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白日放歌須縱酒
作者:戈鞅      更新:2022-04-02 15:32      字數:2976
  第六十八章 白日放歌須縱酒

  出了永徽門,沿途不是茶館便是酒肆。兩人牽著一匹醒目的大黑馬,在人群中緩慢地前行。走了一段,金鳳終於按捺不住地想往一間酒肆中移步,卻被段雲嶂一把拉回來,攥著手腕不由分說地往前走。她看著漸漸遠去的酒旗,惱怒道:“不是說隻要我開心,做什麽都好麽?”

  段雲嶂笑道:“我已經想到要做什麽了。放心,一定讓你開心起來。” 金鳳低頭嘀咕,教我如何能放心,剛才還被氣哭了一回。

  轉過熱鬧的集市,又兜過兩條街,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小巷的盡頭竟是一家小麵館,招牌是深灰底色的三個綠漆大字:“麥好吃”。大概是地處偏僻,店麵又狹小的原因,門庭冷落,一個客人也無。

  金鳳一時有些發愣,這個麵館的名字通俗易懂,透著精神,可是這字體怎麽又這麽熟悉?

  段雲嶂將大黑馬在門口栓了,拉著金鳳進店坐下。隻見內間擺著兩張小桌,桌椅陳舊卻幹淨整潔,店中卻空無一人,隻有淡淡的麵湯香味漂浮在空氣中。

  “老板,來兩碗麵!”段雲嶂熟稔地吆喝了一聲。

  裏頭廚房響亮地答應了一聲。不多時,一個人端著兩碗麵從廚房裏奔出來。麵碗穩穩地落在兩人麵前,那端麵的夥計搓著手笑道:“兩位客官慢用。”

  金鳳望著這人,徹底呆住,久久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難怪她覺得“麥好吃”三個字這樣熟悉。那招牌和宮中太液池邊的“黍微”、“椒山”兩個招牌根本就是出自一人之手。這題字之人,自然就是此刻站在她麵前,紮著白色儒巾,穿著白色儒衫,卻圍了一塊藍布碎花圍裙,頸子上搭著一塊手巾,額角還帶著些煙火油汙的本朝第一風流倜儻風神俊秀的大才子——周文遷。

  “周……周……” 段雲嶂咳了一聲:“周周什麽周周,不要在我麵前叫得這樣親熱。”

  金鳳噤聲,但見周大才子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臉,依舊笑得清雅無比:“皇後娘娘,一向可好?” 金鳳默默地抖了一抖。

  “沒想到吧,太傅大人業餘閑暇竟在這裏開了一個小麵館。”段雲嶂饒有興致地道。

  “是前太傅。”周大才子恭敬地糾正。年前周大才子已辭去所有官職,想是不願再涉足官場是非,更不願再和段雲嶂與劉歇之間的爭鬥有什麽牽扯。

  “前太傅在未辭官之前,這小麵館就已經開張了吧?”段雲嶂扯了扯唇角。 周大才子淡淡一笑:“草民也隻是下朝來看顧一下,此處另有人專門經營。”

  “這麵館裏的麵,哪一碗不是出自你周大才子之手?” 周大才子笑了笑,大約是覺得辯無可辯,這開小灶操副業的罪名已經坐實了,於是便不再辯解。

  那邊廂金鳳已經忍不住夾起兩三根麵條在筷子上卷了卷,一口吞下。那麵筋道爽口,麵湯香醇,滑而不膩,實在是麵中的上品。金鳳豎起大拇指:“好麵。” “謝皇後娘娘讚賞。”

  “周老師真是真人不露相,竟還有這麽一手本事!”金鳳真心實意地讚歎,這樣一個男人,美玉其外,澄澈其中,又有滿腹經綸,還會做一手的好麵,真是婦複何求!

  奈何是個斷袖。 造化真是弄人啊。 說到斷袖,金鳳想起一個人:“呂大尚書也在這裏麽?” “是前尚書。”周大才子繼續糾正。

  段雲嶂笑:“你以為周大才子開著麵館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呂同良?”

  周大才子麵上微紅了一紅,道:“也是難得有個地方能用上這一點祖傳的手藝。實不相瞞,草民祖上世代都是開麵館的。”

  段雲嶂歎氣:“所謂大隱隱於市,我朝兩位股肱之臣竟在這偏僻小巷中開起了麵館。”

  金鳳卻極富興味地問:“呂大尚書在家的話,不如出來一齊吃麵喝酒,也好敘敘舊,聊聊天?” 周大才子有些尷尬:“娘娘,從瑞他和您……實在不好敘舊。”

  “大膽,他還敢記恨我?” “娘娘,您威脅要把他家的祖宗牌位送到青樓裏去,他不記恨您,記恨誰?”

