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狡猾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886
  第五十四章 狡猾

    ,寸步不離地在書房好麽?,

    在原州待得久, 所見皆是為生計忙碌的百姓,如“殿下”這般含有權勢顯貴的字眼,尹嬋已許久不曾聽到。

    懸著怦怦跳的心口, 倏忽被謝厭這道懶倦的輕聲, 帶去了千裏之遙的京城。

    尹家雖有聖上欽賜鎮國大將軍匾額的府宅, 但在三步一貴胄, 四步兩皇親的京師,尹嬋的身份是有些尷尬的。

    在她看來, 一則父親廉潔, 無家族支撐, 無兄弟扶持,自平民一步步憑戰功爬上的高位。

    常年鎮守北部邊域, 三兩載回不了一次。交好之輩多為同在邊境戍守的武官, 或馳騁沙場的將士。

    無心朝局,不與旁的權貴交好抱團, 在朝勢單力薄,每每勝仗回京, 雖享著威震滿朝的聲譽,卻並無實權。

    二則她母親早逝, 無長輩於內宅應酬周旋, 又因性情,交友不多。閨友三兩,或已成親, 或隨父職遷調離京。

    是以,她這位將軍之女尊貴體麵是有, 但論實實在在的東西,

    想來這也是當日, 信陽候府果斷棄她的緣由。

    尹嬋憶起前些時日在繡莊聽說的立嗣一事。

    當今子嗣不豐, 知名之年,卻隻三位成年的皇子。

    徐貴妃的二皇子,林嬪的三皇子。

    以及,元後所出的大皇子。

    尹嬋有幸赴過兩回宮宴,第一次年幼,並不記事。後一次,是在前年的年節,她遠遠見到二皇子與三皇子,大皇子卻無緣見麵。

    皇貴之家,荒誕事數不勝數,尹嬋明哲保身,從不敢私下議論。

    眼下聽謝厭所說,宛如腦中被敲了一榔,擊得她呆立原地,耳畔嗡嗡響。

    不怪她驚愕,謝厭自小被棄原州,身處偏遠,如何與宮中牽扯。

    尹嬋慣愛胡思亂想,害怕謝厭被扯進皇權紛爭。

    可轉念一想,他即便在荒僻之地,不也照樣把自己,一步一步帶了來麽?

    再多艱難的事,對他來說,想必算不得什麽。

    尹嬋無聲地笑了笑,穩穩壓去不安的心緒。

    八扇圍屏阻斷了她的視線,看不到外間與謝厭交談的男子是誰,便側了側耳,悄悄地聽。

    那人麵對謝厭懶散的應答,也十分恭敬,說道:“殿下確有此意,特命奴來告知謝公子。”

    謝厭嗓音微淡:“我容後安排,有勞先生走這一遭。”

    男子又道:“殿下今在峨州理辦鹽稅一案,有意於半月後,至原州與謝公子細談一應諸事。”

    “半月?”謝厭目光對向他,指腹輕輕摩挲著,半瞬,垂眸細細一思。

    “峨州鹽稅已畢,殿下不日將秘密前來。”

    謝厭支著下巴的手放下,窗扉輕動,牽出細綿春雨聲,他自床榻起身,斂袖拘袍,拱手道:“謝某掃榻相迎,恭候殿下。”

    男子笑眯眯,尹嬋以為話已說完,他忽然提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謝公子,那蘇臣當真是,”

    蘇臣。

    雲淡風輕的兩字,尹嬋冷不防聽到,當日牢獄審問他的場景再現。

    她雙手一鬆,畫卷險些掉地。

    咬著唇,尹嬋連忙拿穩,隻是,這樣的動作再如何輕,也傳出細微的窸窣動靜。

    靜謐的書房,兩人皆身懷內力,武功不俗,聽得一清二楚。

    男子先是一愣,而後臉色唰地變了,雙眸淩厲地看向屏風:“誰在那裏?”

