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兄弟聚首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3494
  方岩被一陣砍木頭的聲音驚醒,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說話,聲音還有幾分熟悉。他努力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圍,光線從破破爛爛的帳篷縫隙中透了進來,四麵透風撒氣,沒有絲毫暖意,周圍也都是些突厥人的日用之物。

  借著昏暗的光線看見有個人站在麵前,像是在照看自己。竟然是韓利!他見方岩睜開眼,嗷的一聲大叫,把方岩下了一跳!

  帳篷氈簾呼啦一下被掀開,幾條人影帶著一股寒氣衝了進來,當先一人嗷嗷怪叫:“我就知道這小子沒事!”方岩逆著光看去,可不正是史老七!後麵還有烽火,正嘿嘿笑著不知說什麽才好。

  兄弟們幾番死裏逃生,不想還能再見,真有幾分恍如隔世的感覺。無不親熱的你擂我一拳,我拍你一巴掌,這可能是這幫兵痞唯一表達感情的方式了。

  一番打鬧過後,方岩才問明白他們現在是在淖爾湖畔廢棄的霫族部落裏。聖山中噴發出的地火剛剛熄滅,地上都是厚厚的黑灰和暗火,隋兵、信徒、幽州兵甚至還有突厥俘虜隻得到這裏紮營修整。因為聖山裏準備過冬的給養來不及帶走,都被地火付之一炬,如今這綽爾湖營地裏正一派忙碌,大家趁著這幾日天氣好準備越冬之物。

  史老七突然擠了擠眼睛,很猥瑣的問方岩,怎麽會跟公主殿下一起倒在他們前進的路上?方岩不由得苦笑起來,定是燧人氏把他們二人扔到那裏的。方岩沒接這個話題,無定之地的經曆要是說出來眾人一定會以為他瘋了,於是隻問他們那日冰河失散以後的經曆。

  史老七當即大吹法螺,把他們如何發現幽州軍,如何挑唆突利可汗夜襲,又如何火燒突厥人糧草輜重等等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方岩邊聽邊暗叫僥幸,如此錯綜複雜的因果,如此多的偶然,才最終導致了這場勝利,隻能說冥冥中自有天意。

  眾兄弟在帳篷中正說的熱鬧,突然聽到外麵有人吼了一嗓子:“方岩可在?公主殿下有請。”

  史老七二話不說,出了帳篷,一把撥開外麵那隋兵,大步向前走去,就連烽火和韓利兩個老實人也都梗著脖子向前走。

  方岩見眾人神色不對不禁滿頭霧水,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韓利湊到他身邊低聲說:“方岩哥,我們是被韓世諤當細作抓來的,這人是看守。”

  史老七在一旁大叫:“忘恩負義的東西,不是我們放火,你們能贏?”那看守知道理虧,也不搭話,隻顧低頭快走。

  方岩拉住韓利:“怎麽回事?”

  “那天放完了火,我們就去山穀裏找公主殿下。韓世諤見我們穿著突厥人的衣服,二話不說就要拿下,七哥領著我們動了手……”

  方岩豈能不知道史老七是什麽貨色?完全是無事生非的惹事祖宗,他那張嘴要是不橫生事端才叫怪了!

  “韓世諤這一仗打的漂亮,老子敬他是個豪傑,否則定不能善罷甘休……”史老七恨恨的打斷了韓利,卻不說自己在對方手隻支撐了片刻。

  方岩打斷了史老七的話:“七哥,隋軍主帥不是韓世諤,而是大隋蕭皇後,也就是豫章公主的生母,這一仗從頭到尾都是她指揮的。”

  史老七目露驚奇之色:“蕭皇後?怎麽回事,你趕緊說說。”三人聞言都放慢了腳步,想聽清楚來龍去脈。

  方岩邊走邊把在聖山之役簡單複述了一遍,一路上眾人或熱血沸騰;或擊節叫好,隻恨沒上場親手殺幾個胡虜。

  天氣仍然很冷,好在沒有風雪,這就是難得的好天氣。一行人出了營地,在方岩的訴說聲中越走越遠,最後到了一個山坡前麵。

  不遠處楊黛還是一襲白衣站在那裏等候,她身邊還有一人,是蕭皇後。眾人加快腳步趕上前去,向楊黛行禮參拜。

  楊黛還禮,然後向眾人介紹蕭皇後“這是家母。”

  方岩醒來後見到蕭皇後不禁生出幾分親切之情,可其餘眾人卻都愣在了當場。難道眼前這絕色女子就是聖山之戰的統帥,大隋的蕭皇後?隻是我等是大唐府兵,奉命護送豫章公主,難道要以臣子之禮拜見前朝皇後不成?

  “感謝諸位護送小女。”沒等眾人緩過神來,蕭皇後先深深施了一禮。此刻的她隻是一個母親,前來感謝眾人的普通母親。

  方岩帶頭行了晚輩之禮,眾人紛紛依樣還禮。

  楊黛此時不再說話,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座新墳。墳前是一塊剛立下的墓碑,上書“定北府兵北行殉國四十三人靈位”。

  墓碑隻是一塊木牌,上麵墨跡初幹。定北眾人無不挺身肅立,在寒風中站的筆直。

  楊黛俯身拿起一個破舊的陶碗,滿滿倒了一碗酒,輕聲對眾人道:“漠北蠻荒之地,無法備齊香火紙燭,我們就以酒祭奠諸位兄弟吧!”

