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2)
作者:步微瀾      更新:2022-05-09 10:37      字數:2951
  第76章(2)

  豆丁八個多月時,會揮手再見會模仿大人的鬼臉,能發媽媽類似的發音。陳婉第一次聽見,意識到是含糊的媽字時,眼淚如決堤般湧出來,把豆丁嚇得呆愕著不敢出聲。他長了第一顆牙齒,門牙,歪歪斜斜的,但是不妨礙他笑,不妨礙他見到什麽都樂不可支地唔唔有聲。

  在樓下時,他最愛的是別人家的小狗,每次看見了就吼吼地揮著小拳頭要舅奶奶抱著他去追。方存正送了一隻小哈士奇來的時候,他更是興奮,坐在小推車裏蹬著小腿要摸摸。

  秦昊不樂意到極點,“家裏有孩子,養什麽狗?他安得什麽心?送隻玩具的就行了,那哈士奇一對紅眼,和狼似的。”

  “打過防疫針了,哈士奇溫馴著呢,對家人可沒脾氣,怎麽玩都行。我舅說養幾天放店子裏看店。”

  抬了她舅出來,他慣例的不敢多出聲。

  時至七月,濟城熱浪滾滾,樹頭蟬鳴不絕。

  月中時才開始下雨,帶來少許清涼。十七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到十八的中午又開始灑雨點。舅媽和舅舅買了東西回來,舅媽拍著肩頭不迭埋怨,“這不下就熱得流油,一下就不停。河裏的水都漲起來了。”

  到了三四點的時候,氣象台發布黃色暴雨警告,電視新聞播報說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店裏電話接連響起取消晚上的訂座,陳婉舅媽無奈,“這一下,連生意也不用做了。”

  “在守守。”舅舅說。

  陳婉望望天,“舅,不如你送舅媽和豆丁先回去。我看這樣子今晚上也沒什麽生意了,過路的更不用說。我把帳算算,順便守到五六點看看,實在雨不停就當今天休息算了。”

  他們走後,她帶著服務生收拾收拾廚房,又把包房裏的衛生全部打掃了一遍,雨勢卻越來越大。看樣子隻能少做一天生意了,她站在天井裏,喂過魚食後望向灰黑的天,先放了服務員下班。

  店裏恢複寂靜,她象平常一樣,關好包間門窗,鎖實了廚房裏的幹鮑魚翅。享受這難得的清靜,她沏了壺新茶,打算好好算算這個月的帳。方坐下來,就看見門前黑影一閃。

  “你嚇死我!”她對著半身濕淋淋的秦昊喊。

  “怎麽就你一個?人呢?”他眉間掩不住的焦躁。

  “我舅舅他們帶著豆丁先回去了,我算算帳。”驚恐過後,她又重新坐下。

  “這時候算哪門子帳?河裏水全漲滿了。”

  陳婉循著他的視線望向門口照壁角落,“漫到這裏來了。”丟了手中紙筆,就慌慌的往外跑。

  “你包呢?”秦昊在後麵喊。

  “這時候你管我的包,幫我找東西把水堵上啊,快漫進來了。”

  秦昊大步走過她身邊,淋著雨站在大門正朝街麵,轉身的時候臉色難看到極點,“回去拿你的包。”

  陳婉想看看外麵什麽情況,卻被他吼了一聲:“聽見沒有?”

  說話間,水已經掩至腳麵,她抿著嘴進去拿袋子、關廚房門時,他緊隨在身後,“我去關電閘,你動作快點。”

  她被他凝重的語氣駭住,顧不上問他怎麽知道電閘的位置,鎖好門拉上防盜網走到門口更是被唬了一跳。河水透過車道旁的石護牆的空隙裏淹進來,整個朱雀街全泡在水裏,無數人從他們身邊奔走而過。

  大雨滂沱,黑灰的天幕偶有閃電劃空而過。

  “朱雀街地勢太低。別打傘了,打傘也沒用。”他伸手過來,濕漉漉的緊緊握著她的,“我車就停在巷口,過去看看,打不著火就糟了。”

  一路沿街而下,河水已經淹到腳脖子,到了巷口時,漲上膝蓋。兩人遠眺水裏的車,麵麵相覷。“算了,走路吧。”

  陳婉嗯了一聲,捏緊他的手。

  “別怕,我在呢。”

  “我沒怕,我是想,好在讓舅舅先抱了豆丁回去了。不行,我要問問豆丁怎麽樣,是不是回去了,如果再感冒發燒的話……”陳婉掏出手機,一連撥了幾個都是忙音,更加焦灼。

  他撫慰地捏捏掌中她纖細的手指,另一隻手抹去滿麵雨水,“大概都忙著在打電話。我們往前走到中山路就行了,那邊地勢高,去了那裏再打。”

