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49      字數:4520
  “本宮可有恙?”

  大晉永淳三年春,長公主府大設華筵。牡丹園中,毗臨水榭的五蝠如意戲台子上,正唱著一折極熱鬧的賀壽戲文。

  後宅,昭樂長公主的內殿,針落可聞。

  蘇梅茜紅鮫綃帳遮住人影,僅露出一截纖纖皓腕。

  清麗的嗓音連問兩聲,茜紗櫥外的太醫臉上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沉吟不語。

  宣明珠蹙眉,一旁的宮裝婢女隨即挑起簾幔,露出一張昳麗麵容。

  隻見她身著乾紅蹙金雲錦華服,襟領與袖擺上金絲雙繡鶴,隨意倚著圈椅軟靠,便是通身華貴氣度。

  楊太醫的餘光隻掠過一眼,連忙低首,惕然不敢開口。

  “有何不好說嗎?”

  宣明珠等了一晌,撂下手裏的帕子氣笑:“怎的本宮是患上了不治之症,還是這生辰要變忌日了?”

  四月初八,佛誕日,也是昭樂長公主二十五歲的生辰。

  大晉自先帝朝伊始,崇佛之風漸重,故此日洛陽城百官輟朝休沐,恰逢公主府大排筵宴,諸賓來賀。

  宴會中途宣明珠覺得頭暈欲嘔,擔心失禮於人前,這才召進太醫診脈。

  “哎喲小殿下、小祖宗,今日可是您大好的日子!”奶姆崔氏聽了急忙嗔道。

  壽辰節下,說甚生的死的沒個忌諱呢。

  公主心中壓著一股子氣,崔嬤嬤知道,是氣駙馬沒為她準備生辰禮,又不願拉下臉去提醒,正鬧著別扭。

  被諷刺一通的楊太醫眼皮直跳——誰不知昭樂長公主是高祖晉明帝最寵愛的女兒,先帝爺又極為寶貝這個皇妹,其出閣前的張揚恣肆,可聞名洛陽一百零九坊。

  嫁人後,賢良淑德了不少,有兒女繞膝,如今又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楊太醫心頭閃過深深的惋惜,字斟句酌地回道:

  “啟稟長公主殿下,殿下脈象,與當年柔嘉太皇太後的病症……頗為相似。”

  宣明珠驟然抬頭,崔嬤嬤失手打碎了手中的冰梅青花盞。

  *

  “大皇姐怎還沒出來,今日繁花著錦的熱鬧,沒了她這位主角可行?”

  牡丹園左近戲台的筵席上,說話女子身著一襲水藍地十樣錦妝花裙,乃是晉明帝的六公主宣明雅,封號成玉。

  她身旁坐著晉王府的寶箏郡主,年前才及笄,名喚宣佩,以紈扇掩口道:

  “方才我瞧著長公主姑姑臉色有些發白,想是飲多了酒,去後頭換衣裳了。”

  “你也瞧出來了?”

  剛熬死第三任駙馬,正享受孀居之樂的成玉公主一笑,從身後的柔美少年手裏接過一片玉桂糕。

  “哪裏是醉酒,恐是勞累的吧。誰不知這場生辰宴,名義上是梅駙馬為她操辦的,實則還不是宣明珠親力親為地操勞。嘖嘖,就是為了要旁人覺著呀,梅駙馬心裏有她。”

  寶箏郡主心知兩位姑姑打小就不對付,裝作聽不出話裏的嘲諷,乖巧附和:“這樣啊。”

  “可不是?”成玉嘴角微翹,邊看戲邊說道:

  “得父皇寵愛又如何呢,還不是綁了個不愛她的男人在身邊,貌合神離,還得替他養著兩個不是嫡生的兒子,個中滋味,嗬嗬。”

  宣佩但笑不語,聽著長輩的陰私事,心情微微愉悅。

  她與那位高貴的姑母當然沒什麽過節,隻不過長公主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活得實在太過順遂。旁人向她仰望久了,難免抱怨脖子酸,連帶著心裏也酸。

  人皆道晉明帝寵愛長公主勝過太子,為長女破例建行宮,賜蟒服,撥禁軍,賞私庫。

  單拎出任何一條,都足以惹人羨慕嫉妒。

  ——當然,那是嫁人前的宣明珠了。

  成玉公主側目向男席間,瞧見那道孤拔如冷鬆的身影,遂意一笑。

  梅鶴庭,昔年帝師的親傳學生,晉明帝欽點的探花郎,身上那股子清冷禁絕的勁兒,嘖,真是勾人。

  可惜呀,分明宰輔之才,一朝被長公主在瓊林宴上相中,從此斷絕了走到仕途最高處的可能。

  心高氣傲如他,豈會不怨宣明珠?

