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術就是飛劍，雖說這是最常見的道術，卻無人輕視。因為禦劍術的成長性幾乎沒有上限，無論道門學徒還是修行大宗師都精研此術，從初級的白刃相搏到傳說中的千裏取人首級，禦劍術幾乎成了衡量一個人道法修為高低的標準。

  但玉虛子這記飛劍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這一劍與其說禦劍還不如說是擲劍，怕是走江湖的武師在力道上還勝出幾分。而且劍勢飄忽，既象刺姬臨冰又象斬燃骨仙，完全沒有禦劍術講究的心劍合一。不過這一劍完全體現了他混跡長安左右逢源的精髓，既未對同門師弟坐視不理，也好似在幫助燃骨仙破局，更重要的是劍上無一絲道法念力，不會被神術反噬。

  一劍即出，玉虛子飛身抓住了玄冥寶珠，毫不停留轉身而去。這寶珠分明是一件神器，而且與自己性命交修，此時不取難道要留給燃骨仙不成？此刻整個斬龍絕壁都搖搖欲墜，什麽龍脈不龍脈、風水不風水，逃命要緊！

  短短片刻間，玉虛子心思轉換之快實在不輸於場中拚命的兩人。

  姬臨冰還在苦苦支撐，等著玉虛子援手；燃骨仙接近油幹燈枯，還得防備他偷襲。想不到玉虛子這廝居然在關鍵時刻逃了！但他們沒時間憤怒，山腹間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絕壁坍塌了！

  玄冥寶珠是維持此間平衡的關鍵，規則層麵的碰撞一旦失去製約就會爆發出可怕的能量，其能量之大完全無法預計，生死就在一瞬間！

  玄元無妄符幾乎榨幹了全部潛力，姬臨冰別無它法，隻得強行催動保密神符，這是最後的希望，能不能幸存下去隻能看造化了。這瞬間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靈台識海中久久不能突破的屏障似乎有了裂痕……

  借來的道門信仰之力耗盡，不但無力施放神術，連四靈法相都無力召回。燃骨仙左手拇指掐右手子紋，右手拇指掐右手午紋，施了一個太極抱拳印。這是修行者屍解時常用的法訣，換句話說就是臨時前最後的法訣，因此也叫即道訣，此後無論形神俱滅還是飛升自在也隻能看造化了。

  斬龍絕壁如鏡的山崖突然鼓脹了起來，山崖似乎變成了一個蛋殼，裏麵那蠻橫無比的力量在破壁而出！數條醜陋巨大的裂縫驟然出現，巨大的岩石崩裂開來，被輕易拋到九霄雲外。巨大重量壓垮了斷裂的山體，整個山崖轟鳴著下沉。

  一條人影從亂飛的巨石中竄了出來，渾身是傷狼狽無比，正是玉虛子。往日的仙風道骨早就無影無蹤，他氣喘籲籲掠上一處山坡檢查傷勢，全身多處受傷，最嚴重的是右臂絲毫動彈不得，隻是軟遝遝垂在體側隨身體來回擺動。在山崩中被亂飛的巨石蹭了一下，當場骨折。不過還好，雖有些麻煩，接骨後將養些時日也就能痊愈了。

  身體上創痛實在微不足道，看著正在消失的斷龍絕壁，此刻玉虛子完全陷入了狂喜之中。斬龍絕壁風水局竟然這麽解了，修成神術的燃骨仙也被埋在了山底！更妙的是姬臨冰也葬身於此，死無對證啊，所以這兩件天大的功勞自然是他殫精竭慮的結果，憑此功勞他在道門的聲望直追天師袁天罡，在大唐的榮華富貴不可限量！天意、天意啊！

  玄冥寶珠呢？玉虛子一個激靈，逃命時也不知道放沒放好，萬一神器遺失就壞了。哆哆嗦嗦的用另一隻手取出寶珠，玉虛子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最後忍不住仰天狂笑起來。

  夜晚山風有點大，發出嗖嗖的聲音，手腕突然一涼，玄冥寶珠啪的掉落在地！看著突然齊腕而斷的左手，玉虛子愣住了。

  “玉虛真人何來之遲也。”問候聲從身後傳來。不對！剛剛不是風聲，是音刃，傳說中鬱觀瀾的絕技，天風海雨！之前鬱觀瀾隻是走出了山腹，卻在外觀望。

  怎麽能把他給忘了，怎麽這麽大意！斷腕的劇痛和後悔同時傳來，玉虛子隻覺得一陣暈眩，癱軟在地。

  又是幾發音刃斬在玉虛子身上，鬱觀瀾確定了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這才上前用分筋錯骨手將四肢關節掰脫臼、然後封住重要經絡穴道、又細細搜遍全身。

  鬱觀瀾熟練的動作讓玉虛子的心沉了下去，隻有經常整治別人才會如此輕車熟路，他強忍著疼痛，“鬱先生何必如此？方才你我還談笑風生。”

