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生辰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326
  第五十六章 生辰

    ,我獨愛她。,

    楚楚還要再說, 尹嬋卻已提著裙擺,飛快往前院跑。

    雨過天晴,地麵鋪了石板路, 她一覺醒來身子輕盈, 很快繞過回廊, 到了前院。

    尹嬋尚未住進這宅邸時, 此地向來做謝厭宋鷲等練武所用,故而院與院間, 處處皆掛兵器架, 演武高台也甚多。

    前院便是最大最寬敞的一處。

    尹嬋喘著氣, 越過影壁一看,堅實的高台上, 兩人皆穿黑衣, 纏鬥時,身形如影。

    她張了張唇想立刻喊停, 忽然意識到打鬥中最忌諱的便是分心。

    況且,並不知曉兩人發生何事。

    尹嬋咬咬唇, 高台下站著與她同樣忐忑麵色的歐陽善、宋鷲及一幹侍從,她拖著沉沉的步伐, 連忙走去。

    “歐陽大人,”

    尹嬋手指攥著衣角, 一門心思往高台看。

    淡青衣袂自眼前輕晃,歐陽善目光一亮,往旁邊走了兩步, 與尹嬋一起避在高台下的石柱後,低聲喚道:“姑娘來了。”

    尹嬋淺行了禮, 無心思寒暄, 一雙秀眉如遠山, 急切道:“公子與謝先生發生了何事?”

    “唉。”歐陽善長嘖,摸了摸鼻尖,亦迷茫地望去,“在下也不知。”

    尹嬋心不大寧靜。

    他攤手道:“晨間在官邸談事,那時還尚好,正事落實後,我與宋鷲外出,謝雲重則隨公子回了這院,不知鬧什麽矛盾,便就打了起來。”

    “多久了?”尹嬋眉眼掛著緊張,忙問。

    “已有一炷香。”歐陽善沉歎。

    複又看一眼高台,不知怎的,發出耐人尋味的淡笑:“姑娘不知,雲重的功夫是公子一把手教出來的,如今纏鬥竟也不分上下。這麽久了,二人沒贏沒輸。”

    尹嬋微訝,睜大了眸子。

    以往隻知謝厭極通武藝,楚楚都比不過。校場一見,謝雲重身手矯健,原來也是由他塑就。

    歐陽善頗為感慨:“不知得打到什麽時候。”

    許是知曉謝厭與謝雲重再如何爭鬥,也不會傷其性命,他便將這打架暫且認定為比武。

    抱臂環胸,衝高台輕揚下頜:“公子擅劍,雲重則用鞭,姑娘快瞧,這架打得,可像獻舞?”

    尹嬋抿唇不語。

    可不像舞,分明動手狠勁十足。謝雲重每每揮鞭,她心都是一提起,唯恐傷到謝厭。

    他麵上紗布才解下,左臉新痕還未好全,若再被傷了,可怎麽辦。

    歐陽善自顧說完,身旁沒了動靜。

    他偏頭一看,尹嬋兩手絞在身前,烏漆眼睛直勾勾望著高台。

    準確來說,應是眨也不眨盯住謝厭。

    被她鄭重的神色一驚,歐陽善抓抓臉,也沒了玩笑的心思,正色起來。

    謝厭與謝雲重身形相仿,後者身強力猛,次次揮鞭,如長蛇劇烈前進,直要吞噬對手。

    而謝厭則更重靈巧。

    力道看似隨性所欲,被鞭擊潰,卻出劍如風,招招行雲流水,是十足掌控。

    且輕功卓絕,身影飄忽,每每似要被長鞭纏住,叫尹嬋的心跟著怦怦直跳時,他卻閃身如電。

    這暫且是尹嬋看出的片麵,主在謝厭“退”時。

    高台情狀如火如荼,他一但“進”,飄逸的揮劍間,是狠辣難防。

    高陽愈盛,光照得身子溫暖,但尹嬋在兩人一進一退,劍出鞭舞間,已是咬緊下唇,眼睫微顫。

    陣陣寒光緊逼謝雲重,謝厭出了一個劍招,狠厲無比。

    謝雲重終是不及,手腕一鬆,長鞭落地。

    轉瞬,身形頹喪急促後退,倒在地上,側頭吐出一口鮮血。

    謝厭淡淡收劍。

    尹嬋被血嚇得低呼,蹙眉,轉頭問歐陽善,“有,有沒有大夫。”

