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2-05-07 21:53      字數:8393
  霧氣氤氳的淋浴房玻璃上,印著一隻纖細的手印,尾端逐漸往下拉去。

  淅淅瀝瀝的水聲停下之後,隻剩下紊亂又急促的呼吸聲。

  直到夜更深了,浴室裏的燈才熄滅。

  臥室床上,陸時晏圈住懷中困倦闔著眼的女孩兒,被熱水浸潤的臉頰還殘留著未褪的潮紅。

  想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低下頭,下頜蹭了蹭她淩亂的額發。

  “唔……”

  抵在胸膛前的手輕推了一下,她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好困。”

  輕軟的嗓音透著些許求饒的意味。

  陸時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很快,懷中傳出均勻平穩的呼吸聲,輕柔得像一片羽毛撓在心間。

  這些年應酬的場合不少,酒醉歸來的夜晚更是數不清,今晚卻是頭一次,醉酒回來,家裏有個人在等。

  留一盞燈,溫聲細語地關懷,喂醒酒湯,擔心他會摔倒,哪怕明知道有羊入虎口的幾率,還是願意留在浴室。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感受到這樣溫情的關懷是什麽時候。

  也許是在幼時,奶奶給予的溫柔和慈愛。

  被送出國後,在那全然陌生的環境,人被迫學會成熟,學會麵對一切事情,不悲不喜,不動聲色。

  狹眸緩緩閉上,陸時晏將懷中柔軟的身軀擁緊,鼻尖湧入專屬於她的馨香,令人安心。

  這是他的妻子。

  她和他,組成一個家,一個新的家-

  小年來臨時,滬城上空飄起了雪。

  對於南方的孩子來說,下雪是稀奇又叫人激動的一件事。

  落雪之後的十分鍾內,沈靜姝的朋友圈就被一堆曬雪的動態刷了屏。

  她望著窗外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抬手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在更南方的深市出差的陸時晏。

  靜女其姝:「下雪了。」

  消息才發出去沒多久,那頭就有了回複:「不堆個雪人玩?」

  看著這條消息,沈靜姝心裏嘀咕,難道在他眼裏,她是個貪玩的幼稚鬼?

  靜女其姝:「雪太小了,堆不成。」

  Lsy:「過完年,去北海道玩兩天?」

  靜女其姝:「貓貓發呆.jpg」

  Lsy:「不想去?」

  靜女其姝:「想,不過春節假就放到大年初六,會不會太趕了。」

  Lsy:「私人飛機過去兩個小時左右,很方便。」

  看著“私人飛機”這四個字,沈靜姝把剛才打的一行“春節期間機票也要翻兩倍吧”,默默刪掉。

  打擾了。

  是她格局小了。

  Lsy:「今天小年,晚上回奶奶家?」

  靜女其姝:「嗯,晚上吃湯圓和餃子。」

  想了想,她又問他:「你呢?」

  Lsy:「有酒局。」

  想到前幾天他喝醉酒回家,她被騙著給他洗澡,又被按在浴室裏折騰到險些跪在地磚上,最後渾身無力被他抱出來的事,沈靜姝臉頰不禁發燙。

  匆忙回了個「那你少喝點酒」,就尋了個借口,結束了對話。

  同樣在窗邊

  看雪的聞穎瞧見她這副紅著臉的模樣,擠了擠眼睛道:“跟你老公聊天呢?”

  沈靜姝怔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看得出來的啊,你這副羞答答的樣子,就像麗娘見到柳郎,眉眼含情,春色無限。”

  聞穎輕笑道:“果然被愛情滋潤就是不一樣,從前看你唱戲,麗娘的俏和羞,你拿捏得最好,嬌和媚這兩點,總缺了點味道,略顯不足。但最近你唱得這兩場,哎喲,那眼神的嬌媚,真真是從骨子裏流出來,我在旁邊看著,骨頭都要酥掉半邊。”

  沈靜姝被說得不好意思,心裏也有些小小的驚詫。

  她現在的狀態,很像戀愛中的人嗎?

