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反複小人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4230
  這是一場慘勝,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劫後餘生的慶幸,甚至慶幸很快被震驚取代了,此時天降異象,宛若神跡。

  在神殿內修整的眾人對於所謂神跡有著不同的態度。信徒們認為這是長生天對入侵者的憤怒,所以他們在神殿中虔誠禱告,讚美長生天指引他們打敗了強大的敵人。盡管代價慘烈無比,信徒們卻收獲了無比的信心。

  韓世諤、王承恩等人雖驚愕於天象,更多是在思考目前局勢。這場勝利讓他們在草原有了真正的容身之地,聖山也獲得了一兩年發展壯大的時間。突厥王庭必須重視這股新崛起的力量,重新考慮對待他們的態度。

  幽州軍的心情實在是有些微妙:方才並肩對付突厥人時隻知道是友軍,後來看到旗號上的“隋”字才知道居然是前隋人馬。昔日在戰場上你死我活的對手,今天居然聯手對付突厥人,真是造化弄人。

  此刻方岩顧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匆匆走到了王少陽和馮天青的身邊打招呼。原來的四位玄甲老兵眼下隻剩下了兩個,不問可知,另外兩人已經在沙場上為國捐軀了。方岩與二人雖相識不久,身份、閱曆、年齡也差的不少,卻很是敬重兩位軍中前輩。特別是方岩和王少陽在校場和軍營裏切磋過兩次,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苦戰之後三人都是渾身掛彩,尤其王少陽傷的最重。剛在生死線了走了一遭,大家也懶得再理那些虛禮客套,方岩直接問了王少陽的傷勢。他右臂上有道極深的刀痕,上臂用一條帶子勒得緊緊的,權做止血之用。這種方法軍中常見,叫做止血帶,是靠壓迫血管暫時止血。不過隻能算是權宜之計,若是血液長時間不流通,這胳膊便會壞死,必須馬上處理傷口。

  方岩知道平日裏信徒的傷病都是蕭皇後治的,就連忙把她請了過來。馮天青、王少陽及一眾幽州軍也連忙躬身施禮。今日三軍陣前這女子麵臨絕境毫不畏懼,在最前麵帶頭衝鋒,這氣魄實在是不讓須眉。軍中漢子最敬重勇氣與血性,蕭皇後不光贏得了馮天青的尊敬,就連整個幽州軍也不無欽佩。

  蕭皇後卻不在乎幽州軍的目光,她過來看了看王少陽的傷勢,徑直問道:“忍得了痛嗎?”

  王少陽道:“大人盡管下手便是,俺老王受得了。”軍中最重上級階級之分,知道蕭皇後是今日之戰的統帥,他不自覺以軍中習慣稱她為大人。

  蕭皇後二話不說,從藥箱中取出把小刀在火上燒了片刻,刷刷幾刀直接把王少陽傷口表麵沾滿血汙的皮肉削掉,拿出針線就開始縫合傷口。她似乎極為匆忙,下手極快,根本不管王少陽是不是能受得了。匆匆縫合後蕭皇後拿出包金創散一邊撒一邊說:“骨頭裂了,得上夾板,你們誰會?”

  這種常見的外傷對馮天青自然不陌生,方岩在定北軍營裏也見過桑神醫給人醫骨,二人找了塊木板劈成幾片,七手八腳把木片固定在了王少陽胳膊上。

  蕭皇後見二人手法無誤,又對王少陽說:“看你是個老兵,我就不多說了。三個月內不得用力,其它看你造化。”說完起身正要走開,突然聽到一陣喧囂聲傳來。

  原來是韓世諤與王君廓在一旁怒吼咆哮。韓世諤見幽州軍人數多於己方,出於安全考慮,就直接對王君廓提出要求:“此乃聖山神殿,請王將軍命將士把兵器交於我方保管。”

  王君廓是跋扈慣了的,如何會丟這個麵子?“韓將軍,你這是要繳我們的械嗎?”他上前幾步,幾乎是與韓世諤臉對臉大聲吼道,引得神殿中所有人側目。

  這明顯是在挑釁。韓世諤額上青筋直跳,不過還是強自按捺,說道“你乃客軍,此處又非大唐領地,莫非你去別人家拜訪還要手持兵刃不成?”