    歐陽善反應過來這場纏鬥已終止,點點頭,一臉複雜地去醫館了。

    謝厭並未注意台下的人,他臉色自出劍始便一直不虞。

    劍鋒寒光,削鐵如泥,最末一擊將搖曳空中的樹葉劃成三段,隨風輕落在謝雲重的血跡旁。

    猩紅與嫩綠的交纏,在他晦暗的眼中輝映出一抹明亮。

    謝厭看著倒在地上的謝雲重,沉步逼近,聲音不疾不徐,淡淡道:“我若是你,便去爭,去奪。遇困頓,便窘迫難當,一味後縮,當年我為何費盡心思將你帶出謝宅。”

    他說著尹嬋聽不懂的話。

    謝雲重卻是瞳眸一顫,眼裏閃爍著羞愧,狼狽地爬起來。

    但傷勢已重,雙腿發軟如何站得住,踉蹌兩下又摔倒。

    這次,他索性跪坐在地,頭無力地垂下。

    地麵是嘔出的血,他自生死關頭一遭,耳聽謝厭的話,眼神不禁迷茫。

    盯著那處腥澀的血跡,神思回到了多年前,

    那年的謝宅比現在還烏煙瘴氣。

    原州匪亂沸沸揚揚,偏生越是難,卻越要生子,謝宅一下子多了數十個新生稚童,養育頗艱。

    謝雲重便是其中一位。

    在這日子緊巴巴的時候,京城信陽候帶來一周歲男童,並五百兩銀,解了燃眉之急。

    謝宅就慢慢好了起來。

    隻是這五百兩如何分配,成了現今的難事。

    銀錢人人想得,卻不是人人都有,譬如相較正房長子謝歧,旁支庶出且不受寵的兄弟謝雲重,便自然隻配喝西北風。

    養成皮包骨頭,吃的是剩菜剩飯,受欺負也不敢還手。

    一晃十三四年。

    當日被信陽候丟棄的謝厭,成了原州人人喊打卻人人畏懼的“瘋子”。

    一次遊街尋找吃食,在柴房角落,遇見了正被圍揍的謝雲重。

    謝厭靠在牆邊看了一陣,想起往事,發善心救了他。這便是第一次見麵。

    又是兩年過去。

    十六歲的謝厭,突然從原州消失了。

    他去了京城,再回來時,衣服破破爛爛,血跡斑斑,儼然性情大變,成了謝家不敢招惹的存在。

    謝家試圖給他安排嶄新的宅院時,他正臉色青白,披頭散發,徑直到柴房角落,把縮在裏麵啃髒饅頭的謝雲重拎了出來。

    他隻說了一句話:“我帶你離開謝家,傾囊相授,你應我一事。”

    謝雲重饅頭掉地來不及撿,發怔著看他,然後,猛地點頭。

    謝厭把他帶到所住的舊院子。

    謝雲重什麽都不知道,恍惚地,像條尾巴跟在他身後。

    他看見謝厭從一個破爛髒汙的包袱裏,無比珍惜地拿出一幅卷成畫筒的丹青。

    畫中姑娘十分青澀,嬌憨卻更美麗。

    謝厭撫摸卷軸,眼中沒有絲毫褻瀆與唐突的情曖,像在對待高高在上的神女,頓了頓,將畫交給他:“四年,我給你四年的時間,學成武藝。”

    謝雲重心智還很不成熟,抱著畫,懵懂地問:“然後呢?”

    謝厭又將畫卷奪走,低著眼睛,烏發揚起,露出一張臉的瘢痕,嗓音多了嘶啞:“護著她。”

    謝雲重最後接過了畫卷,日日掛在床頭。

    他謹記公子的話,感念公子的恩情,不要命地練武,日複一日。

    每晚都要看著畫才能入睡,漸漸的,分不清是因公子練武,還是為了這畫中連姓名都不知的姑娘。

    一幅畫是冰冷,一個人卻是溫熱。

    山林初見,他看到了尹嬋的身影,畫中人成了真實。

    幾次再遇,她聲音,她容顏,清靈柔美,時隔幾載,終是懂了當年謝厭看向畫卷時的虔誠。

    垂涎之心已起,再難消弭。

    他喊住謝厭,直膝跪下,愧悔不及道:“公子苦心栽培,屬下有負,而今再無麵目以見,請公子廢我一身武藝,逐出原州。”

    深深拜倒在地,聲音沉厚,此意已決。

    謝厭心思何其敏銳,不出片刻便明白了所有。

    他抓著謝雲重來到演武高台。

    幾番纏鬥,擊潰在地,鮮血淋漓。

    謝雲重自過往中回神,抬起黯淡的眸子,逆光而立的謝厭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口中說著讓他爭,讓他奪。

    何其簡單。

    謝雲重自嘲地一笑,張了張嘴:“我爭了,公子會讓給我?”

    謝厭漆黑的眼珠點點顫動,沉聲道:“她不是可供人拿取的物件,如何能讓?”