  不過仔細想想,自從陸時晏回國之後,她和他之間的相處的確和諧了一些,平時聊天的次數也多了。

  就比如剛才,她看到下雪,會產生拍照片分享給他的念頭。

  但這要放在從前,她壓根不會拿這種瑣碎的小事去打擾他,覺得沒必要。

  “靜姝,靜姝?”

  “嗯?”沈靜姝回過神來。

  “走神想什麽呢,想老公啦?”聞穎彎眸調侃:“再上兩天班就放假了,到時候你們小倆口能天天膩在一起了。”

  說到這裏,她又想起什麽,看向沈靜姝:“我記得你年二九還要去番茄台的春晚演出是吧?”

  沈靜姝嗯了聲:“和浙昆的賀杭二搭。”

  聞穎道:“賀杭啊,俊男美女組合,不錯不錯,到時候我準點守在電視前看。”

  沈靜姝笑:“好。”

  大年二十八的晚上,陸時晏出差回來,這是年前最後一次出差。

  當晚臨睡前,他跟沈靜姝說起明天搬去錦園住的事。

  這是陸家的規矩,每年二九、三十、大年初一,再忙都要回來過年,一家人團聚,住上三天。

  聽到要搬去錦園,黑暗闃靜的夜色裏,沈靜姝不自覺輕蹙起眉頭。

  她內心是想孝敬陸老爺子,和陸時晏多陪陪他的,但一想到搬去錦園,就要和大房一家、以及並不熟絡的公婆同住一個屋簷下,便有種無所適從湧遍全身。

  耳邊仿佛又想起聞穎吐槽她家婆婆的聲音:“最煩過年回鄉下了,老太太看你幹什麽都不順眼,起得晚了背後要說你懶,化個妝就嘟噥你好擺愛俏不安分,我跟我老公結婚都五年了,她明知道我不吃辣,頓頓飯菜必有辣椒結婚前說什麽把兒媳婦當親女兒疼,都是騙人的鬼話,誰信誰就是傻子!”

  沈靜姝雖然和婆婆葉詠君接觸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每想到中秋那天晚上婆婆打來的電話,心裏就像紮了一根刺,叫她心虛,愧疚,又窘迫不安。

  縱然如此,錦園還是得去的。

  她既然和陸時晏結了婚,總得要和他的家人相處的,這是避免不了的事。

  “明晚有演出,上午就得去現場排練”

  她側身窩在男人的懷中,闔著眼,低聲道:“不然我明早收拾好東西,你幫我帶過去,等我演出結束,直接回錦園。”

  “可以。”

  陸時晏低低道:“明晚我去接你。”

  沈靜姝眼皮輕動,忙不迭道:“不用了,司機接送就行,你就好好在家陪爺爺和爸媽……”

  她怕

  陸時晏大晚上專程來接她,陸家人又有微詞,覺得她太嬌氣,大冬天的,非得要丈夫親自去接。

  房間內沉默下來,兩人都沒說話。

  好半晌,陸時晏撫了下她的背,語調不冷不淡:“睡吧,明天再說。”

  女孩子好像十個有九個氣血不足,沈靜姝也不例外,冬天就容易手腳冰涼,睡半天被窩也暖和不了。可現在被窩裏有個男人,簡直比電熱毯還有用,靠在他溫熱的懷抱裏,沒一會兒,她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睜眼醒來,就是忙碌的一天。

  吃過早飯,簡單收拾了一下住三天要用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沈靜姝便坐車前往電視台,開啟新一天的工作。

  陸時晏直至午飯後,才拎著個小行李箱,前往錦園-

  春節,是錦園最熱鬧的時候。

  陸維震和葉詠君夫妻倆也回來住,剛到三樓房間打開行李箱,門外便有傭人稟告:“先生,太太,二少爺也回來了。”

  “知道了。”陸維震淡淡應了聲。

  眼角餘光瞥見妻子整理衣物的動作停住,他示意傭人先下去,又走到葉詠君跟前:“趁著過年這幾天,你和阿晏好好聊聊,親母子何必搞得這麽僵?”

