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給你
作者:
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213
第六章、給你
,誰還能若無其事地安枕?,
深更半夜,做紙鳶。
這眼熟的樣式若沒記錯,是晨時過鄉道,附近農莊孩童放的那一類。
莫非他離開的小會兒,是去,
尹嬋美眸圓瞪,手輕輕掩住唇,飛快眨了幾下眼。
視線停在他手裏的雛燕紙鳶,心中不禁有些驚訝,這位時而冷淡又時而怪異的公子,竟會有這般純稚的喜好。
若非喜歡,何至於黑燈瞎火來折騰。
尹嬋這麽一想,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了點別的意味,眼裏立刻含著一抹歉意。
,白日不做,非等到夜深,想必不情願讓人瞧見。
迷茫下輕咬著唇,站這兒也不是,看他掩在黑暗中的一張臉,越發覺得那眸子裏裝滿了惱意。
“我,無意瞧見,公子莫怪。”尹嬋落下一句,匆匆轉身避開。
謝厭不想她看見,更害怕她離開。
原本麵對她時就笨嘴拙舌,此刻察覺她要走,腦子一慌,積攢多年的那顆卑劣的覬覦之心一瞬間惶然不安。
他衝口而出:“站住!”
狠厲得猶如撕咬獵物的野狼。
尹嬋身子一抖,一張臉唰地白了下來。
謝厭本意是留她,話落才意識到這兩個字有多凶,命令下屬的語氣卻用在了尹嬋身上。
眼睜睜見她雙眼噙紅,垂落身側的手僵硬地收緊,以及想要逃避的細微動作,謝厭頃刻慌了。
往日最擅把控情緒,可在尹嬋這兒,卻冷靜全無。
“不是。”謝厭心都揪了起來,不知道該露出什麽神情,但不管沉住臉還是挑起唇,這張臉都無疑讓尹嬋驚駭甚至懼怕。
他木然地低下頭。
猶豫一息,慌慌忙忙靠近她。
不想看到尹嬋出現任何因他難過的神情,手忙腳亂把紙鳶遞去,口幹舌燥,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給,給你。”
謝厭靠近的同一時,尹嬋手一縮,下意識後退。
他磕磕巴巴的聲音聽著帶有忐忑,獻寶地將紙鳶放在眼前更和他此前的行事作風很不同。
“這,”尹嬋慢慢抬起眼皮,茶花紅的雛燕紙鳶憨態可掬,還沒有完成,但已經能看出大概。
這隻紙鳶遠比清早見的精致,竹篾削得又輕又薄,紮在糊好的紙上猶如無物。對紙鳶本身來說,這樣的容易放得更高更遠。
謝厭低頭斂眸,不說話了,隻伸出一隻手把紙鳶理直氣壯地放兩人的中間。
尹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和它。
慶幸這夜除了銀白月華再沒有別的照明物,不然看清了謝厭臉上的表情,她一定更加迷茫。
“給我的?,我。”尹嬋眼睛一訝。
謝厭發覺她聲音裏的情緒沒有料想的反感,站不住了,心口怦怦跳。
為了不讓她被嚇到,依舊低住頭,悶聲道:“你說,想放紙鳶。”
途徑鄉道時,在馬車上和阿秀說的。
他竟然聽見了。
還、還,
尹嬋的睫毛濃密纖長,被襲來的晚風衝得顫了顫,怯生生瞥了眼謝厭,卻發現他一副自己不收就不動的模樣,站立良久。
七尺之軀,帶來的是莫大的壓迫感。
黑蝠暗紋的長袍加身,在寂寂的夜突顯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凜冽。
即使他低著頭,即使沒有要傷害自己,但尹嬋依舊生出一抹局促,硬著頭皮,小心地接過它:“謝謝公子。”
手裏的紙鳶沒了,心上的石頭也落下了。
謝厭抬起頭,眼不眨地,瞳仁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看她垂眸,一雙眼在紙鳶上停留。
唐突顧不上了,僭越也拋之腦後。
不知道這麽看了她多久,發現有一朵香紅薔薇開在她的唇瓣,輕盈柔美,暗香嫵媚,蟾光下惹人愛憐。
尹嬋的確正專注紙鳶,目光輾轉流連這美麗之物。
雛燕可愛,竹篾也輕盈,幾根細線繞在上麵。
好似隻有燕兒尾部還沒紮全。
沒有紮全。
,
謝厭癡迷了她一陣,才後知後覺想到此處,倏地抬眸。
雛燕紙鳶並未完工!