  “人在江湖混的久了，總是疑神疑鬼，真人莫怪。螂捕蟬蟬、黃雀在後，這戲碼我實在是見的太多了。”鬱觀瀾還是一臉謙謙君子的微笑，“在下還要請教，我主上和姬臨冰生死如何？”

  “二人皆在山腹之中，想必難以幸免。”

  望著還在傾倒坍塌的山崖，鬱觀瀾輕輕歎了口氣，又問：“這珠子究竟是什麽寶貝？”

  “青冥寶珠，平衡法陣鎮壓怨氣，不過是件普通法器。”對鬱觀瀾這種人說假話是沒用的，所以玉虛子選擇說一部分實話。

  “十年來長安長安發生了很多事，王侯將相死了很多，連朝代都換了，但是整個黑道隻有一個大哥，就是我鬱觀瀾。”鬱觀瀾仔細觀察了四周環境，確定不會有人前來，這才緩緩坐在玉虛子身邊，就像是聊家常的老朋友。

  玉虛子一愣，不知道鬱觀瀾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比我強的人有很多，比我聰明的人也很多，可他們基本都死了，而我活到了今天。隻因我有一樣長處，會看人。你先是驚魂未定、然後是狂喜，這很正常。可是你突然像丟了什麽東西，大驚失色，在身上找到後又得意忘形。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寶貝比大唐龍脈更重要？又是什麽比主上和你師弟的死更重要？”

  鬱觀瀾撿起地上的斷手，輕輕放在玉虛子身邊，然後拿起青冥寶珠細細觀察。

  “鬱先生誤會了。這寶物可以凝神靜心，對修行大有裨益，所以我很是看重，不過對鬱先生用處實在有限。”玉虛子努力解釋著，眼角餘光看著地上的斷掌，心想現在若是接起來是不是還能長好。

  “你有什麽嗜好嗎？”鬱觀瀾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沒等玉虛子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酒色財氣，這是大多數人的嗜好，不過這些東西對我沒什麽吸引力。年少時我沒什麽嗜好，因為我的起點太低，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活下來。混黑道未必是天生的壞人，我做的那些壞事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不得不，比如殺人。殺人起初隻是一種工具，可我後來發現自己居然迷戀上了殺人的感覺……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這是個奇怪的嗜好。”平和的臉色突然變得暴戾與陰狠起來，鬱觀瀾死死盯著玉虛子，“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死更重要，比死更真實！殺人是個真真正正主宰的過程，每一聲慘叫、每一絲顫抖都讓人喜悅。一個強硬的人會變成一灘爛泥，一個卑微的人也許會變的堅強，這個過程太吸引人了！”

  從狂喜到絕望是種大起大落的強烈情緒，通常人的反應會變得麻木。這時候直接的威脅恐嚇未必有用，所以鬱觀瀾先是讓對方平靜下來，再引導想象，讓玉虛子的心理重新變得脆弱敏感起來。這時候產生的恐懼是是超乎想象的，完全可以讓最堅強的人崩潰。

  玉虛子顯然沒有想象中堅強，他的情緒開始不受控製，發出一連串嘶啞的笑聲，“神器？這珠子隻能平衡陰陽，你見過這麽沒用的神器嗎？你費這力氣作甚，這就是顆沒用的珠子，沒用！”

  鬱觀瀾用手輕輕揉捏玉虛子的皮膚骨骼，就像市場上挑牲口的老農，“玉虛真人你誤會了，我現在對珠子不感興趣了，我隻對你感興趣！你知道一個人能忍受多少痛苦嗎？你知道自己能有多大潛力嗎？”

  “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如此？”玉虛子歇斯底裏爆發了，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鬱觀瀾微微閉上眼睛，露出一幅陶醉享受的神情：“我不說假話，你一定會死。但是你可以撐下去，因為我可以幫你熬很久，真的很久。這樣樂趣會多一些。”

  “你究竟要我怎樣？你說，你說！”

  “或許你能幫我弄明白這神器的作用，這樣我的注意力會轉移到寶珠上去，也就會給你一個痛快。”

  ……

  沒人注意到兩個人在說什麽，山崩還在繼續，絕壁已經完全塌了，萬億石的岩石把一切壓在了地底。隻有原來山腹位置有一處小小的空白，沒有碎石煙塵、甚至沒有聲音光線，這是哥被完全隔離的小空間。玄元無妄符不虧是內門弟子最後的保命法寶，這種時候還在保護著姬臨冰。

  巨石轟鳴著、濺射著，小房子一般大小的被拋到九霄雲外，巨大的聲音震撼了整個長安城。最終一切平靜了下來，漫天灰塵緩緩下落，一個破爛不堪的骷髏頭骨骨碌碌滾了出來，碰到更大些的石塊停住了。眼眶處的兩個黑洞沉默的望著天空，黑洞深處有紅光在微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