  葉詠君嘴角微凝:“他哪有把我當母親?便是陌生人都不如。”

  陸維震抿唇不語。

  葉詠君帶著幾分怨氣,掛衣服的動作也大了些,像是泄憤似的,悶悶道:“都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就為了我把他送出國,沒叫他趕上你媽的葬禮這件事,跟我冷了這麽些年!他怎麽不想想,出國讀書是多好的機會,多少人想出去,家裏都沒那個條件!我們累死累活賺錢為什麽,還不是為了他有出息,過上好日子!他倒好,半點不懂感恩!”

  “我知道你是為了阿晏,為了這個家,可你也得考慮他的想法,當年阿晏明說了不想去”

  “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初中生,知道什麽?留在國內讀書有什麽出息,哼,像大哥家那兩個,在國內渾渾噩噩,本科都考不上,還不是我們拿錢丟到澳洲鍍金回來?”

  妻子性格強勢,陸維震也不與她爭辯,隻道:“過去的事再說也沒意義,就說現在,你若還想跟阿晏維係些母子親情,就趁這幾天都在,多聊一聊。”

  “我倒是想聊,可他不配合,說不到兩句就走,我有什麽辦法?”

  “你和阿晏說不了,找個中間人嘛,靜姝性格溫柔,你跟靜姝關係搞好點,完了她回去吹吹枕頭風,阿晏會聽的。”

  葉詠君擰起眉頭:“我是他親媽,還要靠個外人來幫我說好話?”

  “什麽外人不外人,她是我們兒媳婦,是一家人。”陸維震糾正著,“你啊,就是太忙,忙到不願意拿時間去了解孩子們。要不然,M國市場那邊你別管了,回來歇段時間”

  “那可不行,M國那邊我怎麽能不管。”葉詠君毫不猶豫拒絕。

  陸維震不置可否。

  M國市場這幾年趨於穩定,完全可以放人過去管理,但妻子愛權,閑不住,不舍得退。

  忽然,門外傳來兩下敲門聲。

  陸維震回過神,偏頭應了聲:“請進。”

  門被推開,一身黑色單排扣羊絨大衣的陸時晏站在門

  邊,筆挺身形如孤鬆,英俊的臉上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

  “爸,媽。”

  他出聲喊道,語調也如神情一般,不冷不熱。

  陸維震微怔,沒想到兒子這就來了,那他和妻子剛才說的話,他聽到多少?

  “回來了啊。”陸維震露出個笑容,又往他身後看了看,“靜姝呢?”

  陸時晏:“她今晚有演出,去電視台彩排,晚上再回來。”

  “今天都二十九了,她還忙著呢?”陸維震有些詫異:“工作重要,身體也重要,你得跟她說,勞逸結合。”

  “嗯,知道。”

  陸時晏看了眼屋內那側著的身影,剛準備離開,就聽葉詠君出了聲:“她倒是比我們都忙。”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空氣中的氣氛凝固。

  陸時晏沒接茬,陸維震打圓場:“年輕人忙工作是好事,咱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不也沒日沒夜地忙嘛。”

  觸及丈夫的眼色,葉詠君垂了垂眼,不再出聲。

  陸維震對陸時晏道:“你先回房休息吧。”

  陸時晏轉過身,直接走了。

  身後門關上,隱隱約約能聽到陸維震埋怨葉詠君:“你非得說些叫阿晏不高興的?”