  “此處蠻夷之輩甚多,我信不過他們。”王君廓用手指點著周圍眾人。他用手指點的不但有牧民信徒,還包括一眾前隋老兵,加上他那副滿臉不屑的樣子,顯然就是在說:爾等入蠻夷之地,也是蠻夷!

  按理說此地前隋軍是主,幽州軍是客,眼下客人竟反過來說信不過主人,真是豈有此理!韓世諤的聲音也不禁高了起來:“聖山對貴軍前有援手之恩,後有收留之義,王將軍不怕天下人說幽州軍忘恩負義嗎?”

  “王某的幽州軍如何能在突厥的地方繳械?旁人怕突厥人我管不著,我幽州軍是不怕的!”王君廓不提自己的忘恩負義,反倒譏諷前隋的老兵是怕了突厥人。他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才進了聖山,早就不顧忌什麽臉麵,此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繳械的。

  方岩在一旁聽得又驚又氣。在他這個定北小兵眼裏右武衛大將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此刻卻象市井小民一般胡攪蠻纏,還如此囂張跋扈!這裏明明是聖山,而且剛剛經曆了與突厥的血戰,在他嘴裏怎麽就成了突厥人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馮天青、王少陽二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簡直是無地自容。

  王少陽覺得幽州軍的臉麵都讓王君廓丟盡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馮天青想的更深一些,王君廓為人雖然不堪,卻絕不愚蠢,此時故意生事定有所圖。這趟差事本是進長安覲見陛下,怎麽就繞道出定北到了塞外?莫名其妙的跟突厥人打了一仗,一千二百幽州精銳死的隻剩二百餘人,這到底是為了什麽?現在聖山之內與人爭執絕無半分好處,又是為什麽!

  韓世諤本就心高氣傲,如何能忍的了王君廓這般強詞奪理?氣的大吼一聲:“欺人太甚!”拔刀就要動手!

  王君廓嘿嘿冷笑,伸手握住他那長刀的刀柄。他畢竟是右武衛大將軍,多年征戰殺人無數,此刻身上流露的殺氣似乎凝結成了實質,壓的殿內眾人喘不過氣來!

  “住手!”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蕭皇後徑直走到王君廓麵前,雙眼緊緊盯著對方:“王君廓,你這等土雞瓦狗之輩也敢大言不慚!”

  “陛下一向可好?”這話脫口而出王君廓立刻大為後悔,麵對這個女人自己怎麽就立時矮了一頭?

  人的氣場是種很奇怪的東西,卻實實在在能感受得到,而且越是久居上位者對氣場就越是敏感。如同猛獸的威懾力一樣,獅虎這類獸中之王固然威風凜凜,可遇到龍鳳等洪荒神獸也會立刻俯首帖耳,王君廓見了蕭皇後便是如此。

  “一個反複無常的卑劣小人,誰對你有恩你便出賣誰,居然大言不慚?你當哀家奈何你不得嗎!”蕭皇後的聲音雖輕,卻震耳欲聾。

  這番話說的方岩、楊黛滿頭霧水,這位以武勇名滿天下的大將軍是個卑劣小人?!

  一眾幽州軍則是又驚又怒,堂堂右武衛大將軍居然被一個女子指著鼻子喝罵!讓他們更奇怪的是,大將軍居然張口結舌,楞在當場!

  王君廓此人看起來豪邁威猛,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卑鄙小人。他幼年時誣陷鄰居與叔母私通,殺死鄰居後亡命江湖。後來與韋寶、鄧豹結為兄弟,嘯聚山林,韋鄧二人打算投降高祖李淵,王君廓卻出兵奪取了他們的輜重,投奔了李密。可他在李密那裏沒受到重用,又回頭降了李淵。投降李唐之後,王君廓輔佐幽州大都督李瑗,李瑗對他推心置腹,還把女兒許給他。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前,王君廓正挑唆李璦造反,後來得知李世民已經登基,就立刻勒死了李璦,擁立李世民。這才以誅殺李瑗之功,升至右武衛大將軍,兼幽州大都督。能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很少,可蕭皇後正是其中一人。馮天青雖然也大致了解一些情況,卻知之不深。

  王君廓被蕭皇後氣勢所攝,又被揭開最不堪的醜事,一時間竟愣在原地,隨後惱羞成怒,大吼一聲:“幽州軍何在!”幽州軍眾人雖覺得理虧,畢竟要服從王君廓軍令,隻得慢慢拔刀出鞘。

  蕭皇後緊盯著王君廓的眼睛,麵帶嘲諷:“扔掉兵器!不從者,殺!”她身後包括楊黛、王承恩及前隋老兵轟然應諾,拔出兵刃,齊齊踏上一步!

