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青光木劍
作者:王命急宣      更新:2022-04-21 01:37      字數:3468
  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喜事,袁城大部分人不會選擇去酒樓客棧置辦宴席,畢竟花費甚巨,有那銀錢,都在自家門府宅院擺宴。

  所以即便是袁城第一客棧‘雲福客棧’,平常時候也絕非座無虛席,多數時候,每天來的人隻喝喝茶,吹吹牛,不會消費太多,偶爾有富戶在場,普通漢子能多蹭幾盤菜,僅此而已。

  今日午間和平常時候沒什麽區別,幾個閑散漢子坐在一樓烤火吹牛,恰逢城裏一位大戶在場,人人喝了點酒,說出來的話大有評點風雲之意。

  一個花白短須的老頭紅眼說著:“王城那道士手段了得,當了六年國師,說這大梁有他在必是國祚綿延,可你看看如今,各地狐鬼妖邪哪有被壓的兆頭,前些日子我自西山返來,見外麵那十裏村鋪早成了鬼蜮,黑氣彌漫,好不嚇人。”

  對麵那個富態大汗嘬了口酒花,大咧咧擺手:“劉老頭,別扯朝廷,朝廷和咱們這破地方有甚麽幹係?你就說說你是不是被那鬼村嚇破了膽,臉上那條疤,是不是回來時腿腳打彎兒掉山溝裏摔的。”

  一群人轟然大笑,劉老頭臉色羞紅,明顯是被大漢說中了。

  楊傳福站在櫃台旁邊捧著一把葵籽邊聽邊嗑,他年歲尚小,對於外麵的世界蠻好奇,隻是謀生體大,自己這身子骨怕是出不了山就被豺狼叼舔了。

  “小六,再來壺酒!”

  “好嘞~”

  有人叫酒,楊傳福立馬應承,不同往日一樣,今天他多了一個下手,鍾守一拿了酒登登兩步就送去客人桌上,腿腳極其利索,四平八穩。

  客棧出現了新麵孔,自然有人問這是誰家的孩子,楊傳福隻道是‘鍾念青’先生的長子,眾人聽了乍舌不已,皆對鍾守一高看幾分。

  鍾念青是誰呢?這袁城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那是位早前與縣令交好的仁善之士,文武兼備,常常去山裏打來猛獸屍體販賣,也接一些教書育人的活計,以謀生路。

  可惜那是個外人,越窮的地方越排外,鍾家一戶出現在袁城,不過八九年光景,沒什麽勢力倚靠,今年秋天聽說在一次打獵途中死了,僅僅過去兩個月,鍾念青的名字已經很少被人提起。

  死人,總是被遺忘的很快。

  越是貧窮的地方,人們越是在意出生,沒什麽地位和價值的人,入不了那些勢利的眼睛,楊傳福看得真切,也不以為意,他隻讓鍾守一端茶遞水,別的言語無需回應。

  門外的風刮的呼呼作響,一點寒氣進來就能讓人冷半天,這些時常來懶散消遣的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到了傍晚,門外一個穿著虎皮大衣的高壯人影走了進來,那些客人紛紛拱手搭話:

  “袁老板來了。”

  “呦,袁老板,幾天不見您,這是去哪兒了?”

  ……

  袁老板本名袁大窮,身子長的雖然高壯,但麵相卻不凶,和氣衝眾人拱手:“諸位喝好,這大冷天可莫虧待了自己。”

  一路走過,來到櫃台見多了一個身影,定睛看了片刻,笑著對楊傳福道:“這就是鍾兄的兒子吧?”

  “是,老板,您看……”楊傳福咧著嘴訕笑。

  袁大窮神色不變,和善抬手,“走,樓上說。”

  ******

  客棧分兩層,上麵住人,下麵做散席的生意,說是客棧,卻集茶館、酒宴、租宿各種營生為一體。

  二樓一間大屋裏,三人席位主次分明,袁大窮雖然叫‘大窮’,但家裏一點兒都不窮,他那死去的老爹給他取名‘大窮’,就是警示他積攢家業不易,時時節儉謹慎。

  “我和鍾兄前些年不打不相識,也算有一番交情,如今他遭逢不測,你家即是有了困難,我自該幫忙。”

  袁大窮煞有介事的說了一通,楊傳福知道,難聽的話要來了,他從不覺得這位袁老板是什麽善人。

  果然,麵對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袁大窮極盡刁難:

  “但是好話說在前頭,我這兒不養閑人,一錢一分銀子都得用汗水換,每日值工不可遲到早退,不準令客人不滿意,不準偷食,不準靠近錢櫃,不準弄壞碗碟瓷具,不準……”

  楊傳福臉色尷尬晦暗,一直盯著鍾守一看,生怕這小子強脾氣上頭,直接把袁大窮罵一頓。

  好在直到最後,鍾守一也沒多什麽話,隻點了點頭,且說了句:“我識字也能寫字。”

  袁大窮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在桌子上扔了五枚銀錢,慢步下樓,邊走邊隨口道:“客人們快走了,記得好好收拾。”

  “好嘞,老板您放心。”楊傳福極速回應,並示意鍾守一將桌子上的銀錢拿上。

  夜色來臨後,到了換工的時間,楊傳福拉著鍾守一從側門走出,向家裏走去。

  鍾守一見楊傳福自廚房順手拿了半條脆雞腿,出門就問:“你怎麽偷東西?”

  楊傳福白了一眼,“就你眼尖,有骨氣別跟著我來啊!”

