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是幾乎所有生命最高的渴求。

  因為永生本身代表幾乎無盡的時間，他能做幾乎所有的事情，尋求到幾乎所有的意義——隻要是有目標的人，都不會覺得永生是一件壞事，因為它是一切意義的實證，是一切渴望與夢想的集合。

  在泰拉大陸，這片就算是升華者壽命也相當短暫的大地，更是沒有幾個人能不渴求永生。

  越是強者，越是持有財富者，越是擁有一切且想要永遠擁有一切者，就越是無法不去渴求。

  不去渴求，追逐永生。

  但是……

  現在的伊恩，卻隻想笑。

  “永生之法？”

  他的麵色古怪極了，像是那種想要笑但卻又覺得很惡心的表情，還混雜了一點點同情和厭惡——大概就像是看見一個年輕人為了拍短視頻故意闖紅燈，結果被大卡車碾成一團需要用鏟子來鏟的垃圾。

  他就是這樣，想要笑，又覺得悲哀，感覺到鄙夷，卻又發自內心地憐憫他與他的家人。

  白發少年懷著複雜的心情重複道：“就這？你們管這個叫做永生？”

  “是啊。”

  仿佛也被伊恩的情緒感染，帕特裏克在一聲歎息後便麵無表情。

  他閉上眼睛，過了會後嗤笑道：“他們覺得這就是永生。”

  伊恩無言了一段時間。

  學習機器，可以通過潛意識灌輸知識，這是建立在泰拉人具備‘訊骨’這一可以直接聯通電子設備的數據交互器官的技術，而且必須搭配適應了數據化信息傳輸的大腦……泰拉人的大腦結構顯然也是被改造過，適配他們電子造物的結果。

  學習機器，不僅僅能讓人學習專業知識，更是連‘審美’‘禮儀情操’都能學習——除卻思維模式不能學習外，它基本能學習幾乎所有的知識。

  它甚至能幫助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的人，重新‘學習’自己過去備份的記憶！

  當年地球就有‘記憶與知識銀行’這種東西，畢竟思維模式也是有適配率的，適配率越高，學習的效率和穩定度也更高，也更容易將其徹底掌握。

  那麽，問題來了。

  倘若一個大腦一片空白，沒有半點自我思維的人，全盤學習了另一個人的‘記憶’。

  那是否可以說，學習者和被學習者，就是一個人了呢？

  那被學習者，是否可以用這種方法，達成‘永生’？

  答案是顯然的不行。

  先不說學習的隻是記憶，大腦結構不同，神經結構也不同，即便是一片空白的人，學習了一個人的記憶，也不會將自己視作‘被學習者’——可能會產生身份認知紊亂，但學習者和被學習者不一定會產生同樣的‘選擇’。

  這顯然隻是有同樣記憶的另一個人，別說永生，就連有著相同的目標都辦不到，更別說奪舍什麽的了。

  最多最多，隻能算是‘殘響’。

  但是……

  “這並非是一條走不通的路。”

  雖然表麵上非常看不起，但是伊恩心中已經警鍾大響：“學習機器隻是最初級的‘記憶’和‘知識’的灌輸——但是，進行‘賽博化’的意識上傳機，倘若改寫其輸入輸出的邏輯，卻能達成‘意識複寫’與‘思維算法複刻’！”

  “一個空白的肉體，經過意識複寫和思維算法複刻，在通過某種手術和藥物催化，重置其神經結構，那基本上就可以算是‘世界上的第二個我’了！”

  “而這，就已經可以算是‘回聲’！”

  回聲與本體的思維邏輯是完全一致的，他們在遭遇相同的事情時會做出完全相同的判斷，隻有因為情報差異才會做出不同選擇。

  倘若滿足所有條件，譬如說一模一樣的神經網絡，然後接受意識算法，灌輸記憶，重構神經係統，的確能令一個人的意誌和思維，在另一個人身上複活。

  甚至，就像是回聲一樣，想製造多少都可以。

  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也能勉強說是‘永生’……對於那些不是很在乎自我認同，隻是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與‘夢想’，而無所謂是哪個自己的人來說，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能做出相同選擇，也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另一個我’能代替自己活下去，完成自己的目標。

  那和自己活下去，又有什麽不同呢？

  但問題在於。

  “他們不可能隻接受‘回聲’這種級別。”