    尹嬋懊惱地蹙起眉,不知該不該出去。

    卻在這時,謝厭悠悠抬手,修長五指撫了下鬆散的衣襟,長眸輕轉,莫名低笑一聲,漫不經心道:“無妨,先生繼續。”

    男子皺眉,回頭看了謝厭一眼。

    他重新坐回榻,手支著下頜,袍服衣擺隨性地撣開在榻上,自顧斟茶。

    與謝厭沒見過幾麵,但這張紗布下瘢痕交錯的臉,卻自初見起,便常常在夢中嚇他。

    圍屏後藏著人,他竟若無其事,薄唇抿著笑,仿佛知道誰在裏麵。

    殿下的事不能傳出去,他沉下臉,還想再說什麽。

    這時,謝厭屈指敲了幾下矮桌,輕輕一“嗯”聲,不疾不徐道:“說。”

    縱使聲音輕淡,卻含著明顯不悅的情緒,男子被震了一下,想到什麽,立時低頭。

    還沒有親見謝厭前,便從殿下貼身侍奉的人口中聽過,原州謝厭脾性乖張,陰晴不定,最好別招惹。

    他那時不覺,眼下卻在這冷冷淡淡的一個字裏,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遂不敢再望屏風,但是,話音刻意地放低了。

    尹嬋便聽得不大清楚。

    她也實在不敢多聽,皇家之事總是不可琢磨,抿抿唇,麵色緊張地避在屏風後。

    心中暗想,此事為何牽扯到蘇臣。

    蘇臣,殿下?

    尹嬋腦中一團亂麻,眉梢輕擰,握著畫卷的手越發收緊了。

    男人交代完,悄無聲息地推門離去。

    謝厭待他走了,對外繃得嚴肅的麵孔霎時一鬆,唇角含笑,優哉遊哉地瞧了屏風一眼。

    他背著手,信步走去。

    尹嬋陷進迷惘的雜念,渾然不覺。

    謝厭繞過屏風,看見她低著眸子,唇瓣微微努起,好似遇上了麻煩事,一雙秀致眉彎蹙了蹙。

    他刻意收去腳步聲,半點響動也無。

    八扇圍屏雕著山水名畫,謝厭幹脆倚著屏風,就這麽盯著她,漸漸看得發癡,如何也不夠。

    等尹嬋反應過來時,他已抱臂環在胸前,靜靜看了她輕顫的眼睫許久。

    尹嬋不是平白無故的發怔,她在想謝厭去見蘇臣的那十日。

    回來時,手臂後背滿是傷痕,不知遭遇了什麽,莫非正因牽扯皇家?

    一這麽去想,心跳便就快了快,倏地抬起眸子。

    正對上謝厭直勾勾的目光。

    尹嬋畫卷沒拿穩,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謝厭傾身撿起,隨手擱在旁邊的案幾,負手,慢慢逼近尹嬋。他一邊走,冷淡的眸光噙著一抹危險,牢牢定在她身上。

    “偷聽?”他似有些質問的語氣。

    尹嬋從未被謝厭以這副情狀“逼問”過。

    他一近,便不由後退,垂在身前的手握得緊,掌心莫名出汗,引得她本不那麽在意的心神,卻也緊張了。

    眉頭揪住,眼睛睜得大大的,解釋道:“我來看畫,沒有故意偷聽。”

    她抿了下唇,指向被放在桌案的畫卷。

    謝厭不看案幾,一雙森然的冷眸專注著尹嬋,見她唇瓣被貝齒咬出紅印,愈發逼近:“涉及殿下,事關重大,倘若傳了出去,”

    尹嬋怕他這樣子,搖搖頭:“不會傳的。”

    “是嗎?”謝厭勾唇,擺明了不信。

    尹嬋已被逼得後背抵著豎櫃,她輕輕垂下眼,喉間咽動,很是懊喪又無辜地說:“我都沒聽見。”

    謝厭眼睛是她看不懂的漆黑:“所以,你不曾聽見殿下便是元後所出的大皇子?”

