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水遙山遠是別後
作者:戈鞅      更新:2022-04-02 15:33      字數:2808
  第七十三章 水遙山遠是別後

  雇了一頭小毛驢,拉了一輛小驢車,揣了幾張劉歇攢下的私房銀票,劉黑胖領著老娘,離開京城。走了半個月,才走出百裏,來到黃河畔的界州府。

  金鳳總算體認到殘酷的現實,想憑一頭小毛驢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實在是扯淡。不過她的目的地既然千年萬年都屹立在遠處不動,就算走的慢些,應該也沒什麽關係吧。

  不過永福卻不是這麽想的。 永福坐在驢車後麵,翹著一雙大腳,對前麵趕車的女兒道:“黑胖啊,我們真的不回去了麽?” 金鳳滿麵紅光地道:“不回去了。”

  永福怯怯地瞅瞅女兒的臉色:“隔壁的趙屠夫,前年死了娘子的,你知道吧。” “嗯,娘在信裏提過。” “那趙屠夫,一直想尋個可心的人兒做續弦,你知道吧?”

  “應當的啊。老來還是該有個伴兒。” 永福幽幽地歎氣:“說的是。” 母女兩人相顧無言。金鳳於是又忙去趕車。

  又過了一會兒,永福惱怒地拍了拍驢車的車板:“黑胖,你是真不明白娘的意思?” 金鳳茫然:“娘有什麽意思?” “……”永福臊紅了黑臉,默默地低下頭去生悶氣。

  金鳳心無旁騖,隻道她娘不過是和她話話鄰裏八卦。

  “娘,別擔心。等咱們去過了昆侖,就在附近找一個富庶些的地方,尋一處好街坊,定居下來。你可以不用做活,每日出去和那些婆姨們閑話閑話,多好。”

  永福咬著嘴唇,恨不能把這不識趣的黑胖女兒咬上一口。 “原先的街坊……就挺好。”她微弱地反抗。

  “娘,今後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什麽蔡諸葛豆腐西施,咱們離他們遠遠的。” 永福哀傷地歎了口氣。 母女二人趕著驢車,順順當當地進了界州府城。

  界州並不是什麽繁榮州城,不過交通十分順暢,數月前朝廷派了一位新知府到任,兢兢業業地整飭當地政事,頗見成效。母女兩人在城中尋了一間小客棧住下,金鳳便留了永福在房中歇息,自己拿了一張大額的銀票去城中錢莊兌換。

  在集市中同賣菜的大嬸問了路,金鳳便徑直往大嬸所指的方向去了。然而那路卻越走越狹窄,最後走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中來。那巷中開了一間小小的鋪麵,大門上頭“錢莊”二字極為端正。

  金鳳略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問道:“請問大通錢莊的銀票可以在這裏兌換麽?”

  銀櫃後繞過來一個瘦高的夥計,笑容可掬地道:“大通錢莊銀票天下通行,自然是可以兌的。”上下打量了金鳳一番:“姑娘是外地人吧?”

  金鳳點頭。那人又道:“姑娘要兌多少銀子?” 金鳳摸摸袖中銀票:“一百兩。”

  夥計臉上放出光來:“一百兩!姑娘稍候。”轉身進內間去了,過了一會兒,便捧了一個托盤出來,托盤用紅綢包著兩塊東西,打開一看,竟是兩隻五十兩的銀元寶。

  金鳳愕然,她本身還未見過這麽大的元寶。幼時家窮,入宮以後,身上就更沒帶過銀子。 “這麽大,怎麽花的出去?”

  夥計眯著眼笑:“姑娘放心,這元寶在界州任何一家商鋪都花的出去。”又打量了金鳳一眼:“銀票呢?” 金鳳訕訕地從袖中掏出銀票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

  “這就可以了麽?” 夥計卻一把搶過銀票來:“可以了可以了。” “不用畫個押寫個文書什麽的?”

  夥計笑:“姑娘頭回出門?兌銀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一手交銀票,一手交銀子,哪裏還要寫什麽文書?”

