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寡人終究是寡人
作者:戈鞅      更新:2022-04-02 15:23      字數:2828
  第三十九章 寡人終究是寡人

  上元佳節,前吏部尚書、罪臣呂同良於獄中撞牆自盡。

  然而錚錚鐵骨的呂大尚書終究沒有死成。 因掌獄使及時發現並延醫診治,呂大尚書性命是保住了,隻是撞壞了腦殼,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廢人。

  周大才子得知消息,當場暈厥。皇帝陛下親往牢獄中探看,呂大尚書於泥地上盤膝而坐,抱著皇帝陛下的龍足便啃了一口。 皇帝陛下當場驚得麵無人色。 呂大尚書是真瘋了。

  皇後娘娘隨後向皇帝陛下求情,懇請釋放呂大尚書出獄,以彰陛下悲天憫人之心。皇帝陛下對呂大尚書所犯重罪仍未釋懷,堅持不肯,皇後娘娘再三懇求,皇帝陛下終於鬆口,下旨將已瘋癲的呂犯釋放出獄,由太傅周大才子監管看護,不得私縱。

  對於此事,威國公那邊,始終沒有動靜。想來一個瘋子,對威國公也沒有什麽威脅。 不過獄中被呂大尚書啃了那一口,皇帝陛下心中存了陰影,始終無法釋懷。

  段雲嶂跪在熙羅殿中,脊背卻硬直如鋼。 “母後,皇兒不納妃。”他說。

  “你……你說什麽?”太後娘娘無法置信地顫聲道,膝上各家王公貴胄家千金的畫像掉落下來,骨骨碌碌地滾了一階。 “皇兒說,不納妃。”段雲嶂篤定地道。

  “皇兒啊……”太後娘娘有些承受不住地癱倒在椅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 “皇兒知道。”

  “白玉那丫頭的確是萬裏挑一的人品,可是……天下也不是隻有她一個女子。依母後看,這些畫像裏許多姑娘都不比白玉差,譬如這個張侍郎的女兒……”太後娘娘有些慌亂,“早知道,母後就不該讓白玉那丫頭進宮,竟然會害得你如此……”

  “母後,皇兒並不是為了白玉才作此決定。”段雲嶂抬頭,筆直的濃眉下一雙堅毅的眼睛。

  “那你是為了什麽?”太後娘娘不解,“納妃一事是咱們好不容易才從威國公那裏爭取來的。何況你一日不立儲君,難保威國公他不會生出什麽非分之想……”

  “母後!”段雲嶂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皇兒對自己立下了誓言,劉歇一日不倒,皇兒便一日不納妃!” 太後懵了。 “可是……”

  “偌大一個王朝,連一個忠臣的名節都保不住,皇兒這個皇帝還用什麽用!” “……”

  “母後,可願意相信皇兒?八年之內,皇兒必定將大權從劉歇手中奪回,江山還會是我段家的江山!” 太後驚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不認識他了一樣。 “可是儲君……”

  “母後是覺得皇兒會早死麽?”段雲嶂臉上現出冰冷的笑容,“母後放心,皇兒一定會比劉歇活得更久。” 太後娘娘靜默了。 “你……真的有這份自信?”

  “皇兒若沒有自信,天下還有誰有自信?”段雲嶂站起身來,輪廓分明的臉上是男性特有的高傲和野心。

  太後娘娘努力維持著正常的表情,雙手卻握緊了膝上的布料。她仿佛在兒子身上看到了他的父親,那個豪情萬丈的一代英主,那個刀兵戎馬和權謀爭鬥中殺出一條血路的鐵血君王。

  可是那個鐵血君王,在對待她的時候,始終是存著一份柔情的。不知道自己兒子心中,是否也存著同樣的一份柔情。 他隻有十八歲啊。

  太後娘娘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如果她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還能相信誰呢?