  葉詠君回懟:“你不看看他是什麽態度,板著一張臉叫爸媽,跟我欠他八百萬似的。”

  天花板上吊著的水晶燈,縱然沒開燈,依舊精致華貴,但仔細看,便是隔三差五去打掃,仍舊蒙上了一層灰塵。

  這個家,真陌生-

  夜幕降臨時,陸家人齊聚在飯桌吃飯。

  大房察覺到陸時晏和葉詠君微妙的僵持,也不敢多說話,隻一個勁兒勸著多夾菜。

  吃過飯,陸老爺子坐去沙發看電視,特地叫陸時晏調了沈靜姝演出的頻道。

  其餘人也都坐在沙發上,兄弟妯娌間聊著家常,陸子瑜和陸子璋捧著手機在旁邊玩,陸時晏坐在陸老爺子身旁,看電視,守節目。

  見屏幕上那些唇紅齒白的流量小生蹦蹦跳跳唱著歌,陸老爺子直皺眉:“現在的年輕男孩子,一個個塗脂抹粉,搞得比小姑娘還要俏”

  陸子瑜在旁笑著接腔:“爺爺,這些可都是當紅男愛豆。”

  陸老爺子撇撇嘴,不以為然:“啥愛豆不愛豆,要是子璋和阿晏敢搞成這樣,我拿拐杖敲斷你們的腿。”

  說話間,唱歌節目結束,主持人上台念串詞,引出下個節目《戲曲薈萃》。

  這節目請了京劇、越劇、昆劇、豫劇等多位演員,來了個戲曲大串燒,沈靜姝和賀杭演出其中昆曲部分。

  電視裏戲腔一響起,沙發上圍著的眾人也都暫停手邊的事,不約而同看向電視大屏幕。

  隻見經典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唱完後,一陣仙氣飄飄的幹冰轉場,裝扮清麗的沈靜姝從舞台右側走出,而手執柳條的賀杭從左側走出,兩人在正中間匯合,情意綿綿唱了起來。

  “這個唱小生的挺眼熟的。”陸子瑜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想起來,“對了,中秋那回二嫂去港澳台出差,好像就是跟這個賀杭唱來著,他們倆大晚上的對戲,還上澳城報紙了呢。”

  賀珍剝著砂糖橘,麵露驚訝:“上報紙了?”

  “嗯呐,我有朋友在澳城玩,我順便問起她昆劇團演出的事,她就說昆劇演出上報紙了。還跟我吐槽,現在唱戲的也搞娛樂圈那套,鬧什麽亂七八糟的緋聞。”

  陸子瑜眉飛色舞道:“別說,這小生扮相可真俊,卸了妝估計也是個大帥哥。二哥,二嫂和帥哥搭戲演cp,你不擔心嗎?”

  這話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

  陸時晏卻不是願意開玩笑的人,淡淡乜她一眼:“照你這意思,娛樂圈的演員談了戀愛結了婚,都不用演感情戲,直接退圈息影得了。”

  陸子瑜一噎,小聲嘟囔道:“因戲生情的可不少。”

  “啊呀,這有什麽好擔心的,你二哥長得可比這小生英俊多了,咱們陸家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明眼人都知道選哪個好呢,你二嫂又不糊塗。”賀珍拍了下陸子瑜的肩膀,餘光偷偷打量著葉詠君的臉色。

  葉詠君麵無波瀾,正一錯不錯盯著電視屏幕,仿佛壓根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短暫的昆曲選段唱完,陸老爺子問陸時晏:“靜姝唱完了,就該回來了吧?”

  陸時晏:“嗯,車已經在電視台等著了。”

  “那就好。”陸老爺子點頭:“她也辛苦了,你打個電話問問她肚子餓不餓,叫廚房準備些吃的,外頭冷,回來也能吃口熱乎的。”

  陸時晏拿起手機,到外頭打電話。

  見二孫子走開了,陸老爺子看了眼其他人,語重心長道:“大過年的,難得聚在一塊兒,大家都和和氣氣的,別鬧些不愉快,都知道了嗎?”一家人紛紛應著是。

  電視節目也無聊,陸老爺子沒看多久,就回房間休息。

  賀珍組了個牌局,大房和二房兩口子,正好湊成一桌麻將。

  很快,嘩啦啦的搓麻將聲音響起。

  將近10點,門外才傳來車子駛入聲。

  傭人先進門稟報:“二少夫人回來了。”