他想冷靜一下,但真的昏了頭了,沒做好的東西居然理直氣壯給了她。
尹嬋悄悄投來的錯愕眼神,讓謝厭繃緊了唇角,顧不得想什麽,一臉窘迫地把紙鳶搶回來。
抓在他手裏的雛燕被“掐住脖頸”。
柔弱的紙和竹篾傳來意味著瀕死的“咯吱”聲。
與此同時,尹嬋訕訕地睜大眼睛,一頭霧水。
周遭氣息忽然凝滯了。
高空彎彎的月兒也把銀白的光帶走。
謝厭感到無法呼吸,側過身,耳根漲紅,悶悶的聲音僵硬落下:“,我重做。”
他羞慚又理虧,臉上的疤都要出汗。
尹嬋怔怔地看清了他所有的反應,下唇輕咬著,囁喏兩下後再忍不住,虛虛掩著唇側,低頭笑出了聲。
銀鈴的笑閃過促狹,寂夜也變得生動。
謝厭直愣愣站在原地,抓著“已無全屍”的紙鳶,一臉錯愕。
兩人站在草屋外的闊地兩兩相望。
裏間的阿秀酣睡中被驚擾,迷迷糊糊開口。
“小姐,”
尹嬋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怎的,明明是清清白白說紙鳶的事,光明磊落,她卻在阿秀的這聲呼喚中,生出一抹做賊心虛。
怕被阿秀看見,下意識要躲開,揣著顆無措極了的心帶謝厭往旁閃了兩步。
從正門避在了草屋牆角。
阿秀連聲咕噥後,沒有得到答複,聲音逐漸沒了。
人又困困睡去。
尹嬋心口豁然,將提在嗓子眼的心髒徐徐放回。
還好沒被阿秀發現。
這丫頭腦子可會亂想,往往一樁芝麻小事都要剝皮拆骨瞧得明明白白。
若被她發現自己深更半夜和,
臉上咻地竄上一抹紅,尹嬋回頭正要和謝厭說話,才發現自己竟還抓著他的手。
帶有薄繭的掌心溫溫熱熱,比之更可怕的是,謝厭與她離太近太近了。
四周拂來的風,把她的一縷烏發撫起,掠過了謝厭的手臂。
她後背緊貼著牆壁,謝厭頎長的身形就在眼前。
編就了一張嚴絲合縫的密網,毫無間隙地把她籠罩在沉沉的黑洞。
遮了天蔽了日,眼前隻剩他壓頂般的迫人氣息。
尹嬋心髒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突突的難受,全身染起滾燙的紅,如被丟在鐵鍋裏烹煮。
這太、太奇怪了。
涼如水的夜,何至於把她折騰得這麽熱。
在這股不明不白的熱烘烘裏,她忐忑地掀起眼皮。
入目的是謝厭那雙長在詭異疤痕旁的眼睛。
第一眼看平靜無波,好似什麽情緒都藏得極深。
可狹長上翹的眉眼,幽邃的瞳仁,如星如珠,是會說話的那一類。因為尹嬋無比恐慌的意識到,當看久了他眼睛時,會鬼迷心竅地陷進去。
它就和這個夜一樣神秘,雖然無法知道裏麵究竟有什麽。
但尹嬋清楚地明白,短暫平靜下,太多野獸正伏在角落,在密林,在暗處窺視。
隻等一個良機,就將落身荒郊的她撕碎啃食。
尹嬋喉頭幹澀,不自主咽了咽。
很可怕。
下一息就要任謝厭宰割了似的。
她彎下腰,慌不迭從他的桎梏中脫身而出。
“夜深,還,還是早些安睡。”勉強扯出一抹笑,匆匆進了草屋。
徒留下謝厭閑懶地靠著牆,獨自望月。
一片銀輝照進樹林,比之此前的黯淡。
夜已經沒有多久了。
誰還能若無其事地安枕?
,
夜雨淌過的晨間,回歸春的溫暖。
阿秀滿足地伸起了懶腰,沒想到在荒郊野外的草屋也能酣然入夢。
不過,
小姐和外頭趕馬的公子似乎都困困的。
瞧,她家小姐眼下都青了。
可見昨晚沒能好眠。
阿秀憂心忡忡:“小姐,不管客棧還是茅草屋,您都得睡個好覺才行,不然趕路會累的,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原州呢。”
尹嬋赧然,咬了咬唇,沒好意思看阿秀真誠的雙眼,別別扭扭移開眼睛,找借口道:“,做了個糊裏糊塗的夢,便睡得不大安穩。”
阿秀單純的信了。
末了,不停說起晚睡的壞處,操心至極。尹嬋突然有種哄騙小孩的慚愧,過意不去,吞吞吐吐應她的話,紅著臉低下了頭。
交代完的阿秀大喘了口氣。
忽然,目光又被小姐身旁的紙鳶奪去了。
“呀!”她聲音變尖。
尹嬋被她鬧得心一顫一縮,暈暈乎乎:“又怎,怎麽了?”
