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坦誠相待
作者:雨落未敢愁      更新:2020-03-02 08:23      字數:5274
  入夜。

  寒月東升而起。

  寒冬之夜,格外安靜,但在王生駐紮的營地之中,卻是另外的一副景象。

  三萬人,如今已經在營地門前整裝待發了。

  不過天公不作美。

  黑漆漆的夜裏,此時飄著鵝毛一般的大雪,人隻是站在雪中,隻要一刻鍾不動彈,恐怕就會變成雪人一個。

  嗚嗚嗚

  風似鬼哭狼嚎一般,嗚嗚的吹著。

  這種由腳底升到頭頂的透心涼,是每個士卒都能感受到的。

  即便身上多穿了幾層衣物,但還是抵擋不住冬日的酷寒。

  在這個時代,人類在大自然麵前,就像是一個還沒學會走路的嬰孩一般。

  無比的脆弱。

  王生看著前麵瑟瑟發抖的士卒,也沒有說太多的話。

  但戰前動員,總是免不了了。

  “諸位將士在異鄉,寒冬酷冷之日,為陛下拋頭顱灑熱血,為的是什麽?是忠誠,也是為了自己。”

  嗚嗚的風聲,將王生的聲音掩蓋下去了不少,所以王生說話的時候也是盡量的大聲一些。

  “不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時,不以馬革裹屍為榮譽的將軍,也不會是好將軍,諸位為軍功而來,所為的就是封妻蔭子,如今功勳便在眼前,將胡人的人頭提來,本侯在陛下麵前為你們請功!”

  ....

  雖然王生盡量簡短,但是話到最終,免不得還是將這戰前動員時間延長了。

  匆匆結束戰前動員之後,王生抽出令牌,將他遞給王彌。

  王彌對著王生行了一禮,馬上帶著手下兩千人,奔赴戰場了。

  潼關便在十裏外。

  若是快馬加鞭的話,一個時辰足以。

  考慮到現在下著大雪,但兩個時辰,絕對是夠的。

  王彌出發之後,王生台上等了差不多一刻鍾,這才拔出另外一支令牌。

  “陸機聽令。”

  “末將在。”

  陸機半跪下去,雙手呈上。

  王生將令牌放在陸機手上,道:“啟程罷。”

  “諾。”

  陸機麾下一萬人,這架勢,比王彌的兩千人的氣勢可是要大上不少的。

  兩刻鍾之後,這一萬人才消失在王生的視線範圍之內。

  “其餘士卒,回去休息,但要做好時刻聽令的準備。”

  實際上,王生這句話是不用說出來的。

  這件事是絕對用不著他們的。

  不過...

  做戲,就是要做全套。

  王生很快也折返到中軍大營裏麵。

  今夜他準備是早睡的,不過想了一下,還是沒有。

  作為讀書人,王生隨軍是帶了一箱子的書過來的。

  此時挑燈看書,破有些意蘊,不禁讓王生想到關二爺。

  當關二爺每每被人問起在讀什麽書的時候,都會說:“我讀的是春秋!”

  這個格調,就有些高了。

  中軍大帳外刮著寒風,大帳內則是相對平靜,厚實的牛皮帳篷,似乎也將外麵的風雪阻擋住了。

  加上大帳中閃著紅光的炭火,將大帳中的溫度也提高了幾度。

  裹著一層被褥,挑燈夜讀倒也不失為一大樂事。

  當然,如果現在有紅袖在側,為他添香,那就再好不過了。

  溫婉如玉,十日又十日,這讓嚐禁果未久的王生也難忍心中悸動。

  深夜時分,劉勇卻是將頭探進來了。

  “主君,張先生求見。”

  這個所謂的張先生,指的當然就是張賓了。

  在這個時候張賓要見他。

  王生愣了一下,旋即輕輕點頭。

  “讓他進來罷。”

  劉勇剛要轉身後退,王生再說了一句話。

  “另外,準備一壺燒酒。”

  夜中飲酒。

  似乎別有一番風味。

  王生知道,張賓到此,這談話估計不會短的。

  很快,張賓的人也到了。

  “坐。”

  王生比了一個手勢,張賓坐下之後,劉勇也提了一壺酒過來,放在兩人中間的火盆中。

  冷冽的酒液,原本便散發著淡淡的酒香,在火盆的加熱下,香味是直接擴散起來了。

  隻是呼吸一口空氣,裏麵都是帶著酒的清香。

  “先生現在到此處來尋本侯,可是有事?”

  張賓將凍得有些通紅的手放在火盆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君侯今日讓王彌去做先鋒,恐怕...”

  王生揮了揮手,止住了張賓後麵要說的話。

  “先生的意思是,這個功勞不該給王彌?”