  反正這二位成婚多年,共同出現在人前時,她是沒見梅駙馬笑過幾次。

  成玉公主心中得意,遐想著她那個大皇姐背人處的狼狽,隨手拈向水晶盤中的荔枝,突然驚呼一聲。

  一盞新鮮研磨的墨汁從天而降,一星半點沒浪費,全潑在了她新裁的什錦裙上。

  “呀!”寶箏郡主擦著手背,也跟著遭了池魚之殃。

  那道鴉青色的小身影顯然熟知地形,溜得飛快。成玉公主咬牙切齒的當兒,罪魁禍首已連影子也不見了。

  四周投來驚詫的視線,成玉的臉色比墨還黑,半晌啐出一聲,“沒教養的東西!”

  *

  “……成玉公主胡沁了些言語,許是恰巧被小小姐聽了去,氣不過,便潑了成玉公主一身墨。”

  楊太醫前腳剛走,宣明珠掩著長睫不知作何想,即刻有人將前頭的風波稟報進來。

  公主府邸重地,暗處自是不缺耳目的。

  隻不過影衛迎宵說著說著,察覺殿內的氣氛有些不對。

  崔嬤嬤一個勁兒給迎宵姑娘使眼色,泓兒澄兒兩人,眼圈發紅,好似剛哭過的樣子。

  這是怎的了?迎宵納罕。

  長公主殿下氣量素來豁達,聽過的酸話林林總總也有幾籮筐,從來一笑置之。成玉的嘴臭也非一日兩日,何故今日一反常態?

  “別停呐,”宣明珠木然抬起微白的臉,“六丫頭的那些話,你一五一十講來。”

  迎宵這才注意到,殿下的眼神也不同往常。

  以往遇到再大的宴會、經手再瑣碎的府務,隻要一提起駙馬,殿下的眼神立刻會變得如汪了一池春水般溫柔。

  此時,那雙漂亮的眼裏,隻有冷寂的霜色。

  迎宵低道:“成玉公主說,殿下選了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在身邊……”

  那些話她難說出口,又不敢隱瞞,有一說一全交代了。

  宣明珠盡數聽著。

  貌似沒上心,卻不由想起與梅鶴庭成親這些年的種種。

  當年對他一見傾心,向父皇磨破嘴皮子求來這樁婚事,起初她擔心這位出身江左清貴世家,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梅公子性子傲,不喜尚公主。

  所以在婚後,她舍了許多公主的儀製與排場,為他甘居後宅,洗手做羹湯;

  她性喜熱鬧,他卻蘊藉好靜,怕他嫌自己不學無術,宣明珠從此收起了馬鞭酒具,改拗性情,學習書香世家的淑雅得體;

  他連笑的時候都少,宣明珠卻還安慰自己:本宮的探花郎,自是生性便不愛笑的。

  原來在旁人眼裏,這些都是她堂堂長公主,上趕子討好男人的笑柄。

  宣明珠垂下纖濃的眼睫,“寶鴉人呢?”

  迎宵小心翼翼道:“小小姐的事被駙馬知道了,著令大公子捉回小小姐向客人道歉,然後……將小小姐關進祠堂抄書去了。”

  又關祠堂抄書?崔嬤嬤皺眉,小小姐才五歲啊。

  她心中埋怨駙馬太不近人情了些,猛然記起公主如今急不得也氣不得,鼻腔驟然酸澀,忙勸慰道:

  “殿下莫急,想是駙馬一時氣狠了,小小姐那邊總歸有大公子照顧著。”

  沒等說完,老婦人自己先忍不住哽咽起來。

  猶記十幾年前,柔嘉太皇太後突患疑症,太醫號脈後說,是世上罕有的疑難之病,叫做“血枯症”。

  當時在宮裏宮外征集了無數方子試驗,都藥石罔效,結果隻熬了半年時間不到,太皇太後便薨了。

  柔嘉太皇太後,是長公主的生母。

  那一年殿下才十一歲,眼睜睜看著她的母後油盡燈枯。

  現如今太醫又說,長公主的脈象與昔年太皇太後如出一轍。

  崔氏痛惜地望向自己一手奶大的殿下,心口如同紮進了一根冰棱——老天爺這是要摘去她的心肝嗎!

  為何偏偏是這個病,這是不治之症啊!

  宣明珠那雙凝睇含情的飛鳳眸,此時沉寂得無一絲波瀾。

  她推開卍字不到頭的雲紋窗,瞧著圃園中幾棵鮮活盛放的晚春桃,聲音有些虛渺:

  “嬤嬤你看,我說得準不準?如若這還不是金口玉言,便當我白做了這天潢貴胄。”

  崔嬤嬤紅了眼,正在這時,門口的珠簾被挑起,一道清謖的身影邁步進來。

  崔嬤嬤的勸解便沒能出口。

  男人的身量高挑勻停,此日又穿一件玄青地滾竹紋緙絲襴袍,腰封一絲不苛的束勒出蜂腰窄背,長身立在那裏,越發顯出一種清雋嶙峋的威儀來。

  迎宵等回神見禮,梅鶴庭輕輕點頭,謹守禮節止步於紗帳外。

  他低頭瞧了瞧宣明珠的臉色,“外頭的客還等著,殿下何處不適?”

