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巨塔將傾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3946
  百丈巨塔已然傾斜,巨大裂縫從地基一直延伸到塔頂,驚心動魄的斷裂聲不絕於耳。巨塔頂端的河洛神廟也開始崩塌,仿佛堅固到永久的石塊悶聲斷裂,無數精美的工藝品變成碎屑。這是世上最高的塔,這是一個文明的奇跡,就這樣毀滅了。

  “河洛因天災遷至神州,與世無爭、隻求一容身之地,如今隻為二位心願,無數性命竟葬送於此!河洛究竟做錯了什麽?二位也是修道之人,可為我解惑嗎?”河伯麵色灰槁,半日間竟似老了十餘歲。

  眾人沉默不語,半晌後隻有暮紅衣歎息一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我神州先賢老子《道德經》裏的話。意思是,天地看待萬物是一樣的,不對誰特別好,也不對誰特別壞,一切是自然。”

  河伯沉默不語,似乎在想這些話的意思,然後歎了口氣,“河洛遭此浩劫,我等須在神廟向祖先請罪。諸位請便吧。”他就擺了擺手,似乎是逐客,又似乎隻是表示無奈。

  其餘河洛長老圍攏過來過來,團團向祭壇跪下,低聲祈禱。不知他們發動了什麽機關,祭壇上的幾個水晶棺紛紛開啟,雲中先賢的法體一一顯露,然後火焰燃起,將法體覆蓋……

  這些法體不僅是河洛的精神偶像,也隱藏這巨大的力量,如果不是到了最後關頭,保守到迂腐的河洛是不會選擇將其毀滅的。

  方岩在一旁怔怔的看著這一切,悲憫隻餘心裏卻升起不同的想法,“這些偶像早就該燒掉,甚至不應該自雲中帶來,如果河洛早些破除成見、走出地底,或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但是沒有如果,一切都已不可改變。

  “哼,不過輸了一場而已,這就怨天尤人了?窩囊廢!”張有馳絲毫不顧及河伯以及一眾河洛長老的心情,作為一個在荒野裏也能生存下來的獨狼,他從不怨天尤人。打不過就跑,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些話才說他的座右銘。

  大秦人卻說,“偉大的荷馬在《奧德修記》裏說過,即使正義的到來是緩慢的,破除邪惡也是必然的。河伯長老,請不要喪失信心與勇氣!”這家夥的腦袋雖不笨,但思維方式是永遠不變的,或非黑即白、不是正義就是邪惡。

  成玄英正要說話,突然聽見方岩一聲斷喝,“住口!夜行者何在?”

  “在!”這些日子雄闊海的操練起了作用,成玄英、大秦人、唐默然想也沒想便齊聲應答。

  “戰局未了,大敵當前,我等不可懈怠!”然後轉身對曉寒雲道,“夜行者餘部全員在此,請命出戰!”

  曉寒雲永遠站得筆直,眼裏是刀一般的光芒:“河洛與半妖之戰與我等無幹。夜行者全軍覆滅,罪魁禍首是姬臨冰,命你等擇機格殺此人!”

  “領命!”僅存的四個夜行者無奈應答。方岩以為按曉寒雲的脾氣,肯定暴起動手,格殺黑袍,他們也能酣暢淋漓的拚個你死我活,想不到竟然是這等命令!這豈不是說要放過黑袍這個眼前最大的敵人?