  雙方劍拔弩張之時,方岩終於看明白了王君廓的意圖,前隋老兵隻剩百十人,信徒戰鬥力不足慮,他這是要火並蕭皇後,用武力搶奪聖山的控製權!蕭皇後顯然明白對方意圖,所以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他忽然靈機一動,大喊道:“公主在此,護駕!”說著從幽州軍中閃出,走入前隋老兵群中,站到了楊黛身邊。

  楊黛冰雪聰明,又成長於皇宮大內,對這等陰謀詭計如何不敏感?她立刻反應過來方岩的用意,於是對幽州軍道:“我乃大唐豫章公主,爾等此刻對我舉刀相向,是要造反嗎?”

  馮天青、王少陽本就覺得理虧,此刻立時止住了上前的腳步。馮天青對王君廓道:“大將軍息怒,前麵確實是公主殿下!”

  那日校場比武王君廓早就知道楊黛的身份,馮天青這麽說其實是告訴幽州兵不得輕舉妄動。幽州軍雖不認識楊黛,卻知道馮天青曾是皇帝陛下親兵。聽他這麽一說,眾人就都疑惑的看著王君廓。王君廓是大將軍,若是要他們衝鋒陷陣自然要服從,可若是要對公主下手,那就是造反!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

  見如此情形,王君廓也不得不強壓怒火對楊黛施禮:“臣王君廓,見過公主殿下。”

  幽州軍聽見王君廓此言,心知此人果然是公主殿下,很多人不自覺就垂下了手中的兵刃。

  楊黛冷哼一聲,徑直道:“王將軍不是要去長安麵見陛下嗎?不知你此番出塞是奉誰之命?陣亡將士算不算為國捐軀?”

  楊黛說罷也不待王君廓回答,又對馮天青道:“馮將軍,你是玄甲軍的老將,深受皇上信賴,就請你代行軍法官之職,約束手下。至於兵器也不必交於韓將軍了,就集中一處,由你保管。王將軍,韓將軍,二位看這樣處置可好?”

  這樣處理看起來是個折衷的好辦法,即維護了幽州軍的顏麵,又給了韓世諤一個台階下。其實卻是以皇家的名義削弱了王君廓的軍權,樹立了馮天青的威信。畢竟幽州軍忠君愛國的信念根深蒂固,他們是大唐的軍隊,而不是王君廓的私軍!

  王君廓在殿內動武已為幽州軍所輕,後又被蕭皇後當麵辱罵而威信掃地,此時楊黛更是話裏話外說他不尊聖旨,興無名之師。幽州軍眾人麵麵相覷,露出了質疑的神色,細細想來,這場仗打得確實是莫名其妙、師出無名,陣亡的那些兄弟恐怕真是白死了,連為國捐軀都算不上!

  王君廓就被晾在那裏,偏偏還說不出有什麽不妥。他知道此刻軍心渙散,就是想強行命令幽州軍動手也做不到了。

  方岩看著楊黛有些吃驚,他剛才不過是看大事不妙,想把楊黛喊出來圓場。想不到楊黛輕飄飄幾句話就把王君廓架空了,不愧是皇家血脈,陰謀詭計隨手就來啊!

  楊黛轉頭看了方岩一眼,臉上極罕見的流露出一股笑意。方岩這小兵反應果然快,竟能先自己一步看明白眼前局勢。

  蕭皇後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她與王君廓針鋒相對一方麵是不能失了氣勢,另一方麵實在是有些心思煩躁。其實自打進了神殿她就沒了一貫的從容淡定,不再是那個千軍萬馬麵前談笑風生的統帥。她深吸了一口氣,對眾人道:“這裏就交給韓將軍了。楊黛、方岩,你二人隨我來。”

  方岩、楊黛也覺的蕭皇後有些不對,隻是不便多問,就跟隨蕭皇後出了神殿。

  沒人注意到,此時王君廓保持突然沉默,按他性格來說似乎太過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