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地走進了菜館，卻發現，今天的小店安靜得有些詭異。

  她側耳傾聽。

  果然，平常客人來往的喧嘩聲，今天幾不可聞。

  她跑到了門外，停車位上稀稀疏疏地停著幾輛普通的汽車，簡直就是門可羅雀，就算是大年初一，也不是這樣一番光景啊。

  沈婉摸出了手機。

  時間已經接近五點半。

  平常這種時候，客人早就坐滿了，怎麽可能……

  她一急，拔足跑上了樓。

  聽見了她的腳步聲，“啪啦”一聲，巨大的禮炮聲響起，沈婉淬不及防，被嚇得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後退了一步，差點沒跌下樓去。

  身後有人，穩穩地扶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微微地掙開了那人的懷抱，勉強站直了，才有空看清周圍的情況。

  所有的桌椅，都從包廂裏被拖了出來，拚成一張長桌。

  土得掉渣的紅色桌布鋪在上麵，和沈婉那些精致的碗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清一色的老頭子把桌子坐得滿滿的，看見了沈婉，紛紛露出了笑容。

  甚至，在入口處還擺了一張麻將桌，幾個人自摸得相當歡樂。

  其中一位，就是沈峰。

  看見了沈婉回來，他連忙起身：“哎呀，你可算來了，叔叔伯伯們等你，可算等得久了。”

  沈婉眯起了眼睛：“爸，今天是怎麽一回事啊，客人呢？”

  沈峰豪邁地一揮手：“今天是我們沈家的大日子，生意這種事，以後做也不遲，不差這一天！來，上菜吧！”

  一隻活雞撲哧一聲，扇著翅膀飛到沈婉的腳上來。

  她一退步，又撞進了那人懷裏。

  她懊惱地低頭看著自己光潔的鞋麵上被雞踩出了幾個黑印子，冷不防，一個老頭撞了過來，追著那雞跑下了樓。

  頓時，樓下一陣雞飛狗跳。

  蓬鬆的雞毛，飛到了半空。

  更要命的是，沈婉看見了，這餐桌底下，好幾塊疑似小雞便便的汙漬沾在地板上。

  她頓時一陣惡心。

  她隻不太自然地道：“爸，什麽大日子，連生意都不做了？”

  如果他敢告訴她，今天是他娶新老婆的日子，就看她敢不敢當眾把這些賓客給轟出去了。

  沈峰笑得眉眼都彎了：“當然是你和容若的好日子啦！”

  兩人都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道：“什麽？！”

  沈峰哪裏理會啊？

  他把容若拉到跟前來，一臉喜滋滋的：“來，這就是我的好女婿，納蘭容若。是個很出名的大夫呢，以後，你們有什麽頭痛腦熱的，直接打電話找他就行了，保證服務質量！”

  沈婉臉黑了下來。

  沈峰還推著容若：“來，快叫人好。這傻孩子，都樂蒙了吧？”

  幾個男人嘻嘻哈哈地笑著，看著容若的模樣，有說不出的滿意：“老沈啊，你可就有福氣了啊，女婿這麽優秀，一定和婉兒感情很好吧？”

  “哪隻很好啊，孩子都有了。”沈峰樂得跟什麽似的。

  他想起了什麽，把兩杯酒送到容若和沈婉手裏：“快，一對新人，給大家敬酒唄。”

  沈婉咬牙道：“爸爸，這是怎麽回事？我結婚了，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沈峰滿不在乎的：“你們年輕人，到時肯定用你們的儀式，這些不常走動的親戚，年紀都有了，就不跟你們一塊折騰了，幾個人一塊吃頓飯，就當先恭喜你，有什麽不好的呢？”

  沈婉快氣瘋了：“我根本沒打算要結婚！”

  “傻孩子，說傻話。我知道你舍不得爸爸，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沈峰沒把她的反應當回事，反而催促著容若：“看看，女朋友不滿意了，你都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到現在還不求婚，我這個當老丈人的，心很急啊！”

  在座的人，都跟他串通過了，此話一出，幾個人七嘴八舌地連連出聲：“哎呀，對啊，不能拖啊，孩子都有了。”

  “是啊。婉兒很不錯的，快點求婚吧！”

  沈峰不曉得從哪裏摸出一隻俗套的金戒指，塞到了容若手中：“快點快點，爸爸知道你肯定沒有準備，都替你準備著了！”

  有人拿出了山寨手機，大聲放起了“我向你求婚，求你答應我……”的粵語金曲。

  沈婉被氣得渾身發抖。

  知道的，就明白她爸爸老愛胡鬧。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父女聯手逼婚呢！

  她冷冷地道：“上回小店開業，沒請各位叔伯過來用頓便飯，是沈婉不對，所以今天，我爸爸替我把各位請了過來，還找了個這麽好玩的借口，確實讓各位費心了。”

