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何止是害怕?簡直是恨啊!
作者:十光      更新:2020-04-30 16:13      字數:2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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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鏐並沒有急著回答李太後的問題。

  他思緒飛馳地轉動著,但非常冷靜地說道:“娘,孩兒心底有個問題想問你。”

  朱翊鏐沒有強調“問題”,而是將重心放在“心底”二字上。

  “嗯。”李太後點點頭,神情凝重地望著自己兒子。

  每當兒子如此認真的時候,她就感覺有事要發生。

  好像已經習慣了。

  朱翊鏐謹慎地問道:“娘覺得皇兄對張先生怎麽樣?”

  李太後表情微微一滯,沒想到兒子會問這個問題。她稍一回思,如是般道:“娘感覺,你皇兄對張先生既尊重,又害怕。”

  對此,朱翊鏐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認為李太後說得對,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確實既尊重又害怕,但僅僅這兩個詞肯定還不足以概括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的複雜感情。

  朱翊鏐道:“娘,你有沒有感覺皇兄心裏嫉恨張先生?”

  李太後表情一怔愣,一副猶然不信的神情:“嫉恨?”

  “娘親想過沒有?”

  李太後訝然地搖了搖頭,帶著回憶說道:“你皇兄怎麽可能嫉恨張先生呢?想你皇兄繼承大統時才十歲衝齡,可憐你父皇死得早,娘與你皇兄整日提心吊膽,那個時候首輔還是高拱,竟說出`十歲孩子,如何治理天下`那樣挑釁的話!真不誇張,嚇得娘與你皇兄抱頭痛哭。”

  說到這兒,李太後肯定是因為感慨頗多,所以眼眶竟情不自禁的濕潤了。她摸出一張手帕來,抬手擦了一擦,接著說道:

  “驚懼之下,娘不得已,聯合你母後將高拱罷黜回籍,提拔張先生取而代之。是的,是張先生,果然不負眾望,全身心致力於改革,終於開創出中興大盛世來。無論是娘,還是你皇兄,或是天下官民,都應該尊重、感激張先生才對啊!真要說嫉恨,那也隻能是那些為數不多的阻礙改革的勢豪大戶,而絕不會是你皇兄啊!”

  說完,李太後凝望著兒子。

  朱翊鏐幽幽然地道:“娘,可你說的,隻是皇兄應該尊重張先生的那一麵。娘剛也說過了,還有皇兄害怕張先生的那一方麵呢?”

  李太後說道:“你皇兄害怕張先生,是因為張先生無論做什麽都很嚴苛,眼裏絕對容不下一粒沙子。娘認為張先生是個完美主義者,他的眼光是超越同時代的,所以在常人看來有時候覺得很不可思議。比如:在經筵上,張先生曾嗬斥過你皇兄念書不認真;還有,代你皇兄寫《罪己詔》詔告天下一事。可娘知道,那都是張先生為你皇兄好。”

  李太後舉的兩個張居正對萬曆皇帝嚴苛的例子,很有代表性,朱翊鏐也都知道。

  代萬曆皇帝寫《罪己詔》就不用說了,讓萬曆皇帝覺得麵目無光,壓抑了好一陣子都緩不過來勁兒,可以說是一輩子留下了陰影。

  當時還不僅僅於此,李太後讓萬曆皇帝跪著接受訓斥的同時,還扔給他一本書,那就是《後漢書》,翻到其中一篇文章《霍光傳》。

  嚇得萬曆皇帝渾身顫抖,因為霍光是漢朝權傾一時的大臣,廢過皇帝的人。漢宣帝對霍光極其恐懼,史書記載,漢宣帝與霍光同乘一輛馬車時“如芒在背”。萬曆皇帝認為霍光是誰?肯定就是張居正。

  李太後說的第一個例子,在經筵上嗬斥萬曆皇帝讀書不認真,也確有其事,是這樣的:

  有一次,萬曆皇帝在經筵課上讀《論語》的時候,把“色勃如也”中的“勃bo”讀成了“悖bei”,張居正恰好進來了,當著眾位大臣的麵,立刻嗬斥,這個字應該讀“bo”,這一聲嗬斥不僅把萬曆皇帝嚇得一大跳,連旁邊的大臣都為之色變。

  李太後是個悟性很高的人,她舉的兩個例子確實很有代表性。

  那兩件事兒在萬曆皇帝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而且代寫《罪己詔》詔告天下成為萬曆皇帝後來清算張居正的一個重要借口。

  無論以當時還是後世人看,張居正做得都有點過分,第一件事沒有顧及到萬曆皇帝的威嚴和自尊心,第二件事張居正其實嚴厲過頭等同於犯錯了,不說犯錯至少犯忌諱了:外臣是不能幹預皇帝宮廷秘事的,那是內廷官員如馮保的事。

  然而,李太後隻看到張居正的出發點是對萬曆皇帝好,隻是嚴厲所以萬曆皇帝害怕。

  卻沒有看到張居正采取的方式極不恰當,其實已經觸犯萬曆皇帝的底線,那就不是害怕如此簡單了。

  站在萬曆皇帝的角度看,張居正絕對是好心做壞事。

  所以萬曆皇帝心中有恨。

  或許李太後也想到了這一點,隻是不敢想不敢說而已。

  可朱翊鏐覺得這個問題必須得麵對,逃避隻會釀成大悲劇——曆史已經證明了。

  朱翊鏐謹慎地道:“娘,張先生對皇兄好,這不用懷疑的,但問題是皇兄能理解嗎?如果不能理解,恐怕就不是簡單的害怕,而會衍變成一種恨了。還有,娘如此信任、重用張先生,甚至在皇兄眼中看來,娘對張先生的偏愛要大於皇兄,隨著皇兄年齡的增長,都會引起皇兄的不適心理。這種不適的結果勢必會強加到張先生的頭上。”

  這一點,朱翊鏐覺得自己還說得比較委婉。

  確實,比起申聰在申時行麵前露骨的分析溫和了許多。

  但李太後是個玲瓏剔透悟性很高的人,朱翊鏐相信一點即明。

  李太後的情緒有些複雜,疑慮地道:“你皇兄真的嫉恨張先生?這怎麽可能呢?難道你皇兄不能分辨是非好壞嗎?”

  不得不說,單就這個問題,李太後理想了一些,或者說她壓根兒就不願意接受。

  朱翊鏐道:“娘,從皇兄的表現來看,孩兒覺得估計沒錯。”

  “然後呢?”李太後輕輕地道。

  “……”朱翊鏐微微一滯,倒不是因為李太後這突兀的一問,而是他沒有想好該怎麽回答。

  難道要告訴李太後,因為萬曆皇帝的嫉恨,然後就要對張居正下手準備清算張居正嗎?

  即便他現在不是潞王隻是個普通人,即便曆史真的會按部就班的發生,這種話他也不敢說呀!

  畢竟事情還沒發生呢,這時候若說出這樣的話,不等於是危言聳聽詆毀萬曆皇帝嗎?搞不好的話那可真要掉腦袋兒了。

  可今天既然來找李太後,又確實為了這個而來,總不能不麵對吧?

  況且,李太後目光灼然,一直盯著不放呢。

  “娘,你相信或能感覺得到皇兄恨張先生嗎?”

  朱翊鏐思緒飛馳地想好了,如果李太後相信,那他是一種回答;如果不相信,他將是另一種回答。

  但本意不會變。

  朱翊鏐同樣目不轉睛地望著李太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