  此情此景似乎不宜繼續逗留,虛弱至極的暮紅衣伸手示意有話要說,“夏至、秋分,你們過來。”

  二人恭恭敬敬站在暮紅衣身前聽候吩咐。夏至雖身材巨大,卻老實的像個孩子,隻是低頭不說話。秋分靜靜看著暮紅衣,她天性聰慧,像是感覺到了什麽。

  “你二人雖稱我為母親,但並非兄妹,也無血緣之親。”暮紅衣站直了身軀,“你們本是先天不足的嬰兒,我借助雲中先賢的智慧改造了你們的身體,想讓你們擁有超越常人的能力。改造後的身體雖遠超常人,但極不穩定,隨時都可能解體而亡。你們兩人間的那點心事我早就看在眼裏了,隻是怕你們受不了其中一個突然死去,才一直反對你們在一起。我自知大限將至,很多事情卻想明白了。感情這東西啊,不要怕沒結果,就怕不敢去麵對。”

  感情這東西啊,不要怕沒結果,就怕不敢去麵對……聽著這話方岩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了楊黛。她,最近好嗎?

  不過暮紅衣大限已到,這從何說起?雖說她深受重傷,但起因是曉寒雲受傷,兩人一命兩體同時分擔,即便是再重的致命傷隻要當場不死便不會死。

  這時一直低著頭的夏至終於敢直視暮紅衣。對於曉寒雲他是畏懼,對暮紅衣則是尊敬,他雖長的體型駭人,實際有一顆善良感恩的心,他從未有與她們對抗的念頭,隻是被動的接受命運。而秋分則不同,她手無縛雞之力,但天生聰慧,雖感恩暮紅衣養育之恩,卻也不願終生守在這苦寒之地,這才鼓動夏至與自己逃跑。

  “今日沈、雄二位先生都不在,黑袍閣下,你可願意當一回冰人,成全二人?”暮紅衣和曉寒雲兩體一命,心意相通,自然不虛多言。

  黑袍乍聞此言臉色卻無絲毫變化,隻是淡淡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你二人可願皆為夫妻?”曉寒雲的聲音還是冰冷至極,聽起來倒像是質問二人。

  夏至立時楞在當場,秋分卻麵露喜色,拉著夏至的巨掌盈盈下拜,兩人跪在了暮紅衣和曉寒雲麵前,齊聲道:“願意。”搖搖欲墜的巨塔之中,一個古老的文明即將覆滅之際,兩個本已無望的人突然結合,或者是絕望中的一抹喜色吧。

  黑袍道:“你二人已是夫妻,我仞天藏為證!”

  暮紅衣微微一笑,“原來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方岩對於江湖修行等一無所知,倒也罷了,張有馳、成玄英、唐默然都對這個名字很是陌生。隻是他們不知道,仞天藏就是魔教至尊,傳說中天下修行者裏第一人,十年前威震三界的強者。而今天這世上一切關於他的記載都已銷毀,隻剩魔尊的傳說在修道者中口口相傳。而魔尊與暮紅衣的故事更是早於消失在煙塵之中,無人知曉。

  曉寒雲對成玄英等人道:“必殺姬臨冰,這是軍令!夜行者已然盡墨,但尊嚴絕不能丟,你們現在就走吧。”

  暮紅衣卻轉身對張有馳道:“你算是沈先生的徒弟,隻是跟隨他時日尚短,於醫術一道浸淫不深,秋分一直隨我研習醫術與魂靈之道,夏至有強大的武力,都是有用之人,請你帶他們兩個走吧。”

  請你!暮紅衣從未這麽客氣的對任何人說過話,卻把夏至秋分托付給張有馳這個武藝平平且不通道法的人。

  秋分立刻拜倒在地,秋分道,“母親,我二人隻願伴隨左右,終生侍奉。”

  一直不做聲的夏至也大聲喊道,“我哪兒也不去!”

  “又不聽話?傷口不疼了是嗎?”曉寒雲的聲音永遠那麽的冰冷。

  “不要埋沒我教給你們的,去吧!”暮紅衣聲音平淡,但堅定無比。

  夏至秋分見事情沒有轉折的餘地,隻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張有馳深吸一口氣,“多謝。你為何對我如此有信心?”