  “母後信你。”太後娘娘溫柔地笑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大人了,一切事情都要自己來處理。朝堂上母後不會再垂簾聽政,後宮裏的事情,母後也能夠放心交給皇後打理了。”太後娘娘深深地看進自己兒子的眼睛裏。

  “兒子,你的父皇在天上看著你。” 三月,太後娘娘頒下懿旨,不再垂簾聽政。

  八月,皇帝陛下聖旨加封威國公為一等公、天下大將軍。另封威國公長子劉萼為武威將軍,次子劉藤為驃騎車尉。威國公大夫人謝氏為一品誥命夫人,其他六位夫人也分別有封號誥命。

  第二年開春,朝中破格提拔了許多兩年前恩科中榜的進士,其中魚長崖任戶部郎中,肅敬唐任監察禦史,最受榮寵的是威國公一派的柴鐵舟,榮升吏部侍郎。

  威國公一門榮華,滿朝故舊門生,風頭甚至蓋過了皇室。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劉皇後始終未蒙聖上恩寵生得一兒半女,帝後之間的感情,似乎越發疏淡了。

  段雲嶂即位的第十二年,威國公的權勢達到頂峰。 而頂峰,往往意味著衰敗的開端。

  正是暮春之際,皇後娘娘主事,禦花園迎來了一次大的整修。太液池邊圍了些木柵欄,以免宮人失足跌入,花園裏多修了兩處亭子,又辟了一個可以給皇室成員務農的菜園。

  皇後娘娘特地請太傅周大才子為新修的兩座亭子題名,周大才子大筆一揮,題了“椒山”,“黍微”四字。

  此刻皇後娘娘與周大才子麵對麵坐在新建的亭中,一點暑氣,兩片清風,三杯四盞淡酒,五六盤碟,好不愜意。

  “周老師,”皇後娘娘將視線從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上收回,“呂大尚書最近可好?” 周大才子垂首:“娘娘又忘了,他已經不是尚書了。”

  金鳳沒有絲毫糾正之意地道:“他還好麽?” “還好,如今胃口好多了,也不再動不動就撞牆了。” 金鳳咧嘴笑:“本宮早說過,撞牆都是撞給別人看的。”

  周大才子瞄著周圍沒有閑人,風月又在皇後娘娘背後靠著柱子打盹,便小聲道:“微臣一直想問娘娘,當初是如何說服從瑞的?”讓鐵骨錚錚的呂大尚書為了一己的安危裝瘋,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當初他不過是稍稍向呂大尚書提了一下,呂大尚書就三天沒跟他說話。

  金鳳但笑不語。 周大才子等得痛苦之極,無奈笑道:“娘娘這吊人胃口的愛好和符大丞相還真有幾分類似。” 金鳳挑眉:“怎麽敢跟符大丞相相比。”

  “娘娘,真的不打算告訴微臣麽?”

  金鳳的視線再度飄到太液池上,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陽光裏閃爍:“本宮不過是從抄家所得中弄出了呂氏先祖共一百二十三尊牌位,然後對呂大尚書說,他要是想留著條命,看到本宮倒黴的樣子,就乖乖按照本宮說的做,要是不肯,本宮就把這些牌位通通丟到宜春院裏去,每個姑娘分一個,夜夜抱著睡。”

  “……娘娘,聖明。”周大才子真心實意地稱讚。 金鳳靜靜地望著池上水波,沒有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問:“周老師,你那幾位門生,似乎都混得不錯啊。”

  周大才子歎氣:“是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像微臣等,都老了,派不上什麽用場。” “周老師不過四十,哪裏老了。”

  “和這些年輕人一比,就比老了。”周大才子笑道,“還是皇上會用人,連柴鐵舟那狂妄的後生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停了一停,“至於魚長崖,今日微臣進宮他原本是想隨行的,不過戶部臨時有要事,所以未能成行。”

  見金鳳神情未動,他又道:“聽說娘娘和德勉是幼年舊識?”

  金鳳道:“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倒是傳得快。什麽舊識,小時候見過一兩次,哪裏還記得清。周老師,見到魚侍郎不妨勸他幾句,做好自己的事情,別總想著進宮。”

  周大才子點頭,半晌,慨然道:“娘娘實在是聰慧。若是能把這份聰慧用在皇上身上,萬千寵愛集於一身未必是難事。”

  金鳳聞言大笑:“老師抬舉本宮了。皇上喜歡誰不喜歡誰,哪裏是他人能夠左右的。” “可是劉家那位白玉小才女,似乎就做得極好。”

  金鳳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老師可記得你從前說過,人人都有一顆本心?” “微臣記得。”

  “本宮的本心,就是好好盡自己的職責,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但求無愧於心。皇上喜歡我自然好,若是不喜歡我,我總不能為了去博他的喜歡不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你看今日陽光和暖,夏花初綻,多麽好的日子。”周大才子撫著頜上新蓄的短髯,笑了。 黑胖皇後在深宮之中,悠然自得地過著自己的好日子,兜兜轉轉,又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