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陳學
作者:奪鹿侯      更新:2020-03-02 07:49      字數: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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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十王府街黃土墊道、淨水潑街,順天府皂吏前呼後擁,高舉肅靜、回避,鳴鑼開道,官轎出大學士府邸,一路向東安門大街行去。

  轎內的帝國首相正就著窗透光亮讀書,這本由南洋大臣所著皇帝教科書先後曆經趙士楨謄抄、張居正批改後,終於有了如今的模樣,除了他創造出那些諸如‘核心利益’、‘地緣衝突’之類言簡意賅又不易修改的詞匯外,基本上已經換了本書。

  臨近燈市街口時,張居正透過轎窗向長街望了一眼,那座象征先帝親待的府邸門前依然立著石碑,教科書被翻至最後一頁,那原本寫著陳沐唯一一句寫給張居正的話,因為有礙觀瞻,在成書後被刪去了。

  “請首相讓工部搜集速幹透氣的布料,安南明軍需要襪子,更多的襪子。”

  南洋大臣有時在送往首輔府上的書信中,言辭就像個得了失心瘋的孩子。

  張居正一直認為照顧士卒起居這方麵,鎮守薊鎮的戚繼光已經做到極致,但當他把陳沐看似傻透了的書信交給戚繼光時,戚帥卻對他的信高度讚賞,甚至奏上手本請兵部重新製定兵服。

  毫無例外,一路綠燈全部準了,事實上這已經兵部第二次因陳沐個人意願做出改變,當然滿朝文武沒幾個人知道這份意願來自陳沐。

  這正是張居正最神的地方。

  在高拱乃至先前各個權臣時代,一封題本或奏本交由通政司分揀發往內閣,首輔向幾位次輔分票,閣臣將處理意見寫在票上,由司禮監以皇帝朱筆或皇帝親自批示,披紅之後算正式文件,下發六部,給事中沒封駁,才可以立即施行。

  到張居正這當然沒有改變程序,但大權獨攬,他很順利,不論是內閣、司禮監還是六部,沒人會駁他的票擬。

  就這樣,明帝國的兵部增設了地緣司兩名六品道員,在他們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兵部下屬地緣司使命究竟是做什麽時,第一個任務就是搜集各式布料,遴選透氣、速幹,適合做兵服的料子。

  “總裁可算來了,都下去吧。”

  入內閣,早已等候多時的次輔呂調陽起身相迎,呂調陽過去是禮部尚書,高拱被罷後入閣。

  他口中的總裁便是張居正,不過這隻是他們之間的戲稱,因為隆慶皇帝駕崩後,張居正與他同修《穆宗實錄》,他們二人擔任總裁官,因戰事耽擱,直到現在還處編撰過程中。

  呂調陽將一封票擬擱在案上,立在桌旁,看著內閣殿中吏員都出去了,這才輕推了一下票擬,對張居正道:“司禮監並未在遼東軍增調赴日本國兵馬的票擬上披紅,說戶部調撥錢糧不實,要打回戶部重籌,按司禮監的意思辦?”

  “嗯?”

  張居正麵上不分喜怒,連眉毛都沒有半分挑動,心平氣和問道:“徐爵批的?”

  馮保從去年起就總往老家保定深州跑,他要在那邊建坊,張居正已經指示過保定巡撫孫丕揚代其建坊,不過馮保不放心;何況馮保還在老家修墓穴,有張居正在京,司禮監的大權也並不重要,就升幹兒徐爵為錦衣衛都督同知,入宮代閱章奏,擬詔旨。

  萬曆皇帝不可能批這樣的奏章,張居正太清楚小皇帝的性子了舊思想與新環境的衝突在明帝國年輕的皇帝身上顯露無疑。

  皇帝很聰慧。

  他看著渾天球長大,熟記球上每個顏色代表的每個國家,隻要大明南洋船隊去過、教科書上寫過,他便能默寫出諸國物產習俗;熟知大明赤海、六丁六甲戰艦尺寸炮位,謹記火繩鳥銃、燧發鳥銃與各式火炮具備參數;除此之外,皇帝的十二歲千秋節,得到了一台屬於自己的蒸汽機。

  這不是壞事,尤其在陳沐的書裏那些比較異端的思想都被刪去後,張居正真的不認為這是壞事,他見過醉心修道的嘉靖皇帝,與之相比熟悉軍備、對兵法有興趣並不是壞事。

  可壞就壞在,皇帝不僅僅接受著來自南洋關於整個世界的見聞,還受到帝國傳統最好的教育,開口便是要讓同風,要令九州共貫。

  小孩子說出這種話不算什麽,最大的後果無非是常與紫禁城白玉石階相伴,但最近他被李太後罰跪罰得越來越頻繁了。

  這就很可怕了,等他成長為執掌龐大帝國真正的皇帝,同風、九州共貫意味著什麽?

  連年不斷的戰爭!

  這比陳沐本來書裏的思想更為異端,再沒有人比張居正更清楚了,陳沐隻是想把整個世界連起來貿易,或者說剪羊毛來富貴大明罷了。

  現在可好,還不如讓他學原版‘陳學’呢。

  想到皇帝,張居正在內閣裏頗為疲憊地歎了口氣,他因為這事愁得都掉頭發了。

  今年上元節,皇帝連東安門的燈會都不看,鑽在寢宮裏不知做什麽,最後被李太後揪出來時還帶著一副沒上色的大畫作,整個一世界地圖,分七京八十二省,名字都起好了,馬德裏叫西京,治生理省。

  後來的故事不必多說,皇帝被罰在東安門跪著看燈會一個時辰,燈會結束太後氣還沒消,又回寢宮外白玉石階再跪一個時辰。

  人都跪昏了,往後好幾天李太後眼圈都是紅的。

  整個大明皇家教育係統主官每每想到皇帝,都不由得露出一種‘大明藥丸’的悲觀情緒。

  “不用往戶部送了,原封不動,再發司禮監。”

  就在張居正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有他親信官吏從宮門外帶回管家遊七的書信,說徐爵求見他,說馮保有事要拜托老爺。

  張居正心裏很清楚,這又是一樁利益交換,輕笑一聲,對親信官吏笑道:“去告訴遊管家,讓他把珍藏的那副畫拿去當了,與徐指揮使飲酒,別忘了把南洋陳帥的事告訴徐指揮。”

  內閣吏員領命下去,次輔呂調陽也把謄抄的票擬再讓人發往司禮監,沒敢問馮保的事,對張居正笑著問道:“南洋陳帥又怎麽了?”

  似乎人們提到陳沐時,已經習慣加上‘又’字。

  “他要調錦衣衛,正好先跟徐爵通通氣,我去奏報陛下,陛下對這事鐵定歡喜,隻是我等有得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