阿秀湊近,手指著憨態可掬的雛燕紙鳶:“小姐,這個紙鳶哪來的?好可愛啊。”
昨晚的場景再度闖進腦中,尹嬋抬手撥了撥鬢邊的發,眼神閃爍。
“什麽哪來的?”她搖頭裝不懂,若無其事。
“嗯?”阿秀琢磨出了一點不對勁,眯起眼睛,目光從紙鳶轉到了小姐可正經的臉上。
怪哉,怪哉。
她隻多看了兩眼,小姐嬌嬌美美的臉就泛起了可疑的緋紅。
事情絕對不簡單。
阿秀若有所思。
尹嬋嘴唇抿成一條線,擺出認真的表情,卻情不自禁避開了與她的眼神交流。
心虛的。
“小姐要是不說。”阿秀語調一轉,挑起了眉,“阿秀可要,”
尹嬋身體往後仰去,被堵在馬車了角落。
犯困倦的眼睛水汪汪的,長眉鳳目,秋水碧潭墜了兩顆瑩白的玉珠,輕哼道:“小丫頭放肆。”
阿秀嗖地伸手。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咯向她的癢癢肉。
“哈哈,小姐快說!”阿秀厲害著呢,“紙鳶哪來的,還不乖乖交代。”
一連串控製不住的笑從尹嬋口中落下,她擺著手,趕緊求饒:“阿,阿秀,饒了我吧,我說,說還不成麽,”
動靜驚動了車頭趕馬的謝厭。
初時以為發生大事,正打算挑開轎簾細看,卻陡然聽見尹嬋全無克製的笑聲。
駕馬駛過道路旁的兩枝迎春花,餘光瞥見它下垂的枝兒隨風亂顫。
花影搖曳,嫵媚無雙。
謝厭攥著馬繩的手一僵,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紅著耳根,側過頭繼續趕馬。
車裏,阿秀放過了小姐。
尹嬋捂著胸口喘氣,笑得眼泛淚花,作勢睨了她一下。
“阿秀好奇,小姐快說吧。”
“瞧你,可穩重些,聽我細細道來。”尹嬋緩過後,睜著無辜的眼睛說瞎話,“昨晚清夜悄寂,四周暗無聲息,我睡下後,”
她煞有其事:“忽地做起一夢。”
說得阿秀一愣一愣:“然後呢?”
尹嬋饜足地眯起眼睛,似乎回味那場景:“夢中竟,竟巧遇三十三重天外的神君,見我神思委頓,日日倦怠,不忍,便何其慷慨,贈我紙鳶。”說著撫了下發鬢,看著確確實實好疲倦的。
“,”阿秀無話可說了。
她耷拉起眉頭和小姐對話本兒,眼一抬,敷衍問問:“哦,那神仙是哪種模樣?”
尹嬋眉眼顧盼生輝,無需推敲字句,張口便出:“自是龍章鳳姿,如珠如玉,風度翩翩,雍容閑雅。”
“好個小姐,拿辭書典籍糊弄阿秀呢。”
尹嬋莞爾而笑,樂得前俯後仰。
車內嬉鬧久久不停。
謝厭握緊馬鞭,駿馬疾馳在山道中。
撲麵的風撫過疤痕,打在他臉上,長久以來冷寂的這張麵容,如一潭死水,而今無時無刻不泛起沸騰的歡愉。
他深深呼吸著空氣,眼神中的渴求愈演愈烈。
,
離京第七日,謝厭的下屬找來了。
那是一個和謝厭極為相似的男子,一樣帶著神秘和冷峻,整日沒什麽表情。
自然,趕馬之人也由謝厭換成了他。
尹嬋還沒往別處想,阿秀就已在她耳邊嘀咕了:“小姐,沒有別的馬車,這下子,他是不是要和咱們同坐啊?”
阿秀談及此事時,尹嬋甚至無暇顧及。
她隻是霍然發覺了一件事。
離京日久,還不曾問過這位公子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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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