  陸子瑜抬了抬眼皮,朝門口看去。

  隻見穿著短款米白色羽絨服的沈靜姝緩步走了進來,腰間卻係著一件黑色的夾克外套。

  陸子瑜挑了挑眉:“喲,二嫂,你這搭配倒是新奇。”

  這不高不低的一聲,叫客廳內眾人都往沈靜姝那邊看去。

  沈靜姝沒想到這個點,客廳還這麽熱鬧。

  她拉緊身上的夾克衫,硬著頭皮和麻將桌那邊看來的長輩們打招呼:“爸、媽、伯父、伯母。”

  長輩們點頭示意,目光也都好奇地落在她身上那件男款的夾克上。

  陸時晏從沙發起身,走到她跟前。

  高大的身軀擋去那些投來的視線,他垂下黑眸,嗓音磁沉:“怎麽回事?”

  沈靜姝窘迫地咬了咬唇:“生理期”

  許是這段太過勞累,本該在下個禮拜的生理期突然提前了。

  直到她卸完妝準備離開,賀杭突然叫住她,將他的外套遞來,提醒她圍著。

  原以為化妝室裏的事就夠窘迫了,沒想到大晚上回到陸家,又要經曆一場社死。

  見她眼皮微耷,羞窘無措的小模樣,陸時晏抬手攬過她的肩,低聲道:“沒事。”

  他轉臉看向長輩們

  :“她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們先回房間休息。”

  牌桌上,卻是葉詠君先開了口:“嗯,去吧。”

  陸時晏帶著沈靜姝上了樓。

  直到出了電梯,回到三樓的臥室,沈靜姝才鬆了口氣,“謝謝。”

  陸時晏伸手,解開她身上那件屬於其他男人的外套。

  “給我好了。”她伸手,想接過那外套。

  陸時晏沒給,慢悠悠掀眸看她:“誰的?”

  沈靜姝愣了下,輕聲道:“賀師兄的。”

  陸時晏眼神輕晃,沒再讓她碰那件夾克,隨手丟在一旁的椅子上。

  “咚咚——”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陸時晏看了眼沈靜姝,走過去開了門。

  是個女傭,見到是陸時晏開門,愣了一愣,但還是拿起手中的東西:“二少爺,太太說把這個給少夫人。”

  陸時晏眉頭輕折,接過那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子,拿到手裏,很輕。

  他打開袋子看了眼,一向波瀾不驚的眼底也劃過一抹異色。

  “媽給你的。”他遞給她。

  沈靜姝接過,打開一看,是包姨媽巾。

  看來葉詠君剛才是看出她的窘境了,她心底不由湧起一絲感激,也許婆婆是個麵冷心熱的……

  “我先去浴室洗漱。”

  她沒多耽誤,從行李箱裏拿出洗漱用品等物,就往浴室裏去。

  浴室門關上,陸時晏轉過頭,視線落在那件夾克之上,黑眸微眯。

  走到門邊按了下呼叫鈴。

  沒多久,就有傭人來到門口,態度恭敬:“二少爺,有什麽吩咐?”

  陸時晏麵無波瀾,抬起下巴示意:“那件衣服,丟了。”

  傭人一怔,也不敢多問,連忙走到椅子旁,將衣服拿起來,畢恭畢敬準備退下。

  “等等。”陸時晏叫住她:“叫廚房煮一碗生薑紅糖水送來。”

  傭人應下:“是。”

  房門重新關上,屋內重新陷入安靜。

  不過這安靜維持沒兩秒,沈靜姝放在床頭櫃旁的手機震動兩下。

  屏幕藍瑩瑩地亮起,一條微信消息赫然其上。

  浙昆賀杭:「沈師妹,你到家了嗎?身體還好嗎?」

  陸時晏眼神微暗。

  屏幕也一點點暗了下去-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潔淨舒適的睡衣,沈靜姝頓時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她從浴室出來,陸時晏正坐在窗邊的實木長桌前,一身簡單的黑色襯衫,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枚窄金絲邊眼鏡,濃密黑發微搭在額前,眉宇間透著些許斯文矜貴。