  “你當然不是什麽好人,我看得出來。我就是看上了你的壞!他倆會跟你做事五年,五年後希望你給他們一個好的歸宿。發誓賭咒這種東西在你看來便如腳底爛泥般無用,所以我也不會約束你,請你盡量吧。”

  “我本就是定北青皮的老大,別人欠我一枚通寶便要還我一兩銀子,別人敢打我一拳我必斬他一刀,別人敢傷我兄弟我必滅他全家!他二人既然歸了我,就隻有欺負別人,斷不會讓人欺負。”張有馳笑了,刀刻般的法令紋下是白森森的牙齒,無來由讓人絕對甚是猙獰,他轉頭對夏至和秋分說,“二位,我們來日方長。”

  看著張有馳滿臉的狠戾猙獰,夏至和秋分無來由的心頭一凜。這種感覺很是奇怪,便是幾十個張有馳一起出手,夏至也能輕鬆放倒,為什麽會怕他呢?

  張有馳看了方岩一眼,什麽都沒說,卻對暮紅衣和曉寒雲點了點頭,轉身就走,絲毫沒跟夏至秋分二人打招呼的意思。他是個明白人,當然看得出來今天是事情背後有極大的危機,現在走是最好的時機。

  曉寒雲突然喊了句,“要是見到老色鬼跟他說,沒占到老娘便宜是你不行,活該!這兩個小崽子幫我照顧,出了事我閹了你!”

  張有馳一聲長笑,頭也不回,揮了揮手揚長而去。

  夏至秋分看了看張有馳的背影,有看了看暮紅衣和曉寒雲,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頭,起身離去。這兩個絲毫不諳世事的人就這樣被交給了張有馳這麽個家夥,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曉寒雲的目光在成玄英、大秦人、唐默然三人臉上一一滑過,“沒什麽能永存,夜行者也是。殺了姬臨冰就罷手,他背後的力量不是你們能抵擋的。”很難得,這個始終冷笑暴戾的女人語氣裏終於有了一絲溫暖。

  三個人點了點頭,對這個夜行者名義上的統帥他們幾乎沒有什麽感情,此刻更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施了一禮,便追趕張有馳去了。巨塔隨時傾覆,他們已然逗留的太久,滅頂之際沒有人會過多停留。

  片刻間,偌大的廳堂裏隻剩下暮紅衣、曉寒雲、黑袍和方岩四人。

  “我們之間有很多過往要了結,也有很多秘密要揭開,可是此人為何留在此處?”黑袍的疑惑是有道理的,放這些人離去不是賣暮紅衣麵子,隻是不想節外生枝。但方岩為什麽還留在這裏?怎麽也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

  “我的天眼也看不透他,隻覺得他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相信我的直覺吧。”

  突然,永遠站得象標槍一樣的曉寒雲倒在了地上。

  暮紅衣卻也不慌,對方岩說,“把我抱到她身旁把。”

  方岩伸手抱起暮紅衣,卻發現她身體極輕,定睛看去,隻見暮紅衣的雙腿正在消失不見!是的,是消失,不是斬斷,有些象正午陽光下的積雪,正在緩緩融合消失。

  暮紅衣沒有理會方岩的目光,笑著問曉寒雲,“早知道你撐不住了,偏要在人前逞強。罷了,你們一直以法力抵抗融合,如今這光景也隻得合為一體了。”

  曉寒雲也笑了,“這些年我其實是有些怕的,合為一體不知是死一個還是死兩個?算了,不管是如何,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就像戲水的頑童用手觸摸水中倒影一般,兩人的動作變得出奇的一致,就像鏡子內外的兩個影子一般,開始重合。終於,兩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然後是小臂、肩膀、臉龐……她們之間似乎出現了一個極薄的平麵,兩個人也變得如同水銀一般,融合在這個平麵裏。

  僅僅一瞬間,又像是經過了永恒,她重新站立了起來。還是她,還是那個樣子,隻是不知這個她到底是暮紅衣還是曉寒雲。

  “仞天藏,我必須殺了你!”還是暮紅衣的聲音強調,但銳利冰冷的眼神卻屬於曉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