像做買賣……”燕小三低頭嘟囔著。

  “輕鬆、簡單？我告訴你，這世上就沒有輕鬆簡單的事！”海川臉上始終不變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你是年青一代裏的天才，卻終日不務正業。別人以為你是狂放不羈，其實你自己心裏知道，你不過是用這種方式逃避責任罷了。”

  燕小三麵無表情的回應，“不就是什麽家族、責任，還有野心、權力嗎？你們想讓我走什麽路，我就必須走什麽路嗎？命是我自己的，難道我不能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嗎？”

  “你想要的日子……天下戰亂多年，百姓易子而食，憑什麽你生下來錦衣玉食？常人終生修行，成就不過寥寥，憑什麽你天生道根？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家族給的，爹娘給的，你究竟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讓你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海川發現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

  從來沒人這麽對自己說話，事實上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所有一切都唾手可得，隻看他願不願意。這些話或許是對的？燕小三低頭沉默……

  “兩年不見，想不到見麵又教訓你。我還以為自己修身養性有了進步，結果還是沒忍住……”海川歎了口氣，突然坐了下來，而且拍了拍地麵示意燕小三坐。

  這還是那個嚴厲到讓人害怕的師父會罵？燕小三一愣，然後小心翼翼的坐在海川身邊。

  “十步殺人男兒事，劍下盡是英雄血，我在你這年紀可比你狂多了。知道我為什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海川似乎也不太習慣這麽跟人聊天，挪了挪屁股讓自己舒服一點。

  “為什麽？”燕小三很好奇。

  “足太陰經受了重傷，脾胃再無功能，人就變得虛胖了。要不是變胖，論長相當年我可不輸給你小子！”拍了拍燕小三肩膀，海川歎道，“足太陰經受傷還有個毛病，就是脾氣不受控製，所以當年你挨了不少揍，有時我下手確實也重了些……”

  “師父……”燕小三眼圈一紅，突然覺得師父不再那麽可怕了。

  “我受傷是因為一個女人，不可能有結果的那種。當年我以為手中有劍，萬事不足懼，其實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麵對這個世界，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是微不足道的。後來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我當時心喪如死，認識了你父親，我二人赤手空拳打了一片天地出來，他是北涼王，我是天師以下道門第一人……可那個女人早就不是原來的她了”

  原來師父也是性情中人，也有絕望和無奈。

  “其實我知道你爹燕烈是個混蛋，你娘的事我也知道……別假裝這麽吃驚，我還知道你是從北涼逃出來的，因為你覺得自己什麽都改變不了，於是才放蕩形骸。”海川深吸一口氣，收起笑容，“這些我都經曆過，後來才想明白，沒有實力的任性就是個笑話，你撒嬌給誰看？好了，現在你給我聽好了！”

  燕小三脊梁一挺，坐的筆直。

  “你必須要變強！等你強到可以扛起整個北涼，你回去對你爹說：北涼以後我做主，以後都聽我的！”海川一字一頓，這些話向利刃一樣刺進燕小三心頭。

  這些話戳中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燕小三眼眶通紅的盯著師父，指甲刺進掌心鮮血直流，“我一定會變強，我會把整個北涼踩在腳下！”你在心裏暗暗發誓，娘，很快我就會回家，你不用再害怕了。

  情感是每個人最寶貴的東西，越深沉世故，越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如果能把感情也作為一種武器來打動人心，這才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海川看到徒弟的眼睛中有火燒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年輕人。

  篤篤的敲門聲傳來，淩霜道姑輕聲叫門，“師兄？”在人前她是跋扈的戒律院首座，私下裏她是為師兄馬首是瞻的小師妹，多年來一直如此。

  “進。辦的怎麽樣了？”海川露出了招牌式的和善笑容。

  淩霜恭恭敬敬的回答，“都安排好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那小子……”

  “你帶赤誠下山，把幾天前的事情查明白。如今是緊要關頭，任何奇怪的事情都不能大意。”海川扭頭對燕小三道：“你去吧，現在就跟你師姑下山。”

  燕小三起身行禮，恭恭敬敬的退了三步，然後才轉身出門。

  海川滿意的看著恭敬起來的燕小三，“你要成為你們這輩人中的第一人，半年後有一次挑戰，你不能輸。”

  “有資格成為我對手的隻有豫章公主，跟她打？”燕小三腳步不停，哈哈大笑：“對女人我就沒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