  金鳳臉上紅了一紅,於是一手一個元寶,抄了便要出門。走到一半,忽然覺得那元寶的手感不對,於是在手中磕了一磕,竟是脆生生空洞洞,仿佛還有回音。

  “這元寶不對。”她皺眉。 夥計臉色一變:“怎麽會不對?咱們已經兩清了,其餘一概不管。”

  “怎麽能這樣?”就算沒有什麽出門辦事的經驗,金鳳也曉得這事不該這麽做,思忖了一番,卻又想不到該怎麽處置這個情境。稍一閃神,那夥計便開始趕人,翻臉竟快過翻書:“去去去,還不走人,莫要妨礙我做生意。”

  “可……”金鳳張口欲辯,正在這時,門口一道涼涼的聲音飄了進來: “啊喲喲,真是狼狽啊狼狽。”

  金鳳霍然回頭,但見門口一個藏青袍子的男子搖著扇子邁進來,不是皇叔段攏月又是哪個。

  “侄媳婦,難得我們有緣在這界州城中見麵,你卻行色匆匆。叔叔我隻當你有什麽急事,不料卻是送上門來做冤大頭這件大事。”

  金鳳幹笑:“侄媳婦命苦,竟撞上個做假元寶的。” 段攏月哼了一哼:“還是我那侄子的疏忽。” “他日理萬機,這點小事哪裏管得過來。”金鳳連忙道。

  段雲嶂嗤笑一聲:“你倒是會為他開脫,那怎麽還要背著他離家出走?你不知道他都急成了什麽樣子。” 金鳳摸了摸腦袋:“叔,您還是幫我把銀子要回來才是正事。”

  段攏月盯著她,搖著頭,口中嘖嘖作聲。 那錢莊夥計隻見這叔侄倆你一句我一句,倒像是在嘮家常,心虛又有些惱怒,於是伸手去推攘金鳳:“快走快走……”

  手指還未觸及金鳳,卻被一把扇子飛快地打了回去。 段攏月微笑:“年輕人,奉勸你,別碰她,否則你的人生會非常淒慘。”

  夥計將吃痛的手縮在懷裏,終於惱羞成怒,叱道:“奶奶的,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子是病貓!兄弟們,有紮手的上門了,出來掃地!”

  話音剛落,從後院倏地奔出兩個壯漢,一個扛著一條板凳,一個舞著一根扁擔。 那瘦長夥計站在兩個壯漢中間,奸笑道:“識相的就快滾!”

  金鳳倒退了兩步,心道段攏月這小身板,隻怕連一板凳都受不住,於是扯了扯他:“叔,你快走,我墊後。” 段攏月訝然:“侄媳婦這份孝心真是難得。”

  “哪裏哪裏。”金鳳謙虛地低頭。 “隻是莫小看了你叔。”段攏月徐徐展開扇子。

  半刻鍾後,房中兩條大漢,一根瘦竹竿,一張板凳共一條扁擔奄奄一息地相擁痛哭。好不容易到手的銀票與不足稱的銀元寶通通被一黑胖及其共犯卷走。

  “叔,我從前真是小看了您了。”金鳳滿眼都是崇拜之色地望著段攏月。 “那是。”段攏月自得地點頭。

  “就憑您這一手功夫,做個大將軍綽綽有餘,怎麽就成了個吃閑飯的呢?”金鳳著實想不通。 “……”段攏月一臉陰沉,“算了,你走吧。”

  “咦?您不是來抓我回去的麽?”金鳳驚喜,她方才還十分憂心,如何從段攏月這樣的高手眼皮底下逃脫。 沒留神,頭上挨了一扇子:“不要自作多情。”段攏月諄諄教誨。

  金鳳默默低頭。 “不過侄媳婦,你後麵有什麽打算?” 金鳳往左右看了一看:“叔你能保守秘密麽?” “那自然……”不能。 “我想去昆侖。” 段攏月一愣。

  “真的,我想去。” 段攏月瞧著兩眼放光的小黑胖,良久,唇邊漾開一絲笑意。他伸手,摸了摸金鳳的頭頂:“那麽,路上小心點吧。”

  他掏出一把小彎刀,刀柄上是複雜而奇特的花紋,造型古樸而美麗。

  “當年你初入宮時,你母親曾托我照顧你,現在想來,我並未做過什麽,實在是慚愧。這一路上難免還會遇到今日這樣的情形,這把刀,你就拿著防身吧,也算是為叔的為你盡的最後一點心。”

  金鳳接過彎刀,眼眶微潤:“皇叔,母親臨終時托我給你的那把扇子,我已著人送到你府上了。” “嗯。” “皇叔還是找個老婆吧,成天遊手好閑的實在也不像話。”

  “……”臉皮厚過城牆的段攏月王爺終於被激怒了,而那恨人的小黑胖已一溜煙逃開。 望著自家侄媳婦的背影,段攏月露出一抹少見的欣慰之色。

  難怪你對這個非親生的女兒這樣上心。她和當年的你,還真是有幾分相似。隻是你從來沒有機會做成的事情,她正要去做。啊,侄媳婦,忘了告訴你。段攏月陰險地眯起眼,我不是來抓你的,不過那來抓你的人,此刻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