  畢竟是一路並肩殺過來的,她雖貴為公主依舊與定北府兵以兄弟相稱。眾人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或許在他們心裏,楊黛更多是一個生死與共的兄弟,而不是天潢貴胄的公主。

  方岩第一個從地上撿了個粗陶碗,眾人也紛紛上前,從地上拿起各式各樣的粗陶容器,倒滿了酒。

  四野一片空曠,風很是幹冷,眾人口中吞吐著白色的嗬氣,皆靜默不語。

  楊黛低聲吟誦: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

  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

  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

  魂魄毅兮為鬼雄……

  這是屈原的《九歌國殤》中的句子,眾人中有讀過的,有沒讀過的,但都跟著低聲默念,回憶著兄弟們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麵。

  出不入兮往不反……家中的親人還在期盼等待,可出征之人早已化作了漠北一具白骨,出征時他們不及回家道別,就這樣永遠不再回來了。五十人護送楊黛北上,如今還活著是隻有現在這幾人,其餘兄弟都長眠在漠北冰冷的土地之中。

  “我派人去當日的戰場搜尋過,兄弟們的屍骨都不在了,隻能建一座衣冠塚。這裏依山傍水,是處好所在。”楊黛的話大家都明白,陣亡兄弟們的遺體早被饑餓的野獸拖走了。草原人終生食肉,認為死後把身體還給野獸沒什麽不妥,但唐人還是講究入土為安的,楊黛也隻能立個衣冠塚。

  楊黛慢慢將碗中烈酒撒在地上,單手舉碗於頂,朗聲道:“走好!”言畢擲碗於地,片片碎裂。

  眾人齊聲大喝“走好!”皆擲碗於地,語聲慷慨,直上雲霄。

  楊黛轉身大步而去,眾人隨後,衣袂飄飄,漸行漸遠。

  方岩仰麵疾走,生怕一停步淚水再也止不住,突然身後有人喚道:“礪之,你且不忙走。”

  身後正是蕭皇後。方岩回身見禮,沒來由的鼻子突然一酸,眼圈有些泛紅,便如見了長輩一般。

  “封侯將軍事,戰士半死生。死的都是我華夏大好男兒!”蕭皇後也歎了一聲:“礪之,你陪我走走吧。”說罷轉身慢慢踱步,方岩默默跟在她身後。

  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這麽走著。

  “礪之,我問過小雀兒入山門傳承的事,她卻不說。”蕭皇後轉過身,目光直視方岩:“此事非同小可,身為母親我該知道。畢竟我欠她太多,不能再讓她麵臨危險。”

  方岩記得燧皇叮囑的那些話,此事絕不可讓他人知曉!包括蕭皇後。

  可蕭皇後是楊黛的母親啊!縱使世人都害楊黛,她是斷然不會加害的!

  楊黛決定不說,一定是為了母親考慮,我怎能破壞她一片孝心?

  可蕭皇後是魔教聖女,隱宗傳人,她通讀密藏,說不定有更好的法子保護楊黛

  ……

  片刻間各種聲音湧上心頭,方岩不知道該如何。

  蕭皇後把他神色的變化一一看在眼裏,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等著答案。

  “若是別人問我,我會說她是獨自進的山門,究竟如何我並不清楚。”方岩思量許久終於開口:“陛下詢問我不能撒謊,但是我真的不能說!”

  看到方岩如此回答,蕭皇後知道定然是極大的秘密。方岩保守秘密的決心讓她雖覺欣慰,可是對女兒的將來實在擔心!

  方岩突然訥訥的說:“陛下且寬心,沒什麽大不了的。再重的擔子,挑起來走便是。”

  蕭皇後細細體會話裏的安慰之意,不由暗自苦笑:“有女兒在身邊,自己的心軟了不少。”

  嚴冬的彤雲突然裂了道縫,一縷久違的陽光灑下。蕭皇後看著對麵的方岩,突然覺得他比自己高出不少,倒是頗有幾分男兒氣概。

  她伸手拽平了方岩皺巴巴的衣襟,隨手給他撣去衣上灰塵,“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多謝你,礪之。”

  這個長輩的親昵動作讓方岩心中一片溫暖,脫口道:“陛下,我要去找《黯燼之章》。”

  “哦?師父他老人家說過,《黯燼之章》每個字他都認識,可就是不知道在說什麽。”蕭皇後沒有繼續追問。

  方岩也沒指望能得到什麽線索,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陛下,還有件事得讓您知道,王君廓大將軍死在了山門之內。”

  “哦?”蕭皇後聞言沉思片刻,隨即笑道:“此等小人,死了正好!”

  王君廓是堂堂右武衛大將軍,幽州大都督,名震天下的一方諸侯,隻是死了正好?看來蕭皇後當真對此人不屑一顧。

  蕭皇後已經走出幾步,回頭看了看楞在原地的方岩:“還在這裏作甚?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