    “不曾聽京城因立嗣而沸沸揚揚,二皇子與三皇子明爭暗鬥。”

    “亦不曾聽見,皇儲之爭,我意在大皇子。”

    “不曾聽,蘇臣本是二皇子的人。”

    方才談及之事,謝厭盡數告知於她。

    “,”尹嬋捏緊衣角,被迫聽了這幾段話,錯愕地眨了眨眼睛,甚是不解。

    他怎麽都說了?

    剛剛還做出肅然逼迫她的樣子,現在一股腦說了幹淨。

    尹嬋迷惑,但僅僅想了一下,連忙捂住耳朵,美眸圓睜,嗔道:“和我說做什麽?”

    這種朝堂大事,她便是聽了又能如何。

    謝厭卻垂目看她,遲疑許久方道:“告訴你,是想說,我要回京了。”

    “什麽?”尹嬋心口一悸。

    這正是她昨晚睡前心心念念的一樁事。

    謝厭緊接著點下頭:“最遲兩月。”

    焦躁來得急又快,尹嬋緊了緊衣角,不知所措地往他眼裏看,思量探究話中真假。但他一臉正色,目光低垂,不像與她玩笑,便著急道:“那信陽候府,”

    謝厭驀地錯愕,未料到她第一時間在意的竟然是信陽候府。

    他薄唇輕牽,麵上隱隱浮現歡愉,靜靜與尹嬋對視,不提侯府,隻問她:“你會同我一路,陪著我,對不對?”

    他想起前段時間派去北邊的胡春午。

    時隔已久,至今仍未傳回消息,不知鎮國大將軍如何了。

    他直截了當的問,尹嬋先愣了一下,但心裏總是歡喜的,這瞞不了,深想後臉頰還微微燙了起來。

    她當即遮遮掩掩偏過腦袋,不看他,卻去盯案幾的卷軸,輕哼道:“原州挺好,高山巍峨瑰麗,我倒舍不得,想留在這兒,可某人肯麽?”

    謝厭自然不肯,抿唇沒有接話。

    尹嬋氣呼呼地轉回頭,鳳眸睜大,素日就知他脾性,嗔道:“看,你分明有了決定,卻還多此一舉地問。”

    臉皮再厚,被她這樣說,謝厭也有些難為情。

    但是兩碼事,該坦誠時,仍舊十足十的,他鄭重地點了頭:“沒錯,你要時時跟著我。”

    尹嬋對他已然無奈了。

    既然謝厭將事情擺開,她便把最掛念的一事問出:“當日去見蘇臣,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會與皇室牽扯?”

    謝厭沒有隱瞞她。

    諸事說來複雜,尹嬋聽後,大抵摸清了。

    宮內立嗣沸沸揚揚,皇子妃嬪都動了心思。

    蘇臣背後便是二皇子,不知從何處得知,圖謀謝厭手下兵將,以及原州城防,便派了蘇臣。

    隻是,二皇子與蘇臣性傲,隻道謝厭盤踞原州,卻不知內裏情狀,以土匪為由,先抓了歐陽善,後招惹謝厭,到如今,好好的一件事卻被辦砸。

    謝厭本有重回皇城的打算,索性將計就計,去見了二皇子。

    縱是如此,他卻不做那任人揉捏的案板魚肉。一番查探,遇危難生死,竟意外結識大皇子,二人不謀而合。

    尹嬋聽後,不免覺得世事無常。

    她來原州不足幾月,京城卻發生諸多大事,陛下先前一直沒有立嗣,而今十分突然。

    儲位爭奪艱險,謝厭已被牽扯進去,她隻盼望能安全。

    ,

    良久,尹嬋離開書房之際,想到來這兒的事還沒做,便重新拿起擱在案幾的畫卷。

    正打開,謝厭皺眉看了卷軸幾眼,想到什麽,麵上突然浮起幾分熱,壓住她的手,心跳緊張:“等等。”

    “怎麽了?”尹嬋發現他手心浸了汗。

    謝厭喉頭艱澀地滾動,將畫卷搶回,抱在懷裏:“別、別看這畫。”

