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亂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3638
  第二十五章 心亂

    ,她想悄悄過去瞧他一眼。,

    尹嬋是被嚇哭的。

    匕首何其鋒利, 往往無聲殺敵,來得急且快,謝厭反握住它猛刺向腕間時, 尹嬋腦子的一根弦嗡嗡作響。

    謝厭穿著無累贅的黑色常服, 腰上革帶緊束, 窄袖利落, 極像浪跡江湖的俠客。

    他原是侯府公子,名門望族生來尊貴, 本該和京城一眾權貴子弟吟詩作對, 或磨礪遠誌, 掙爵盡忠。卻自生來被遺落原州,在偏僻凋敝之地艱難求生。

    古語有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誌, 勞其筋骨”。

    固然此話在理,可當真叫尹嬋感受身邊人時, 心中如何能相信逆境奮起,獨獨隻剩下一副九轉回腸。

    眼淚掛在睫梢, 尹嬋白了臉,雙手牢牢抓緊謝厭持匕首的腕。

    男子浸著涼意的手本不該出現在暖春時節, 手間覆著薄薄的冷寒之氣, 更讓她懸掛在麻繩上的心跟著一顫一縮。

    尹嬋抬眸,眸光固執地要撞進謝厭的眼裏。

    “我騙你的,”

    謝厭貌似不懂,攏起眉, 細探她臉上究竟。

    但握匕首的手已悄然放鬆。

    察覺到細微的變化,尹嬋飛快瞟了一眼謝厭, 在他露出晃神之色時, 咬了咬牙, 眼疾手快從他手中奪過,丟上桌。

    “啪嗒”一聲變作鑰匙,撬開了兩兩的心扉。

    尹嬋眼睫懸著淚花,從此前的驚嚇中回神,惶惶然坐在蝙蝠紋圓桌前。

    含鋒帶芒的匕首堂而皇之地朝她炫耀剛才的行徑,身後的謝厭也好似正拿熾熱的眸子,幽幽“示威”。

    尹嬋緊盯住匕首,腦仁一陣一陣的顫疼,賭氣別開臉,不看匕首,也不看謝厭。

    哭得喉嚨泛澀,她撇嘴輕輕咽了咽,攥起繡帕手不停地拭淚。

    終將臉上溫溫的一串淚珠揩了幹淨。

    尹嬋借著拭淚之機,餘光悄悄往後覷看,謝厭仍是一動未動,靜立在旁,麵龐更沒什麽表情,好似正等她發話。

    尹嬋自然有話待說的,隻是方才情景又驚又怕,此時要啟唇便難掩哭腔。

    少頃,咽下委屈,悶悶地開口:“公子武藝超群,冠絕原州,故而動輒持劍動刀,好不威風。”

    她承認自己時有驕縱,且身在原州便得依附謝厭,容不得僭越。

    可謝厭這番拿自己的命玩笑,算什麽?

    總歸事已至此,即便謝厭惱她厭她,要,要任她在原州自生自滅,也決然忍不下這口堵在嗓子眼的氣。

    隻是說歸說,尹嬋手捏著錦帕,眼睛又是一酸,沒來由地掉淚。

    她隻能一把惱怒一把啜泣地哭著。

    沒臉見人了。

    肩膀抑製不住發顫,忍淚抽噎的低聲鑽進謝厭的耳朵,便是再呆傻,他也能聽出尹嬋話裏含嗔帶諷的意思。

    當下愈感無措,腳底長刺發癢,在原地待不住,迫切地想拿劍去庭外砍一砍。

    拿劍,

    尹嬋才說他不該持劍動刀。

    謝厭低眸,直愣愣對上她發後的小髻。

    圓圓的後腦勺讓那簡單挽作的髻愈發好看,小小的簪環怎配得上。

    是了,原州沒什麽好的首飾鋪子,但相隔百裏的郡府卻不少,他要去給尹嬋買回。

    思及此,手下意識收緊,繃著薄唇轉繞到尹嬋的對麵。

    卻沒有坐下,低頭正見尹嬋擦淚的動作一頓。

    謝厭伸手,指尖觸到桌中央的匕首。

    方才手起刀落的情狀猶同再現。

    尹嬋骨子裏一個激靈,霸道奪過,垂在眼睫的淚花禁不住,打著旋兒啪嗒掉在臉上:“公子還想作甚?”