  伊恩微微側頭，看向自己的身後，依森嘉德離開的方向，他凝重地說道：“這些具備強大力量與權柄的升華者，怎麽可能接受另一個‘弱小的自己’接受自己的一切？”

  “他們需要的不是回聲，而是‘鏡麵’！”

  ——他們需要的，不是意識複刻，而是‘完全意識轉移’！

  ——將自己的思維，完完整整地上傳到另外一個人的大腦中，進而達成等同於‘奪舍’的結果！

  “你居然聰慧至如此地步？”

  這次，帕特裏克是真的驚訝了，這位金發貴族原本還以為需要自己大致解釋一下回聲與鏡麵的差異，卻沒想到，伊恩居然如此輕鬆就能理解兩者間的區別。

  但這樣更好。

  所以他笑著搖頭道：“當然，‘鏡麵’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單純思維傳輸，還有‘靈魂的轉移’……第三能級‘心光’階之後，肉體和靈魂就互相糾纏綁定，即便是第五能級，也沒辦法在自己身體完好的情況下，將完好的靈脫離自己的軀體。”

  “雖然理論上鏡麵與回聲並沒有本質上的技術差異，但因為靈魂的存在，所以反而增添了許多難度。”

  確實。

  伊恩若有所思地想到……意識複寫與思維算法複刻，和意識上傳下載並無本質區別，但是因為這是泰拉大陸，一個有著‘靈魂’這一自我證明的世界。

  所以意識上傳的難度，反而遠遠大於地球了。

  地球人沒靈魂，能證明自己是自己的隻有思維算法和記憶，上傳後就等於將自我轉移。

  但在泰拉還不行——除了記憶和算法，還得把靈魂也轉移！

  殘響，回聲與鏡麵。

  單純的記憶；記憶與算法；記憶、算法與靈魂。

  這的的確確，就是一條通過不斷轉移自我，而達成永生的道路。

  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即便記憶算法靈魂都全部轉移，但原本升華的力量卻無法留給新的身體。

  但這也並非不能解決。

  少年如今已經完全明白，為什麽是依森嘉德了——他有皇室的血脈，而且有著‘蝕光煉龍’的血脈……倘若不出意外的話，那位守土者阿克塞爾，其目的應該是占據依森嘉德的肉體，然後再用改造過的蝕光煉龍之血，反過來‘吞噬’亦或是‘共生’自己過去的軀體！

  如此一來，他甚至不需要重新修行，就可以直接再次擁有第五能級的實力……接下來要做的，無非就是將蝕光煉龍的血脈和老朽的軀體逐漸切割，當他‘斬去舊我’之時，他就等同於活出了第二世！

  而在這過程中，他甚至還能順便掌握吞並整個埃倫家族的所有財富和勢力，讓皇室的力量進一步增強！

  ——玩的真花！

  伊恩也不能確定，這就是阿克塞爾的完整計劃，但依照目前的情報推測，這大概就是那位守土者的目的，邏輯自洽，也能解釋帕特裏克的行動。

  作為實驗材料和日後的轉移目標，依森嘉德至少要有第四能級的實力，才能去嚐試附體第五能級的‘皇帝的屍體’，不然的話，他要不重修，要不就隻能走蝕光煉龍血脈。

  “真是……邪惡啊。”

  此刻，即便是對這些事情不是很在意的伊恩，也不禁理解，為何伊奈迦二世……會斥責自己家族先輩為‘邪惡至極’。

  尤其是，得到這個技術的先輩，說不定已經私下使用過這個技術，甚至，被前紀元文明機械中留存的‘上古回聲’給侵蝕了。

  伊恩也沒打算搞清楚伊奈迦二世和自家先輩究竟誰對誰錯，反正他們都死了。

  至於現在，他卻是完全搞明白，為什麽紅杉基地人，會斥責大長老為惡魔。

  因為，無論是殘響，回聲還是鏡麵，都需要以人作為材料。

  在沒有克隆人的情況下，這通常意味著，將一個人的思維抹殺，留存其肉體，作為另一個生命的載體。

  這比單純的毀滅，要不道德太多。

  絕大部分疑惑都被解答，現在的伊恩，幾乎隻剩下一個問題。

  “你呢？”

  抬起頭，與帕特裏克對視，伊恩眯起眼，遮蔽自己目光中閃爍的銀青色光輝：“你為什麽不將這些告知依森嘉德？”

  “帕特裏克……你究竟有什麽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