    又眼疾手快往旁邊一站,高大身影擋住了放畫筒的方角櫃。

    尹嬋狐疑地端詳他麵容。

    他故作著理直氣壯,實則緊張,嘴角在抽抽。便猜到有貓膩,抬眸望向他,目光帶著幽幽怨念,委屈巴巴道:“你說可以任由我看的。”

    不錯,但他那時沒想那麽多,說的是掛在書房的畫,而非藏方角櫃的這些。

    他收緊了抱畫卷的手,還想用衣袂遮遮,著實顧不得在尹嬋眼中是否失信了,啞著嗓子說:“別看。”

    “莫非畫了什麽不可見人的?”

    尹嬋收斂表情,故意生氣:“不看就不看,我先回房了。”

    還沒走,手便被謝厭緊緊拽住。

    尹嬋望橫梁,看地麵,愣是不給他眼神,唇一翹:“別拉著我,又不讓看,”

    “給。”謝厭艱難掙紮,將畫卷雙手捧著遞去,“你看。”

    話說完,便好像會出現什麽可怕的事,飛快轉身,慌得還踉蹌一下。

    尹嬋原想逗逗他,好奇心沒那麽重,可經他這樣一弄,倒愈發想看究竟了。

    謝厭身影平白無故地僵硬,她歪頭不解,小心展開卷軸。

    一張十分眼熟的女子像,

    纖眉朱唇,這、不是她麽?

    尹嬋詫異地看向謝厭。

    又展開方角櫃裏其他的卷軸,無一例外,畫的全都是她。

    或坐或臥,看書弈棋,撫琴賞花。皆是惟妙惟肖,她隻一眼便認出了。

    尹嬋看著便紅了臉,很是不爭氣。

    他剛剛抱著畫卷不準看,別扭又不安,似藏著驚天撼地的秘密。明明前不久才曆經生死,偏生在這種事上忐忑,真是,

    尹嬋眼眶微熱,說不動容實在假,難為情地揉了揉臉,把麵頰的熱氣消了。

    手指輕輕蹭了蹭卷筒,垂眸看畫中人眉眼,悶悶道:“你不是不擅畫麽?”

    謝厭的確不會,琴棋書畫可謂一竅不通,低著聲不免心虛:“我請人畫的。”

    尹嬋愛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既是動容,又甜絲絲想笑。

    她無聲地彎了彎唇,突然說:“不妥。”

    謝厭立刻轉身,一顆心被提起,跟著去看畫中窈窕柔曼的嬌姿,訥訥道:“哪裏不妥?”

    尹嬋狡黠地眨了眨眼,拿話逗他:“我原以為是公子親筆所畫。請旁人作丹青,與素日去畫鋪買的,有什麽不同?”

    謝厭急了:“我今日便開始學。”

    “當真?”尹嬋嬌嬌地揚了唇。

    謝厭眼神忽而複雜起來。

    尹嬋估摸著,他像有什麽話堵在喉間,便沒多想,幹脆道:“你要說什麽,直說便是。”

    謝厭沉吟不語,目光躲躲閃閃。

    他很是遲疑,欲言又止後,才鼓足勇氣,正色道:“古往今來,多少名家畫師,以寫實著稱。唯曆經盛世,親見仙品,酣暢淋漓,方得妙作。我與之不可相提並論,是以,”

    “,別打啞謎,直說罷。”

    尹嬋失笑。

    他何時學著拐彎抹角兜回腸了。

    謝厭麵上更燒,輕咳一聲,衝口而出:“寸步不離地在書房好麽,看不到你,我什麽都畫不好。”

    腦中的弦發出嗡地一聲。

    尹嬋看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聽這肆無忌憚的話,隻覺他荒唐,愕然語塞。臉頰霎時通紅,跺了腳轉過身去。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氣:“就你最狡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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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評論:

    【哈哈哈哈,甜甜甜】

    【嘿嘿嘿嘿狡猾】

    【狡猾啊狡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