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瘋魔不成活
作者:卓牧閑      更新:2022-04-28 16:26      字數:2405
  金吾衛大將軍安伏延和安西四鎮節度推官韓士枚馬不停蹄趕了一天路,總算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了頭痛烽。

  二人坐在烽堡前的緩坡上,一邊喝著水,一邊遙望著遠處的軍城。

  在此駐守的烽帥和四個烽子已被守夜人給綁了,四十幾個粟特親衛也被勒令呆在烽堡裏不得出來。

  為確保萬無一失,原本堆在烽堡頂上用於施放狼煙的茅草、樹枝和牛糞也被守夜人清理掉了。鑒於太陽落山之後要舉平安火,在烽堡前重新堆上了一堆茅草樹枝。

  安伏延正陰沉著臉閱看遲來了好幾天的家信,一個遊奕人被守在山腳下的守夜人帶了過來。

  “稟大將軍,崔參軍命卑職來報,頭痛烽至白沙城之間的十個烽堡全已拿下!”

  “崔瀚人呢?”

  “卑職不知。”

  “下去吧。”

  “諾!”

  遊奕人剛躬身退去,安伏延冷冷地問:“韓兄,這便是你打算讓我看的好戲?”

  “大將軍稍安勿躁,大戲沒開鑼呢。”韓士枚挪了挪身子,揉起騎馬騎麻木的大腿。

  安伏延舉起手中信:“讓人截我的家信,一截便是三封,你究竟想做什麽,你難道連我都不信。”

  韓士枚回頭看看身後,意味深長地說:“大將軍,光我相信沒用,要讓所有人都相信。而且有些事,你也確實不方便出麵。”

  安伏延沉默了片刻,追問道:“韓士枚,我剛才要是讓親衛不從呢。”

  “不從……若是不從,隻能讓守夜人跟他們過過招。大將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讓他們放開手腳打一場,最終誰能更勝一籌嗎。”

  “韓士枚,我終於曉得什麽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原來你比你兒子還要瘋!”

  “記得犬子曾說過一句話,叫作‘不瘋魔不成活’。那會兒覺得不知所謂,以為他是在胡言亂語,現在想來確有幾分道理。”

  “不瘋魔不成活?”

  “有人要害我父子性命,不瘋沒活路啊。”

  韓士枚一如既往地慢條斯理,但說得很認真,話裏言間充滿殺意。

  他一向溫文爾雅,連林中丞都盛讚他乃謙謙君子……

  安伏延知道他並非表麵上那麽謙和,真要是那麽謙和他早死在小勃律了,根本活不到今日。

  他從來沒親手殺過人,甚至連雞都沒殺過,可能今後也不會親手殺人,但他要是狠起來,連自個兒這個馳騁疆場殺人無數的大將軍都心悸。

  安伏延不由想起五年前他剛來時大開殺戒的情景,低聲問:“有人要殺你,所以你要殺人?”

  “肚子餓了要吃飯,人要殺我自然要殺回去,總不能任由人家來殺吧。”

  “於是你一邊拉著我在外頭兜圈子,一邊在暗中運籌帷幄,現在更是連軍權都敢奪,連本將軍都敢一並拿下!”

  “大將軍言重了,我隻是借虎符用用。”

  韓士枚遙望著軍城方向,淡淡地說:“於公,軍中有鬼,軍心不穩,我身為監軍當施霹靂手段撥亂反正!

  於私,有人要害我父子性命,我韓士枚即使不為自個兒著想,也不能不顧我兒安危。”

  可憐天下父母心……

  安伏延暗歎了一口氣,抬頭道:“韓士枚啊韓士枚,我終於知道你當年為何敢留在小勃律與吐蕃周旋了。”

  韓士枚轉身看著他問:“為何?”

  安伏延抬起胳膊,對著他額頭指指戳戳:“你瘋了,自從遇上那個瘋女人你就瘋了,你們全家都是瘋子!”

  “原來瘋病也會傳人。”

  韓士枚感歎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大將軍,你剛才說我這些天在運籌帷幄,其實不然,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看客。如果非要說與我有關,頂多是給他們張羅這出大戲提供了些方便。”

  “他們?”

  “葉勒就這麽大,除了崔瀚、陳驛長和徐浩然還能有誰?對了,還有犬子。”

  “也有三郎的份兒?”

  “從陳驛長給我的信中看,犬子不隻是有份兒,可以說這出大戲就是他張羅的。”

  兒子是不著調,但遇事不含糊,大有其母之風。

  韓士枚發自肺腑地為瘋在點子上的兒子驕傲,想想又笑道:“大將軍,犬子是你的晚輩啊,你是看著他長大的。

  而且你也說過,即便他把天捅塌下來,隻要在葉勒這一畝三分地上,你這個叔父會幫他頂著。”

  原來他早打下了埋伏,自己那會兒居然傻乎乎往裏頭鑽。

  安伏延的肺都快氣炸了,恨不得給自個兒倆耳刮子,不,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山去。

  這時候,山腳下傳來爭吵聲。

  安伏延見他像沒聽見似閉目養神,幹脆也當作沒聽見。心想你們父子搞出的這些事,待會兒看你們父子咋收場。

  等了大約一炷香功夫,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本該在白沙城坐鎮的千牛衛中郎將李成鄴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

  那柄從不離手的镔鐵橫刀不見了,不用問都知道在山腳下被守夜人給繳了械。

  “大將軍,為何急召末將來又要繳末將的兵器,又為何要綁末將的親兵?”

  “李將軍,你這是興師問罪?”

  “末將不敢,末將隻要一個說法!”

  安伏延示意他坐下,轉身看向韓士枚:“要說法是吧,好,本將軍給你一個說法。你不是本將軍召來的,你的兵器也不是本將軍讓繳的,你的親兵更不是本將軍下令綁的。”

  李成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怒視著韓士枚問:“韓侍禦,這麽說是你了,請給本將軍一個說法!”

  “下官請二位將軍來看戲,既然是看戲,哪有帶刀帶親兵的道理。”

  韓士枚說得輕描淡寫,說完不忘招呼他坐。

  李成鄴怒了,咆哮道:“韓士枚,你竟敢假傳軍令!”

  韓士枚連凶神惡煞般的吐蕃武士都不怕,又怎會怕他,不緩不慢地問:“李將軍,你是不是因為下官這兩年沒怎麽去軍城,就把下官為何來葉勒給搞忘了?”

  監軍是做什麽的,監軍就是協理軍務、督察將帥的。

  不較真的時候,大家稱兄道弟;一旦較起真,可與主帥分庭抗禮。

  李成鄴見韓士枚較起真,不敢再直呼其名,但依然質問道:“韓侍禦,你到底想做什麽。”

  “請二位將軍看戲,剛才不是說過麽。”

  韓士枚敷衍了一句,轉身看向西邊的晚霞,頭也不回地說:“太陽落山了,舉平安火。”

  “諾!”

  遠處的守夜人早有準備,很快便點上了柴火。

  安伏延遙望著軍城方向,喃喃自語:“我倒要看看平安這火能不能點起來,要是點起來又會燒著誰。怕就怕聰明反被聰明誤,引火自焚啊。”

  火明明點燃了,正火光衝天,為何說能不能點起來?

  明明舉的是“平安火”,怎麽就變成了“平安這火”,引火自焚又是什麽意思……

  李成鄴一頭霧水,又不好多問,隻能坐下來一起等著看更莫名其妙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