  這條他穿梭了無數回的路,已變成河道,觸目所及隻有黃濁的泥水。雨越大,水漲得越高越來越湍急,中間幾次陳婉差些被腳下的雜物絆倒,每回他用力拖住她半身時,她抬頭都能望進他黑黝黝的眼睛裏去。

  “謝謝。”她的聲音在雨中雷聲裏悄無聲息地消失掉。

  並不像秦昊所說,往前走水就小點,水已經齊大腿深,滿目是洪流,車輛拋錨,又被水流卷起漂浮,身邊和他們一樣隻知道往高處走的人有幾個被急流衝倒,間或有垃圾箱撞來,引起驚恐聲一片。

  “全部人拖著手,抱成一團往前走。”耳邊的聲音振聾發聵,陳婉抬眼,是她的男人扯著嗓門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一聲喊畢,所有人自發地向中間靠攏,牽手的,拖腰的,緩緩聚攏成一團。

  其中一個在雨裏喊,“去到廣場那裏就差不多了,那裏有個表演用的高台。”

  其他人應聲相和,此時已屆傍晚七點,天黑壓壓的,四周黑壓壓的,行至十字路口時,幾條洪流衝擊下更是凶猛。他們拖著手堵在中間,撈起幾個衝下來的人。有個人影橫躺著於遠處飄過,陳婉冷得直打哆嗦,往秦昊身上貼去。他手臂死死地攬著她的腰,似乎想把她揉進身體裏,“別看那個。”

  她恍惚地點點頭。

  行到人民廣場才發現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在水裏舉步維艱地泡了一個多小時,幾乎脫力。她被他舉上高台時,見他不上來,她扯住他衣袖,嘶著嗓子在雨裏喊:“你呢?昊,上來。”

  他在她情急欲狂的眼裏看見自己,萬分渴切攬住她的臉死命親吻她直到雨歇盡,“你往裏頭站,我就在旁邊,能撈幾個是幾個。聽話,我等會就回來。”

  她望著他的背影,怔怔說:“記著回來。”臉上早分不出是雨是淚。

  烏鴉鴉的人頭攢動卻隻聞雨聲驚雷,所有人都在驚變中靜默,以一種聽天命的堅忍對抗。

  陳婉站在原處,目注著秦昊離開的方向眼睛瞬也不瞬。初時尚看見他的影子在往高台上拉人,後來竟是再尋找不到。

  他重新出現在她眼中時,她以為已經過去了一輩子。大概又在水裏泡了幾個小時,他在她腳下癱坐下去。陳婉蹲下來,徒勞地用手抹他的臉。他抬起頭,向她綻露一個最開懷的笑,“像是救了不少個,忘記數數了。”

  這一刻,這一刻,這一刻……她用力抱住他。

  “傻笑什麽?”

  “你傻笑什麽?”他胳膊緊箍著她。

  “我說,我們是不是錯過太多了?”

  “……”

  “昊,你說,我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你覺得呢?”他問得小心翼翼。

  她想想,然後鄭重地點頭。

  他像是被哽住,好一會才又問:“真能重新開始?”

  她再次鄭重地點頭。

  “真可以?”他雙手托住她的臉,似乎想望進她心靈深處。

  “就,就當做我們今天才認識的好不好,以前的我們都忘掉。”他的傷害他的蠻橫他的不信任,在他巨細靡遺的愛麵前,被滂沱的暴雨衝淡、洗刷掉她曾經以為眼淚也洗刷不了的深深埋藏的委屈,當所有的傾瀉散盡,最後流淌從容的,隻有時間隻有他的愛。

  “真的?”他緊緊鎖住她的臉,不放過一絲變幻的情緒。她眼中盈淚,邊笑邊點頭。歲月沉香,記憶裏那個尖刻潑辣的女子消失淡化,她的笑容平靜渾然。

  “當我們初見初相逢。”

  他緩緩揚起嘴角,象多年前在朱雀巷初逢時那般壞笑,“那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秦,單字昊。妞,你叫什麽?”

  “不待你這樣的!重新來也是無賴相!”

  “那好,再來。我姓秦,單字昊。你呢?你叫什麽?”

  “我叫陳婉。你傻笑什麽?”

  “沒。”他胸膛震動,攬住她好一會才止住啞著嗓子說:“貓兒,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愛你?”

  她在他懷裏戰栗,強抑著哽咽搖頭說:“沒有。”

  “現在說不晚是不是?”

  “不晚,永遠不晚。”她靜靜流淚,“雖然我等了好久。”

  雨歇盡,星月沉湮。

  ——完結

  PS:黑色三小時,2007年。此文故事終於2005年,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