  她頓了頓才道：“廚房的飯菜應該都準備好了吧，讓人送上來，準備開席吧？”

  她警告地瞪著父親。沈峰腦袋一縮，旁邊的人還不怕死地繼續起哄：“我們不吃飯，我們要看求婚！”

  “抱歉，求婚是沒有的。我爸爸做夢都想把我嫁出去，天天逮到有男人就以為是我男朋友，他都誤會了。我還單身。”沈婉臉色如冰。

  她話說到這份上，索性撂下這一屋的賓客，徑直下了樓。

  樓下，那隻雞還到處撲騰著，老頭到處逮不著它，累得滿身大汗。

  看見了沈婉，他抱歉地笑笑：“世侄女啊，抱歉了，我就想著你爸爸說你懷孕了，所以抓隻雞過來，給你天天生個原生態的雞蛋吃，沒想到……”

  沈婉嘴角一撇。

  哄她麽！

  那明明是隻公雞好吧！

  那雞也爭氣，跳到了客人等候的長椅上，就“喔喔喔”地打起了鳴。

  沈婉淡淡地道：“世伯有心了，不過我爸爸是騙你們的，我沒有要結婚，更沒有懷孕。飯菜準備好了，請世伯上樓用餐吧！”

  容若跟在她後麵，也下了樓。

  沈婉沒有理會他，徑直去了廚房，給自己下了碗麵，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坐著吃了起來。

  容若的眼眸一眯。

  他大步走了過去，抓起了她的手。

  沈婉反抗了起來：“你幹什麽！”

  “我打你電話，你不接，我來見你，你不見。我跟自己說，給你一點冷靜的時間，可是看看你，你到底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模樣！”容若極其痛心地看著她手上那道剛拆線的傷疤，“你受了傷，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抽回了手，把自己額頭的劉海一掀，額角的傷痕暴露無疑：“這是你母親打的。告訴了你，又能怎樣！”

  她一忍，再忍！

  曾經以為，以前的沈婉不可能做到的事，現在的她，幾乎都做遍了。

  為一個男人，忍氣吞聲，任由人廝打著自己。

  那種痛，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自尊上的！

  可是，她沈婉一人做事一人當。

  是她做錯了事情，她就要自己承受後果。這點，她沒有怨言。

  可最痛的是，她最愛的人，卻不能站出來，保護她……

  而她，卻因為他，而不能夠反抗……

  這種無力感，讓她簡直要發瘋了。

  什麽時候，她沈婉，也會有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的一天？

  告訴了他這一切，難道，他就能攔在她麵前，勇敢地告訴他的家人，她是他的女人嗎！

  他不能！

  那她做的這一切，就不過是笑話而已！

  容若的眼眶紅了。

  他咬住了下唇，用力地渾身發抖。

  他努力克製著，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你沒有告訴過我，你又怎麽知道，我能還是不能？！”

  如果，有人在他麵前打她，哪怕那人是他的母親，他反抗不了，但是他能擋在她麵前替她挨打！

  “同樣的話，說一遍，我會信，第二遍，就省省吧！”沈婉冷哼了一聲，索性轉過身去，拿著後背對著他。

  容若也坐了下來：“你以為我就不心煩麽？”

  家裏口口聲聲地罵她是騙子，自己替她的辯白蒼白而無力。

  確實，她騙了人，而且，她的理由，他不能替她去說。

  如此成全，如此為難，她還要他怎樣？

  “如果不是因為梅若雪，你怎麽會在這種狀況下忽然被揭穿？”容若心裏也有火。

  沈婉回頭瞪著他：“不用你批評我朋友！納蘭容若，我告訴你，我們之間玩完了，我不想再繼續陪你玩所謂地下戀人的遊戲了，我玩夠了！也受夠了！”

  容若騰地站了起來，也冷冷地道：“我以為你已經成熟得能處理得來一段感情了，原來，是我錯了。你還是個幼稚鬼！”

  沈婉坐著沒動：“是，我是幼稚鬼，所以，門口在那裏，慢走不送！”

  容若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冷哼了一聲，毫不眷戀地扭頭就走。

  沈峰剛好下來，看見容若要走，連忙伸手去拉他：“這是怎麽了啊？吵架啦？哎呀，趕緊上去，給世伯們敬杯喜酒再說……”

  沈婉把筷子一扔，直接衝了出來：“爸爸，你鬧夠了沒有！”

  沈峰一驚，放開了容若，看看他，又看看女兒，不知所措了起來：“你們倒是別吵架啊……”

  容若冷冷地道：“你有什麽火氣衝著我來，不要對世伯發脾氣，他是你爸爸，是生你養你的人！”

  沈婉撇了撇唇：“抱歉，我倒忘了，你是個孝子，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我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怎麽了？”

  容若動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