    她美眸圓瞪,謝厭忙縮回手:“別哭。”又啟了啟唇,決然說道,“匕首給你,我往後不用了。”

    尹嬋一愣,意識到自己錯解了謝厭的意思。

    一時握著的匕首都在發燙。

    她麵生霞紅,難為情地把匕首放回原位:“我且不會舞刀弄槍,做何給我,平白耽擱了它的威風。”

    說話間眼神閃躲,口不應心地小聲咕噥著。

    謝厭豈知她的口是心非,在她說不的當頭,便生急切。

    忽聽那句“不會舞刀弄槍”,心思頓轉,隱隱壓根的念頭破土而出。

    “我可傳授你一二。”謝厭認真道,“匕首短小輕便,適宜女子防身所用。”

    尹嬋瞪圓眼睛:“你、你,”

    謝厭皺眉,大惑不解。

    尹嬋幾乎要惱羞成怒,抬眼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

    謝厭身形頎長,瞪視他難免脖頸酸累,尹嬋索性手撐著蝙蝠紋桌站起來。可即便已站得端正,看他時仍得抬起下頜。

    “不敢讓公子辛勞。”她幹巴巴說。鼓起腮,唇邊梨渦不樂意地成了小包。

    複想起一事,更覺心力交瘁了,嘀嘀咕咕道:“照這般算,還得分出時間讓楚楚授點穴呢!”

    早知謝厭性情如此,她、尹嬋欲哭無淚,咬唇悶氣橫生,惱他一眼。

    怎奈謝厭對女子心思猶視無物。

    聽尹嬋小聲嘀咕,四平八穩的派頭有些禁不住,眉宇犯愁,滿臉疑惑:“何故同楚楚學點穴?”

    尹嬋忽覺說漏了嘴,飛快眨眨眼。

    他問及原委,尹嬋當下便想起晨間還沒走近此院時,聽到的幾言汙語。

    心口一動,神色忽然怔了去。

    那時、那時著實氣惱得慌了神,才會在楚楚麵前說出憑叫臉紅耳熱的話。

    尹嬋捏了捏手心,耳根徹底紅透了,不想同謝厭解釋。

    原想這練功夫的話就沒頭沒尾散了吧,哪知謝厭卻極其在意點穴,所想與她截然不同。

    他肅著臉,撩袍袖落座,屈指擱在桌麵,輕敲了一下,便沉沉開口道:“點穴一功上,楚楚尚有淺薄。你若喜歡,我定傾囊相授,隻是,”

    謝厭臉上交錯的疤痕都在為她擔憂:“此手法頗難,非三五年不可成,恐怕要你勞累了。”

    尹嬋:“,?”

    什什、什麽。

    眼睫還未盡的濕意唰地變深,尹嬋腦子直接空了一息。

    抬起眼梢,歪著頭,對上謝厭一張義正辭嚴的臉匪夷所思,天曉得他腦子時時在想什麽。

    一時教她耍弄匕首,一時又是點穴手法,尹嬋蹙了下眉,心裏亂糟糟不可言說,擱在身側的手捏緊,隻盼今日不要再和謝厭說任何的話。

    她一定會被氣死。

    索性抓起擺在桌上的匕首。

    柄骨處雕刻著一個“厭”字,正穩穩壓著她溫軟的掌心。

    尹嬋不曾細看過匕首,自然沒有察覺到。

    謝厭卻將這小小的動靜看得真切,腦子裏飛出一陣遐思,恍如那“厭”字與他融為一體。

    “公子多慮了。”尹嬋說著眼尾一紅,倔強道,“楚楚好得很,倘若要學,我自去請教她。”

    語畢便恨不能奪門而出。

    一轉身,卻與門扉旁的楚楚和阿秀目目相對。

    尹嬋麵浮薄紅,止在了原地。

    她們都,聽見了?