  聽到她出來的動靜,他並未抬頭,依舊盯著電腦屏幕,骨節分明的手指時不時輕敲鍵盤。

  這麽晚,還在忙。

  沈靜姝這般想著,也沒打擾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

  當看到床頭櫃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紅糖水時,她目光微頓,下意識轉臉看向窗邊的男人。

  紅唇輕抿了一下,她出聲道:“謝謝。”

  他這才稍微偏頭,薄薄鏡片在燈光的折射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喝吧。”

  沈靜姝隱約覺出他的情緒不太對,是她招惹他了嗎?應該不會吧,她回來之後,就直接上樓洗澡了。

  難道是他和陸家人發生了不愉快?還是工作上遇到難事?

  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沈靜姝垂下眼,端起那碗紅糖薑茶慢慢喝,順手拿起手機。

  一點開微信,就看到賀杭發來的問候。

  她輕敲屏幕,客氣回道:「已經到家了,今晚真是謝謝你了。」

  剛想說還衣服的事,卻發現椅子上空空如也,壓根沒了那件黑色夾克的影子。

  放下湯碗,她站起身,視線在臥室裏掃了一遍,還是沒有。

  隻好看向陸時晏,疑惑問道,“那件黑色夾克呢?”

  搭在鼠標上的冷白手指微頓,陸時晏慢悠悠掀起眼簾:“讓傭人丟了。”

  沈靜姝驚詫:“丟了幹嘛?我明天要送去幹洗,洗好了要還給別人的。”

  “染了血,洗幹淨送回去也失禮。”

  他的語氣很淡:“我會安排人送件新的給他。”

  雖然他說的話有道理,但沈靜姝依舊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淡漠——

  他這是…不高興了?

  可他為什麽不高興?因為賀杭好心借了她一件外套遮擋,還是因為她今晚狼狽的出現在他家人麵前,給他丟人了?

  兩種猜測在心頭斡旋,本來演出就很累,又遇上生理期,腰酸背疼,腹部也墜墜的不適,現在還要猜這猜那的……

  霎時間,沈靜姝的情緒也有些低落。

  她看向陸時晏的方向:“不用你買,我轉錢給他。”

  重新走回床邊坐下,她給賀杭發消息:「賀師兄,你明天就趕回杭城是吧?你那件外套多少錢,我轉給你。」

  賀杭:「不用轉錢,幹洗後寄給我就行。」

  賀杭:「這是我的地址:杭城市拱墅區xxxxxxxxx」

  沈靜姝看到地址,越發覺得尷尬,總不好說衣服已經被丟了。

  她回道:「快遞春節都停了,還是轉錢給你吧。」

  賀杭:「那算了,一件衣服而已,還不還的無所謂,別跟我客氣。」

  沈靜姝:“……”

  耳畔響起腳步聲,她眼波微動,沒有抬頭。

  直到那雙修長筆直的腿映入眼簾,她按了下手機鎖屏,仰臉看向眼前的男人,目光平靜:“有事嗎?”

  陸時晏黑眸輕垂,音質疏冷:“我說了,會安排人給他送套新的。”

  他本就長得很高,她又坐著,這般對視的姿勢,莫名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沈靜姝一隻手撐在床邊,腰不自覺往後仰了些。

  在男人沉靜的注視下,她默然三秒,最後還是點了下頭:“好吧,麻煩你了。”

  “我也說過,你不必對我這麽客氣。”

  “………”

  沈靜姝抿唇:“那我收回上一句話。”

  陸時晏盯著她,黑眸神色難辨。

  少傾,他淡聲道:“把紅糖水喝了刷牙,我要洗澡。”

