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常有欲,以觀其徼
作者:我真的是佚名      更新:2022-04-20 05:35      字數:2105
  二月初四,晴,無風。

  上午九點鍾,陽光懶洋洋地撫慰著大地,溫暖而又柔軟。

  薑小餘沒有穿薑科給她買的新鞋子,也沒有穿新衣服,而是穿著以前的舊衣服,光著腳丫子,提著一個竹籃出門了。

  她習慣性地瞅一眼,胡同兩頭都沒有人,便匆匆朝村子北麵的方向走去。

  村子北麵有一大片榆樹林,現在正是榆錢掛滿枝頭的日子,也是捋榆錢、吃榆錢的好時季。

  她喜歡這個時間出門,熊孩子們還沒有放學,沒人會欺負她,頂多跟某些大人相遇之時,被他們投來嫌棄而又厭惡的目光。

  她走到胡同拐角的時候,與兩名中年男人不期而遇,正當她本能地想繞開走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那兩個人搶先一步,假裝沒有看到她,轉身調頭往回走了,而且腳步快得有些不自然。

  這跟往常有些不一樣,正常情況下,都是他們理直氣壯地橫衝直撞,薑小餘畏畏縮縮地趕緊躲遠一些。

  今天有些奇怪,這些人似乎都很怕她,竟然開始主動回避她了。

  薑小餘也無所謂,甚至都沒有多想,既然沒人擋道,那就繼續向前。

  她很快就來到那片榆樹林,卻發現昨天那個小眼睛男孩兒躲在榆樹林裏,席地而坐,背靠一棵樹幹歪斜的老榆樹,目光呆滯地仰望著明媚的天空。

  薑小餘看得出來,這孩子肯定是被昨晚的事情嚇壞了,還沒有從驚恐裏解脫出來。

  薑小餘遠遠地望著那個小眼睛男孩兒,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無助、恐懼、疑惑和迷茫。

  薑小餘是一個極少會有情緒的孩子,從來不知道喜怒哀樂是什麽體驗,哪怕被人嫌棄和厭惡,哪怕被熊孩子們欺負,心裏從來沒泛起過一絲憤怒和傷心,宛如一潭怎麽也激不起一絲漣漪的死水。

  但是,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從二月初二跟薑科相遇的那天開始,身體仿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偶爾也會有一些躁動了。

  比如被小胖墩和小眼睛男孩兒欺淩的時候,心裏偶爾也會毫無防備地鑽出一股衝動的力量。

  但是,這股力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平複之後,身心又會重歸死寂。

  比如此刻,他看到小眼睛男孩兒,沒有恨他,也沒有可憐他,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在觀察。

  在她眼裏,小眼睛男孩兒跟那顆歪斜的老榆樹沒差區別。

  薑小餘把手伸進口袋裏,摸出一顆小包裝的桔子味軟糖,然後腳步輕盈地走向小眼睛男孩兒。

  小眼睛男孩兒就像丟了魂兒似的,直到薑小餘走到跟前了,影子的陰暗投射到他臉上了,他才猛然回過神兒,像一隻受到驚嚇的流浪貓似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想逃,卻又無力站起來逃走的樣子。

  “給……你!”薑小餘用生澀的嗓音,毫無感情的說出兩個字,然後把手裏那顆桔子味的軟糖丟到小眼睛男孩兒的手裏。

  小眼睛男孩兒木然地仰望著薑小餘,手裏捧著那顆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薑小餘並沒有再說任何多餘的話,挽著竹籃子,故意走到距離小眼睛男孩兒遠一些的地方,然後挑一棵榆錢最多,也最方便攀爬的榆樹,把籃子放到樹下,然後哧溜哧溜飛快地爬到樹上去了。

  村子裏調皮搗蛋的熊孩子不少,愛爬樹掏鳥窩的孩子也有,但是沒人比薑小餘爬樹更快、更熟練。

  其他孩子爬樹,被爹媽或者爺爺奶奶看到,免不了一頓訓斥,甚至是一頓毒打,所以他們也隻敢趁大人不在的時候,偶爾悄悄地爬樹搗蛋。

  但是,自從去年有個九歲大的孩子,暑假的時候爬樹掏雞窩,結果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把腿都摔骨折了,其他熊孩子都嚇壞了,從那之後就沒有哪個孩子敢爬樹了。

  當然,隻有薑小餘是例外,薑奶奶身子虛弱,一般很少會發現薑小餘爬樹。

  薑小餘折下一樹翠綠鮮嫩的榆錢,自己站在樹杈上,先吃了一串解解饞。

  她最喜歡這個季節了,榆錢可以管飽,直接摘下來生吃,鮮嫩甘甜,還有春天特有的清香氣味。

  還可以多摘一些,拿回家略一淘洗,然後拌上幹麵粉,上籠大火蒸幾分鍾,出籠之後拌上少許鹽,如果能再澆上一點蒜汁那就更完美了,既能當菜,又能當飯。

  薑小在樹上吃過癮了,這才開始認真地折下更多掛滿榆錢的細樹枝,輕輕地拋下去。

  片刻工夫,她已經折了不少,從樹上麻溜地下來之後,再撿起那些掛滿榆錢的樹枝,把榆錢一串一串地捋進籃子裏。

  滿滿一籃子的榆錢,足夠蒸著吃上兩頓了。

  她提上裝滿榆錢的籃子,原路還回,經過那個仍然在發呆的小眼睛男孩兒的時候,把特意留下來的那一枝榆錢拋給他,然後頭也不回地回家了。

  路上,遇見了楊大爺。

  楊大爺去探望昨晚受傷的牛大爺,剛剛回來,看到薑小餘提著滿滿一籃子的榆錢,心裏的擔憂終於消散了。

  他本來還有些擔心薑小餘,經曆過昨晚那場詭異而又恐怖的事件之後,會不會讓孩子心裏留下陰影,結果看到薑小餘仍然跟往常一樣,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終於可以放心了。

  “小餘,下次想吃榆錢,你跟大爺說,大爺幫你找一根長長的竹竿,綁上鐮刀,咱們一起去摟榆錢,不用你爬樹,那樣太危險了。”

  薑小餘搖搖頭,同時用手比劃了一番,意思是讓楊大爺放心,她心裏有數,不會有危險。

  楊大爺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多年的鄰居了,自從薑奶奶把小餘撿回家,他也一直在觀注小餘。

  他對薑小餘已經非常熟悉了,可是又一點兒也都不了解薑小餘,有時感覺這孩子好可憐,有時又感覺這孩子超然脫凡,不像這凡塵間的孩子。

  比如,其他孩子有了新衣服,就不肯穿舊衣服了。

  但是眼前的薑小餘卻恰恰相反,穿著舊衣服,光著腳丫,完全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也沒有俗人的虛榮與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