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指尖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2389
  第八章、指尖

    ,“公子的眼睛,很像烏雀。”,

    不止唇,連臉的疤痕和胎記都隱隱發熱。

    狹長的眼睛也被刺激得暈紅,淌出兩滴淚,被他飛快抹去。隻留下淚花蒙在睫毛上,使那長長的睫低垂,在眼下落出微淡的陰影。

    尹嬋細看他眼睛,輪廓像是一隻山間的烏雀。

    抬眉低眉時的眼弧,此刻輕輕下移的眼尾,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有多好看。

    可謝厭不知道。他隻看出尹嬋正對著自己的臉發怔,謝厭理所應當地以為她又被疤痕嚇到,眼睛躲閃了一下,想側過頭。

    剛要這麽動,眸光錯開間,忽的從她眉宇看出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東西。

    不是害怕,也並非惡心或嫌棄。

    謝厭很快的,萌生了點兒別的。或許是自欺欺人,但他依舊要挑明。

    他沒有接涼水,目光堂而皇之地與尹嬋的對上。

    貪心描摹她一雙內勾外翹的眼眸,秀致的眉彎,媚色半含半露的唇,一直看過她小巧的下巴。

    直看得尹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神避開他的視線。

    謝厭不再猶豫,旋即低聲道:“在看什麽?”

    尹嬋雙目微微一頓,他、他突然這麽問?

    要怎麽答,

    咬著唇放下杯中涼水,抬眼時,瞧見他一臉正色的詢問。

    “我、我。”尹嬋支支吾吾,意圖尋找借口卻被他認真垂詢的神情,看得過意不去。

    心裏不由得想到了一事。

    最初相識時,他背對自己佝僂的姿態,說見到他的臉定會哭的場景,他必是存有自卑的,生著這樣的疤痕和胎記,或許從小到大,無一日被人正眼看過。

    尹嬋抿著唇角,怯怯瞧他。

    其實看得久了,並沒有多駭人。

    眼神變了變,她唇邊慢慢浮起一絲笑,想起初見,認真地說:“公子的眼睛,很像烏雀。”

    謝厭怔住。

    山間的風撩開車簾,輕輕撫過她唇角。

    幽幽茶香中,她眼尾嫵媚,笑容嬌昳,才應該稱作山間靈物。

    而不是自己。

    謝厭想否認,卻鬼使神差地張口:“好看?”

    縱然是哄他的假話,但聽聽也無妨。

    可,尹嬋為何會哄他?

    謝厭忽然止住了心緒的起伏,渾然不解她到底在想什麽。

    而尹嬋隻是錯愕了短短的一瞬,便用力點頭。

    “長尾烏雀,很美的一種鳥。”

    一聲驟響在車裏響起,謝厭手按在了桌案上。

    他呼吸急促,胸腔生出難以遏製的喜,每一聲心髒的鼓跳,都將他卑劣的覬覦心助長得越來越繁茂。

    他愛極尹嬋的話,愛極了她此時的欺騙。

    謝厭目光緊鎖著她,偌大的馬車仿佛除他們外再無其他,情不自禁地開口,想再讓她騙一騙自己:“除了眼睛,還有嗎?”

    “唔。”尹嬋看著麵前的人,循著他的話繼續端詳這張臉。

    而她越認真看,謝厭越是眼底發熱。

    她的一雙眼睛幾乎纏住自己的麵容,他能感覺得到,那眼波此刻正停留眉間,又慢慢往下,掠過橫穿眉宇的疤,朝右,徘徊著褐色的胎記。

    四麵八方,皆為尹嬋左右。

    謝厭口幹舌燥。

    阿秀已經反方寸大亂。

    她清清楚楚聽見小姐說出那句見鬼了的話,什麽烏雀,哪裏有雀,分明可怕極了。

    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這人居、居然誘騙小姐,說什麽除了眼睛,除了眼其他都是疤痕,還有什麽可看的!

    阿秀幹著急,悄悄扯了扯小姐的衣袂。可尹嬋正陷入沉思,哪裏會曉得阿秀心裏的苦。

    尹嬋正思考之事,是連她自己此前都不敢相信的。

    怪哉,她認真端詳過謝厭的麵容後,竟生出一抹荒唐至極的念頭。

    他像極了一個人。

    除去那道橫貫的傷疤,再除去右邊臉的胎記,眉宇輪廓間,依稀見那人的影子。

    京城的信陽候。

    謝琰的父親。

    尹嬋是見過的,尤其爹爹幾年前駐留京城時,謝侯爺曾不止一次來將軍府會宴。

    “小姐!”阿秀突然在她耳邊喊。

    尹嬋思緒被打亂,惶然再看謝厭。

    他漫不經心地睨了阿秀一眼,臉色冷了下去。阿秀捂住嘴,霎時不敢開腔。

    錯了,這便很不像。

    信陽候素有溫文之貌,舉止謙和,在京城賢名累盛,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神情。

    這麽,眼含厲色,冷森森盯視著人。

    大抵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尹嬋揮去了腦中遐思。

    謝厭同時掩去眉目的陰狠,看向她,心無旁騖,靜等答複。

    可,等便等,何必用上這種眼神。

    眼巴巴的,讓尹嬋冷不丁覺得,若是自己不說,他許要躲角落偷抹眼淚。

    他問的是除了眼睛還有嗎?

    當然有,比如左臉的眉,偏濃,會帶來壓迫感,是鋒芒畢露的一柄長劍。眉弓高聳,朝上挑時,那眉峰一動便起望而生畏的冷寒。

    他麵上輪廓,很是清晰,硬朗,生有一股不凡的貴氣。

    尹嬋瞧得仔細,每想到何處,便看他哪裏。

    她自認為在細致地琢磨謝厭的問題,殊不知,被她一雙姣目流連的男子,心已被勾走了。

    謝厭不加矯飾,不再藏匿滿眼的迷戀。

    生長在原州的雜草,根被毀壞過,葉被扯下過,荒涼偏僻的角落,觸不到陽光,長勢堪難。

    故而他思念他的太陽。

    而今太陽被他帶回了家,往後,積雪的留君山不再被封路,暖陽會融了全部的冰寒。

    謝厭突然不想知道她所謂的答案了。

    他此刻在意的是:“姑娘見我日久,是否仍然畏懼這副麵容?”

    沒想到他思緒跳得這麽快。

    尹嬋想說不怕,但兩個字到嘴邊卻一頓。

    眼神微妙地看去。

    ,他果然,一直以來掛懷此事。

    尹嬋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卻懂得該用怎樣的行為,告訴他自己並不害怕。

    鴉雀無聲的馬車,她不知道從何處生出的勇氣,無需醞釀,細微地動了動身體,探過茶案短桌,伸出纖白的手指。

    指尖試探著,向他的臉觸去,

    但謝厭沒有覺察到她將要做的事。

    或許因她靜默太久。

    或許此問本屬自作多情。

    更或許,唯恐她脫口而出的是別的答案。

    謝厭坐不住了,冷靜土崩瓦解,再一次被懦夫取代。雙手緊張地搭在膝頭,想像嬰孩蜷起身子,再藏得遠遠的。

    他逃避一般閉上眼睛,頻頻顫動的眼皮凸現出不安的情緒。

    就在尹嬋鼓足勇氣,素手要撫上他右臉胎記時,謝厭忽然低聲喃喃:“敷衍我,好嗎。”

    尹嬋倏地怔住,錯開了指尖。

    還沒碰上去的手指,便在空中被燙了一下,方才後知後覺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念頭。

    男女大防,竟被她又一次拋之腦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