  張賓輕輕點頭。

  “王彌不過遊俠出身,君侯太看重他了。”

  王生沒有直接駁斥張賓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

  “那先生以為,這個功勞該給誰?”

  軍營中,張賓與林朝都是知道事情大概的。

  王生要做的事情,也瞞不住張賓。

  當然,從一開始,王生也沒想著要瞞住張賓。

  林朝是殺手,殺手從來都是話少的,碎嘴的殺手雖然有,但死的也快。

  而張賓更是有自己的想法,王生不讓他說出去的消息,他也不會擅自將消息說出去。

  這也是為什麽王生之前要將使者的任務交給張賓與林朝的原因。

  “依在下愚見,首功應該給陸機。”

  王生眼睛閃了閃,問道:“為何?”

  “朝堂之中,君侯可依仗著何人?”

  “陛下。”王生不假思索。

  “除了陛下呢?”

  張賓的這句話倒是讓王生愣了一下。

  “無人。”

  確實沒人。

  便是東海王,也隻是做做樣子而已,真到了王生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是依仗不了的。

  “陸機吳國人,在朝中素來被排擠,君侯若是將此功與他,陛下說不定會讓他入尚書台。”

  “這有與本侯何幹?”

  張賓重重搖頭,道:“與君侯當然有很大的幹係,陸機在朝中根基淺薄,君侯有恩與他,他自然會援手君侯的,屆時,君侯也不至於在朝中孤立無援了。”

  張賓的想法卻是有些道理。

  以陸機的能力,若是真的有機會發揮他的能力的話,說不定成就不會低。

  張賓看人很準。

  他覺得陸機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會成為王生的盟友。

  但王生是將陸機當做屬下看待的。

  況且。

  陸機在朝堂中確實是關係淺薄,但也並非是完全沒有關係。

  之前,陸機便是金穀二十四友之一,與平原王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與下野的張華,也是存在一些關係的。

  陸機雖然為吳國人,但這些年來,在洛陽也不是白混的。

  最關鍵的是,司馬遹要王生做的就是孤臣,如何會給王生在朝堂中找依仗?

  張賓的想法很好。

  但就是太好了。

  “陸機若是再厲害一些,恐怕便會成為下一個趙王了。”

  聽到王生這句話,張賓倒是沉默下來了。

  “隻是,王彌,不一定可以造就。”

  在張賓心中,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王彌橫豎不過是武夫罷了,能有什麽成就?

  但是王生隻是搖頭。

  張賓作為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是有曆史局限性的。

  王生以未來人的目光看著這一切,自然知道,王彌並非是純粹的武夫。

  他的才能,現在還沒有顯露出來。

  當然,這些話,王生也沒有必要說出來。

  “王彌可不可以造就,暫且不談,與其有一個未來的敵人,我還是希望陸機先安穩住。”

  張賓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話。

  兩人沉默了許久,很是安靜。

  在這個時候,火盆上的酒壺卻是鼓鼓吱吱的發著酒水沸騰的聲音。

  一時間,中軍大帳中的酒香味就更甚了。

  “來,喝酒。”

  取來兩個酒樽,王生分別給兩個黑色酒樽倒滿酒液,並將其中一個酒樽遞到張賓麵前。

  拿起桌塌上的酒樽,王生輕輕抿了一口水,小聲的呻吟一聲。

  眨巴一下嘴巴,王生突然說道:“先生可知我?”

  王生這個問題,讓張賓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君侯此言何意?”

  “便是此意。”王生目光炯炯的盯著張賓。

  或許是王生的目光太過於熾熱了,導致張賓不敢與王生這一雙冒著火的眼睛對視,而是低下頭去。

  良久。

  張賓才將頭抬起來。

  “不知。”

  這個答案,即出乎了王生的意料,卻又在王生的意料之中。

  話雖然矛盾,但卻不衝突。

  因為這是從兩方麵來看的。

  將自己將來托付在王生身上,要說張賓不懂王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沒有人會將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自己完全不懂的人的身上。

  但從另外一方麵來看。

  王生的想法跳脫,時常讓張賓接受不了,譬如現在,這也是張賓說他不懂王生的原因。

  “那先生知我幾分?”

  張賓看著酒樽中冒著騰騰酒氣的酒液。

  似乎是仔細斟酌了之後,王生才答道:“或許不足三分。”

  “那便說三分的事情。”

  張賓看著王生一眼,道:“君侯胸有大誌。”

  王生輕輕點頭。

  這一點不難看出來。

  “還有呢?”

  張賓沒有思索,再說道:“君侯體恤百姓。”

  這一點,或許也有。

  作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秉持的當然是人人平等的觀念。

  當然王生自己也知道,步子大了會扯到蛋。

  往前看,穿越者王莽的下場,曆曆在目,再往前者,紂王失國也是教訓。

  而往後看,隋煬帝楊廣可是後世耳熟能詳的例子了。

  在什麽時代背景下,便要用什麽製度,什麽思想,什麽方法。

  除非社會結構變化或者生產力關係發生變化了。

  否則...