  崔嬤嬤一向尊敬駙馬爺,此時心中卻憋屈著一股無名怒火——如果駙馬得知公主得了那要命的病,可還會待她如此不冷不熱?

  正待開口,宣明珠搖頭止了嬤嬤。

  她歪在圈椅裏換了個慵懶身姿,抬眼看著這張豐神俊朗的臉,鳳目幽幽,忽而笑了。

  不愧是他,這麽喜慶的日子,還是一派雷打不動的淡薄模樣。

  宣明珠的寢室中,有一張特意尋來的鬆梅白鶴小炕屏。這個人,其實很像上麵的那隻雲霄鶴,任憑人間煙火盛,頭顱也不會低一低,脊背也不肯折一折。

  偏生,讓她愛極這些年。

  宣明珠柔聲問:“寶鴉怎麽了?”

  梅鶴庭頓了頓,道:“無非是頑皮,一點小事。”

  “嗯,當娘的做壽辰,女兒反被關進祠堂,也是一點小事。”

  梅鶴庭瞧見她似譏似嘲的表情,薄唇抿成一道清冷的線。

  “養性自幼起,論跡不論心。寶鴉拿墨汁潑人,你道不當罰?”

  大理寺少卿,總有數不盡的道理可講。

  往常宣明珠很喜歡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也愛聽那片涼沁沁的嗓音,正因這份兒天然矜貴,他才與旁人皆不同,才配得上“江左第一公子”的稱號。

  此時默不作聲瞧了男人半晌,忽從心底生出一縷倦。

  她不想分辨什麽,疲憊道:“把宴會散了吧。”

  梅鶴庭但覺莫名,不知她又鬧什麽脾氣。

  宣明珠自從嫁給他,性情也算溫柔順和,無論理家還是教子,從不逆著他行事使他為難。

  是以梅鶴庭一時有些不適,一抹不耐透出眉宇:“殿下,今日登門皆為貴客,是來為你祝壽。酒筵還未過半,作為東道,於情於理都不應失禮於人。”

  又一番大道理,將宣明珠已經到嘴邊的“我身上不好”,給堵了回去。

  那雙深黑的眼眸拒人於千裏,仿佛無論她此刻說什麽,都是在無理取鬧搏取他的同情。

  她不想如此卑微。

  “那就請駙馬替我好生招待客人吧。”

  宣明珠笑著,蛾眉間的紅寶石滴露花鈿隨之晃動,一刹折射出攝人的明光。“哦,莫忘代我敬成玉一杯酒,她寡居寂寞,一向記掛著你這個好姐夫呢。”

  “什麽?”此言於梅鶴庭而言無異是醃臢的,他聽了,一時未及反應。

  待一愣過後,他的臉皮不可置信地漲紅。

  “胡言亂語,殿下可鬧夠了沒有!” 男人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一屋子仆婢麵麵相覷,崔嬤嬤的心都快疼碎了,“公主,您為何不告訴……您又是何苦啊?”

  一片珠簾撞擊聲恍如玉碎,宣明珠怔怔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心窩似乎搠進一把鋒利的刀子,張口,卻無言。

  是啊,何苦。

  成親七載,並非沒有自疑過,他是否根本不喜歡自己,而是她用權勢迫了他。

  可像梅鶴庭這樣骨鯁的人,若果真不喜歡她,何以還年年寫下自製的七夕詞贈她?

  是那“鶴銜珠影璧”,是那“永結鸞儔好”。

  他既有回應,她便也信了,這段姻緣不是自己勉強來的。

  直至太醫診出她患上不治之症,昭樂長公主才驀然想明白。

  這七年,原是她一廂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晏閑,開文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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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將來是太子妃,她頂多做個側妃,怎能不識大體?”

  哪怕二人同時陷在火場,帝後顧著太子,太子顧著白月光,兄長顧著親妹,沒有人記得房梁倒塌的屋裏,還有一個付簪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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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性柔順的她第一次叛逆,是孤身站在朝堂之上,掐著顫抖的手背當眾提出退婚。

  *

  最開始,太子以為她隻是鬧幾天別扭,早晚會回來認錯

  等來等去,卻等到那不可一世的小國舅爺,甘願低頭為小姑娘挽裙拭泥

  那一刻太子嫉妒欲狂。

  宮殿空出一座,往日的糕點湯水、請安問候通通不再有,帝後開始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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