    謝雲重突然笑出了聲,胸腔震了震,唇邊又生血絲。

    他聽見謝厭微冷的聲音:“倘若爭也不敢,隻知一味退縮,更甚,自以為是對我盡義,對她盡了情。那麽,謝雲重,當年我錯看你了。”

    謝雲重愕然抬頭。

    謝厭扯了扯唇,見他渾身僵住,一俯身,伸出了手:“若連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便收起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最好不要胡思亂想。”

    話落,眼神一寒。

    暖陽當空,春日好時節,謝雲重脊背涼了涼,垂在地上的手指細顫,臂膀使力,緩緩抬起。

    他握住謝厭的手,但眼一閉,已是昏迷。

    歐陽善回來得很巧,大夫趕緊讓人將謝雲重抬進房間。

    謝厭站在演武高台定了定,垂目,眼神一默。

    他走下高台,一聲含著擔憂的呼喚在耳畔炸開:“謝厭,”

    謝厭周身緊繃。

    方才麵對謝雲重時理直氣壯的話,到了尹嬋跟前,宛如被戳穿心思,隻恨不能縮進土裏。

    他逃避般走到一旁,尹嬋即刻跟上。

    良久的靜默,終是尹嬋先問出了聲。

    她繞到謝厭麵前,看著他閃躲的眼眸,想問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們的對話迷茫又好似明了,似是在說,

    尹嬋唇抿住,還是難為情,沒有開口。

    謝厭卻在古怪的安靜中輕輕一歎氣,傾身牢牢鎖住她麵容,神色坦然:“我告訴你。”

    他自顧開口。

    從見謝雲重的第一麵,說到先前與他在此打鬥的原委。

    尹嬋聽完,驀地一怔。

    嗓子啞了啞,不知該怎麽說,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是如此發展,雙手略緊了一分,踟躇道:“你廢了他的武功?”

    “沒有,也不會。”

    謝厭說出這句話時,複又朝她邁步,幽幽地將她逼退到廊柱前。

    方才纏鬥累了,他周身襲著熱浪,暖陽高空,開始炙烤她,這股熱息很快繞在尹嬋皙白纖長的脖頸間。

    與他便是沒有肌膚相對,也心尖忽悸。

    尹嬋後背抵柱,卻很好奇謝厭為何會對謝雲重說出那樣的話。

    以他、往日的性情,該是不會如此的。

    也不知是否心有靈犀,謝厭目光落在她秀美的眉眼,敏銳地發覺到。

    他靜了一下,抬手拭去尹嬋額角的一滴汗,薄唇喃喃,卻似虔誠道:“春雨薔薇,粉膩襲香,我獨愛她。她不可方物,理當得到許多人的愛慕,我不能阻止,隻願日日夜夜守在身旁。花枝向著旁人傾倒,我就澆花,施土,年複一年,終有傾回的一日。”

    尹嬋愣住。

    聽他一聲一聲,繾綣綿綿。

    宅邸也被謝厭移栽了掛滿牆的薔薇,在長廊盡頭,她失神地看去。

    朱粉含香,霏紅落沿。

    她心口被勾得慌慌張張,震驚地後退,卻已抵廊柱,再無逃脫的可能。

    恰是此時,一下屬捧著請柬跑來。

    打斷了兩人被覆了情曖的氛圍。

    尹嬋見他往下屬看去,便驀地偏過頭,手心壓在胸前,輕輕喘氣。

    “公子,這是鄉紳們送來的請帖。”

    下屬頗為緊張地傳話。

    謝厭往他手裏看了兩眼,琢磨時辰,似乎已知曉帖中內文,雙手不自覺往後負著,輕輕一咳:“念。”

    說歸說,餘光悄悄瞄了尹嬋一下。

    尹嬋還在往薔薇架子看,沒注意他。這樣讓謝厭有些窘迫,倒是下屬微愕,不解地頓了頓。

    每逢春初,便有這些帖子送來,但公子每每都推拒了。

    今日怎麽,

    半晌沒有聲音,謝厭目光淡淡掃向他,下屬雙手一緊,立刻展帖,念道:“適逢三月,大地回春,公子生辰在即,原州萬千之喜。薛某府內略備薄酒,盼公子尊駕,三生有幸,敬上。”

    尹嬋心口猛地一跳,收去了端詳薔薇的念頭,鳳眸瞪大,驚喜亦緊張地問:“公子的生辰?”

    謝厭先是聲音淡淡地揮退下屬。

    扭頭,眼巴巴看向了她。

    那瑩亮瞳眸含著急切,謝厭自認一顆心正突突發跳,下頜微收,十分矜持地點了個頭。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梔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小謝啊,太太塑造的這個人物實在是太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