  鍾守一沉默無言,低頭繼續走路。

  二人很快回到西城民宅,楊傳福見鍾家小院門口探著一個小腦袋,趕忙笑著走過去:“靈兒,在等我們?”

  那丫頭雙手被凍得發冷,眼珠烏黑發亮,稚嫩嗓音虛弱道:“靈兒餓了。”

  楊傳福心疼抱起丫頭,“可憐的靈兒,走,六哥給你熱糖包吃。”

  鍾守一跟在後頭說了句:“走的時候不是給你準備了稻餅麽?”

  那丫頭委屈道:“吃完了。”

  鍾守一不再開口。

  回了屋一番安頓,把丫頭哄睡,楊傳福又看了看還在半夢半醒的師娘,神情低落,拉著鍾守一走出屋內。

  院裏的石桌壓了一層雪,今天剛下的,楊傳福剮蹭幹淨,縮著身子坐在上麵,看了一眼鍾守一,他也跟著坐下。

  頭一天去客棧做事,鍾守一已然得心應手,這證明少年心思靈敏,悟性通透,長大以後也不會是個混人。

  夜色裏,受著冷風,楊傳福裹著脖子道: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首先是吃飽肚子,你爹常教我審時度勢,今日我也教教你什麽叫做時勢。

  袁城幾萬戶人家,富貴者不足百數,他們占據了此地九成財物資源,連縣令府都不敢得罪,普通人拿什麽與他們叫板?

  你爹生前是與袁大窮有些過節,可那隻是口舌之爭,不涉生死,私下裏,袁大窮格外敬佩你爹,這些你都不知道。

  我去給他打工,並不是認同他為人做事的道理,而是賺份銀子,他拿錢買我的機靈手腕替他看店,我憑本事賺他的錢,公平買賣,不是什麽趨炎附勢,也不是背叛陣營、背叛你爹。

  這世間,不是隻有物品交易才叫生意,知識、見聞、點子、苦力等等,都可以拿去交易。

  你我沒有什麽資源,隻能利用學識和體力去謀生計,給人做事,不存在低賤和高貴,你有所求,別人有所需,正巧兩方能互相看得上,便可以做這份工。

  倘若哪天你長大了,有你爹那份本事,自可去山裏打來豺狼虎豹販賣皮毛,不必去伺候人。

  但現在不行,時勢如此,你靠自己去攥生計的能力不足,老實點兒伺候別人,把脾氣收起來。

  明白沒?”

  鍾守一沉默許久,嗯了一聲。

  又聽楊傳福繼續道:

  “此地終不是什麽富貴寶地,三麵環山,河流稀少,商路遺缺,又常有猛獸食人,生存艱難。

  你我兄弟且熬幾年,待靈兒長大一些,攢夠銀兩後,一起離開這裏,大梁三十六州,盡可去得。”

  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楊傳福不是目光短淺之輩,之所以不是現在離開袁城,全因實力不足。

  鍾守一和靈兒年紀尚小,師娘臥病在床,他楊傳福即便是再有雄心壯誌,山高路遠,哪能護的住三個人。

  此地雖是窮城,但也能暫時教一家子吃飽喝足,畢竟讀書人並不多,他和鍾守一識字,在哪裏都能混口飯吃。

  “知你每日要早起練功,現下就不打擾你了,早些歇息。”說罷,楊傳福起身走出院門。

  身後鍾守一道:“老六,謝了。”

  楊傳福沒有回頭,徑直向自己院子走去,嘴裏小聲罵了一句:“臭小子,都不知道叫一聲六哥。”

  回到家洗涑一番,躺在床上蒙頭大睡。

  迷迷糊糊裏,見窗外有個黑影一晃而過,楊傳福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眼,可片刻後,‘哐當’一聲,似是院牆倒塌的聲音,楊傳福猛地驚醒,穿衣起身。

  推開門一看,自家院牆果然塌了,難道是遭了賊?

  可滿城人誰不知道西城民宅區最窮,賊來這裏做什麽?

  放眼望向對麵鍾家小院,隻見一個丈高的黑影幾乎貼近正屋窗口,楊傳福眼珠驚瞪,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何處賊子,膽敢擅闖民宅?”

  一聲驚吼震動前後鄰居,狗叫聲汪汪響起,那黑影卻似沒有聽到一般。

  楊傳福氣的不輕,探手拿了一根木棒順著被撞開的院牆直衝過去,這時也見到鍾守一自屋內出來,手中重物直朝那一丈高的黑影劈去。

  夜色雖然漆黑,但地上白雪發的光色使人能看清一些東西,楊傳福衝到半中間,忽而打了個哆嗦,震在原地。

  他分明見到那黑影不是人形,飄渺如雕,鍾守一手中的木劍劈刺在它身上爆裂火星。

  這真是見了鬼,難道這世上真有妖鬼一說?楊傳福不信邪,強力克製恐懼,拿著木棒衝上去就是一頓亂掄。

  結果棒子打出去就好像打在棉花上,那鬼東西一翻頭,直嚇的楊傳福退躺在地,出現在眼前的分明是一張鳥臉,喙長猩紅,眼白如溺死湖中的屍體。

  那東西剛要壓下來啄自己,卻聽它一聲淒厲怪叫,腹心被冒著青光的木劍穿刺開,三足後蹬,身子一下串出院子,趁著夜色向城門口飄去。

  當楊傳福回過神來,見鍾守一瘦小的身子被踢暈在牆上,趕忙過去查探呼吸,還好隻是昏迷。

  再低頭看,隻見先前便覺得神異的木劍此時青光並未消散,劍柄處赫然列著‘鍾紫山’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