  一切免談。

  “或許有之,還有呢?”

  張賓想了一下,再說道:“君侯理智,或許說,有些冷血。”

  確實。

  這一點,便是王生也感受到了。

  “還有呢?”

  張賓搖頭。

  “其他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王生哈哈一下,將仍舊滾燙的酒液倒入嘴中。

  “啊!”

  王生大呼一聲:“爽快!”

  這酒可是燒酒,一碗下去,兩朵紅雲已經是飄在王生臉頰上了。

  “本侯告訴你,本侯同時還是極度自私之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

  不想張賓卻是搖頭。

  “君侯不是魏武帝。”

  “那我便是宣帝了。”

  王生此話一出,中軍大帳中落針可聞。

  鼓鼓沸騰的酒水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

  “君侯醉了。”

  “本侯千杯不醉,區區一杯燒酒,如何會醉?”

  王生再給自己的酒樽倒滿酒液。

  “如何,現在知曉本侯何許人也了罷?”

  “君侯是強人。”

  “更是居心叵測之人,更是不忠不義之人。”

  王生說了這句話,倒是讓張賓不好接話了。

  “君侯今日說這麽多胡話,為何?”

  張賓感覺到自己的屁股有些滾燙了。

  像是被針紮了一般,說實在的,他想走了。

  但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張賓知道,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如廣元侯所言。

  他是一個冷血的人。

  冷血之人,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非是胡話,而是真心話,本侯將一顆真心,放在先生麵前,供先生把玩。”

  “張賓何德何能。”

  王生自然知道張賓這樣的人,是很難改變想法的。

  但他也不著急。

  “先生以為如今局勢如何?”

  “局勢雖然糜爛,但若是陛下處理得當,未必不是漢之漢景帝,漢武帝。”

  王生搖頭。

  “陛下永遠成不了漢景帝,漢武帝。”

  王生直接挑明了。

  “如今天下動蕩,西麵河間王養寇自重,如今常備軍十數萬人,軍費無數,朝堂負荷沉重,南麵常山王心懷鬼胎,潁川齊王不服之心,更是昭然若揭,至於朝堂之中,琅琊王氏有自己的心思,趙王成都王更是有野心之人,而平原王,是想避世的王侯,另外的諸如琅琊王東海王,又有哪一個是靜得下心來的呢?”

  說到最後,王生也是歎出一口氣來了。

  “天下局勢混亂,便是陛下有大才,勝了齊王,收了河間王,常山王,讓趙王成都王俯首聽命,還有異族人覬覦在側,江東吳人亦是不安分,一旦如魏文帝魏明帝一般早崩,王朝基業便毀於一旦,更逞論,不管是齊王,河間王,常山王,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但陛下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張賓同樣眼神灼灼。

  “陛下的希望是最大的,隱患同樣也是最大的,陛下做了幾年的太子,但根基,已經散了,不管是裴頠還是張華,他皆不用,反而是用世家,用宗親,以兩者勢力互相鉗製,掌握朝堂,但世家狡猾,王侯齷齪,陛下對付不了那些亂臣賊子的。”

  “如此的話,若是有君侯援手,陛下定能渡過難關。”

  “有道是奸臣易做,忠臣難當,以我一人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小了。”

  張賓沉默下來了。

  “是故,君侯今日這番話,是攤牌?探明張賓心中所想為何?”

  “在本侯麾下,王彌可以不表明態度,陸機可以不表明態度,但你必須要表明態度,你是本侯的智囊,是腦子,若是兩個腦子想的事情不是一樣的,那這個腦子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張賓沉思良久,他的雙手揪在一起。

  他抬頭望了王生三次,然而三次低下頭去。

  王生知道他在進行天人交戰。

  王生很有耐心。

  一刻鍾。

  興許也是一個時辰。

  張賓突然起身,此時他臉上有堅毅之色。

  “張賓願助主公,隻是希望主公若是成勢,定要善待天下百姓。”

  王生滿臉喜色,起身將張賓扶了起來。

  “這是自然的事情。”

  王生拉著張賓的手,將整壺酒都喝完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千裏馬因伯樂而成名,而為臣者,想的如何不是青史留名?

  王生給了張賓這個機會,或者說念想。

  兩人本來就是有利益趨同之處的。

  夜深。

  兩人促膝而談,到了夜極深之後,抵足而眠。

  張賓,是王生基本盤中最重要的一環,而現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王生做事,也不需要在張賓這樣的聰明人麵前遮遮掩掩了。

  ....

  於此同時,深夜,王彌率領兩千士卒,大破潼關,殺敵三千人,斬齊萬年及其家眷數百人,為西征首功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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