  金鳳瞪圓了眼睛:“讀書人怎麽能這般小家子氣?周老師還是去請一請吧。” 周大才子隻得頷首,到內間叫人去了。

  段雲嶂貼在金鳳耳邊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世間最小氣的就是讀書人麽?” 金鳳撲哧一聲笑出來。

  段雲嶂見她開心,自己臉上也愈加愉悅:“待會兒呂同良來了,好好敘敘舊。那本是個火硝筒子,旁敲側擊地捅上兩下,有趣得緊。”

  金鳳讚同地點頭,嘴角忍不住高高揚起。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夫妻倆這樣實在是不厚道。

  呂大尚書大約也是猜到了帝後兩人這點齷齪的心思,勉強出來露了個臉便又急又臊地避進去了,不像個做過吏部尚書的人,倒像個小媳婦。段雲嶂和金鳳兩人撩撥得興起,周大才子怕呂大尚書太臊,說了幾句回護的話,反被笑得更厲害。呂大尚書一怒,便將滿腹的怨氣都發在周大才子身上,於是周大才子又急急地趕去內間去哄。

  末了,周大才子苦笑著懇求了一句:“草民這一輩子心上就這麽一個人,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圓滿,求兩位放過草民這一次吧。”

  段雲嶂和金鳳心虛地住嘴,於是坐在外間一邊吃麵,一邊默默地懺悔。 將自己的那點惡趣味建立在一對斷袖的羞憤上,實在是太惡毒了。 誰叫他們這樣幸福,看了教人嫉妒。

  出了“麥好吃”麵館,段雲嶂扶金鳳上馬。 “吃飽了麽?” 金鳳點點頭。 “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回宮麽?”金鳳訝異道。 段雲嶂搖頭。

  馬蹄飛快,奔出城門,直往終南山而去。 金鳳隻覺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緊,遠處終南山頂純白的積雪則越來越近。她終於微有些動容:“你要帶我去終南山麽?”

  段雲嶂點頭:“我聽攏月皇叔說過,你是想去終南山的。” 金鳳抿唇,她想去的是昆侖山,無奈昆侖去不了,隻好舍遠求近。

  “踏雪無痕”在山腳下的林邊停下。段雲嶂欲催馬上山,金鳳卻伸手攔住他握馬韁的手。 “別上去了。上山的話,今夜定是來不及回宮了。” “你確定麽?”段雲嶂盯著她。

  金鳳點點頭。 何況,劉萼就是在這山上墮馬而死的。 “就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吧。”她仰頭看他。 段雲嶂將她抱緊。“好。”

  金鳳心中甜蜜,也抱緊了他的頸子:“皇上真是說話算數。今天一天,你是我一個人的。”

  “對,隻是你一個人的。”段雲嶂眉間盡是柔情。他並不是十分講究情調的人,對於雲岩公主動不動就命令淩小將軍上天摘星星,下海捉麻蝦的行徑亦十分不齒。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卻覺得,倘若金鳳真的讓他為她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要求過。甚至她父親的性命掌握在他手裏的時候,她也沒有求他手下留情。她對他唯一做過的要求隻有當下這一個: 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

  “我可有讓你開心?”段雲嶂抱著金鳳,坐在樹下。 金鳳點點頭,眼底盡是幸福的笑意。她仰頭在他下巴上一吻,而後低頭安分地蜷縮在他懷裏,仿佛一隻乖順的小貓。

  看到別人過得開心,她總是很愉快的。尤其周大才子和呂大尚書這一對走過了這麽多的艱辛歲月,終於修成正果,這就像一出完美結局的全本戲,看的人入了戲,難免也對自己未來的日子有更多美好的向往。

  “我想請他二人重回朝堂的,還想為呂同良洗刷冤屈。可是他們卻不肯。”段雲嶂道。 “不肯麽?那也是合情合理的。”金鳳歎氣。他們隻是不想打破已經平靜安樂的生活吧。

  “為國家操了幾十年的心,也該讓他們清閑一下了。”她爹就是不肯清閑,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段雲嶂撫摸她的手臂:“等我們老了,我就帶你離開。我們也過一過這樣踏實平靜的小日子,你說好不好。” 金鳳鼻間微酸。 自然是好的。也是不可能的。

  “你說的,不要反悔。”她仰臉微笑。

  段雲嶂吻上她的唇,輾轉吸吮。醉人的旖旎氣息將他緊緊纏繞,稍一離開,又愛不釋手地立刻貼近。待最終結束這樣的唇齒相依時,懷中的黑胖女子渾身酥軟地睜開眼眸,而他則在她眸中看見滿天繁星。

  “雲嶂,我愛你。”她輕輕地說。 此刻他深深迷醉其中,並不知道他所愛的這個女子、他的妻子在心中已做了一個怎樣的決定。過了冬,開了春,西邊餘蘭河上的冰層很快便化了。朝廷與犬釋國之間的戰事,也漸漸接近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