    楚楚接到歐陽善的消息剛趕來,見門扉未闔,本要敲門,不想正聽見尹嬋誇自己。

    再看她步履緊張,麵色忽紅忽白,手裏還牢牢攥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這不是,

    楚楚眼神暗暗端詳匕首的雕紋。

    是主子常日係掛腰間,把玩不休的那一柄。

    楚楚咋舌,這匕首對主子意義重大,絕非府中尋常刀劍可比。如今被尹嬋握在手中,倒讓她不禁多覷了謝厭一眼。

    從未想過它有落在別人手中的一日。

    莫說還是女子。

    楚楚暗笑,對尹嬋於主子的重要更明了幾分。

    阿秀站在楚楚身邊,剛一進來,便發現小姐臉色不對,顯然有哭過,連忙去扶著她,想問清原委。

    尹嬋眼神試圖閃躲,莫名摻著些心虛。

    與謝厭的這些糊裏糊塗事,如何說給阿秀聽。她眼下怕看阿秀擔憂的神情,咽住抽噎,搖搖頭隻說沒事,便借機拉著阿秀離開堂屋。

    謝厭目光緊追尹嬋,直到她離得遠了,再看不清身影,才戀戀不舍地收回。

    瞥見楚楚還在,思及尹嬋寧可跟著她學點穴手法,唇角拉了下來,不緊不慢道:“怎麽突然過來了?”

    楚楚對他的嫌棄甚是了然。

    心道,她何曾想打擾主子與小姐私語,擾人姻緣那是要遭報應的,無奈回他:“屬下知罪,但原州牧有要事,不可不稟。”

    謝厭眼神一凜:“說。”

    “歐陽善派人來報。”楚楚正色道,“那土匪身份有疑,擄綁之事亦有內情,請主子即刻前去官邸。”

    謝厭長眸微眯,撩袍起身:“走。”遂提步而去。

    楚楚緊跟在後。

    卻不是要同謝厭到官邸審事,她已是尹嬋的丫鬟,時時刻刻當以小姐為先。

    方才尹嬋情緒不對,她作為丫鬟,理當關懷。

    隻是,遠遠見尹嬋佇立在院中的海棠樹下,低垂眼簾,不知在沉思什麽。

    她欲前去,忽被阿秀攔住。

    阿秀一雙眉攏得深深的:“小姐說想靜一靜。”

    楚楚步伐微頓,點了點頭,又聽阿秀懵然詢問:“楚楚姐姐,阿秀學識不精,你知道‘無言獨上西樓’是什麽意思嗎?”

    楚楚納悶:“怎的說起詩詞了?”

    “剛剛小姐正念呢。”

    楚楚的疑惑霎時撥雲見霧,遙看那方海棠花樹下,白底綠綢裙的清瘦女子,像極蓮塘邊綽約柔美的一株細柳。

    楚楚眼神一閃,若有所思。

    阿秀突然在她耳畔嘀咕:“這宅子裏有叫西樓的樓嗎?”

    楚楚:“,”

    “小姐要登西樓做什麽?”

    楚楚唇角抽了抽:“,小姐之事,丫頭怎知。”

    阿秀頓悟。

    是夜。

    尹嬋抱著薄褥子在床榻翻來覆去。

    盯著床柱上的寶蓮花紋發怔,時不時又被帳幔頂部墜落的流蘇牽動心思,左右睡不著。

    謝厭今日離院後,便一直不曾回來。

    她沒心思出府遊逛,和楚楚阿秀在小院賞了半日的花。臨到入夜,謝厭方處理完官邸的事,急匆匆返回謝宅。

    卻、卻仍是去了蓮塘對麵的舊院子。

    尹嬋蹙起眉尖,在夜深人靜裏,不安地揪緊了手指。

    不知現下什麽時辰了。

    她撩開薄被,揣起一顆怦怦、怦怦亂跳的心,默不作聲從床榻起來。

    僅隔著泥窪蓮塘的院子,她悄悄過去瞧一眼,定也無妨。

    作者有話說: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引自《孟子》

    “無言獨上西樓”引自李煜《相見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