  沈靜姝一聽,也不再磨蹭,端起紅糖水咕嚕喝完,便揣著手機去浴室漱口。

  等她用完浴室出來,陸時晏正拿著

  睡衣進去。

  擦肩而過,她腳步沒停,低著頭,徑直往床邊去。

  直到背後那道注視的目光消失不見,她才扭過頭,那扇浴室門已經關上。

  這是沈靜姝第一次在錦園過夜,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還有……突然叫她感覺到陌生的陸時晏。

  她側躺在被窩裏,給鬱璐發消息,把回來後的事跟她簡單描述一遍。

  靜女其姝:「不知道是因為換了個環境,還是大姨媽的影響,我現在情緒有點差。大哭/大哭/」

  鬱璐也回家過年了,這個點也正閑著,回消息很快:「現代人通病,深夜emo,正常正常。」

  一隻小鹿:「不過你家陸總可能吃醋了哦。」

  靜女其姝:「吃醋?」

  一隻小鹿:「嗯呐,畢竟你圍著其他男人的衣服回來,多多少少會有點不高興吧。」

  靜女其姝:「但我褲子弄髒了,賀師兄也是出於好意借我衣服,我總不好拒絕,然後穿著髒褲子從電視台出來吧。」

  一隻小鹿:「你這次的確是特殊情況啦,可以理解。不過換位思考,你家陸總吃醋也正常。你想想,要是你家陸總某天帶著其他女人的衣服回來,你心裏也會不舒服吧。」

  沈靜姝想了想鬱璐說的那種情況,眉眼間一片冷靜:「如果他也是被姨媽弄髒了褲子,那我能夠理解,不會不高興。」

  一隻小鹿:「」

  一隻小鹿:「我都不知道說你心大,還是你壓根不把你家陸總放在心上?歎氣/」

  靜女其姝:「我這是講道理好吧。」

  屏幕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許久,對方才發來一句:「但是寶貝,愛情是最沒有道理可言的。」

  沈靜姝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心底漸漸湧上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

  難道他真吃醋了?

  還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怪?-

  又跟鬱璐聊了一陣,生理期的疼痛暈眩感襲來,沈靜姝放下手機,留下一盞小壁燈,便縮進被窩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邊好似凹陷一塊兒。

  鼻尖仿佛嗅到男人身上清冽的香氣,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他上床歇息了吧。

  身後的人沒有像往常那樣,攬過她的肩,或是從後擁上來,平靜地像是睡著了。

  沈靜姝蜷著身子,手腳因為特殊時期更加冰冷。

  腦袋昏沉沉的,一會兒想著,他好像真的不高興了,都不抱她了,現在該怎麽辦呢,就這樣僵著麽。

  一會兒又想著,自己好累,為什麽還要去哄他,明明那個醋,吃的很沒有道理。

  兩個念頭在腦中撕來扯去,困意愈發濃鬱。

  就在她準備破罐子破摔,想著算了吧,先睡一覺,明天再說。

  身側的男人驀得翻了個身,沒抱她,隻伸過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腹部。

  寬大的掌心仿佛有源源不斷的熱意,透過薄薄的睡衣布料傳入肌膚,叫腹部的不適舒緩許多。

  大概姨媽期真的容易叫人變得矯情,她明明已經很困了,困到眼皮都抬不起,但感受到他探過來的手時,鼻尖莫名泛酸,身子也不由蜷得更緊。

  纖薄的背脊若有若無地貼著男人的胸膛,似撩撥,似示弱。

  黑暗中好似響起一聲很輕很輕的歎。

  而後,他從後擁住她,薄唇蹭過她的耳側,嗓音很低:“很疼?”

  “嗯……”

  輕輕軟軟的一聲,孱弱的小貓崽子哼唧似的。

  其實並沒那麽疼,她隻是不想和他冷著。

  放在腹部的掌心輕揉了起來,他另一隻手搭著她的背:“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窗外夜色越發深暗,不多時,臥室也歸於靜謐,隻餘兩道均勻綿密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