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種加速消亡的利器，身體化為灰燼，紅粉變骷髏，靈魂四處遊蕩，居無定所，所以，它們拚了命都往一處狹窄的甬道湧入，那裏，似乎擠滿了所有的孤魂野鬼。

  “你來了，小丫頭。”

  前頭站著的小丫頭清秀絕俗，容色照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十六七的年歲，眼眸中卻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痛楚隱忍。

  生命一點點流逝，心髒早已經停滯，溫瑜意識模糊不清的時候耳畔邊忽地響起了一個老人家的聲音。

  孟婆拄著拐杖，滿頭的白發，笑起來的時候眼裏藏著滿滿的慈愛。

  溫瑜這才發覺自己是飄在空中的，她說話自有一股輕靈之氣，喃喃道：“我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你走的是黃泉路，這兒是奈何橋。”孟婆的聲音嘶啞難聽，但卻意外的慈祥和溫和。

  溫瑜一時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去，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一雙杏眸從茫然到了然於心。

  黃泉路，奈何橋。

  是了。

  她記起來了。

  她死了。

  死在女兒家最好的年華。

  死在她夫君，也就是當朝天子的聖旨下。

  她進宮前就得了天子的恩寵，可到底忘記了帝王無情四字。

  “前塵往事，莫要留戀。”

  “婆婆，我傾盡一切助他卻落了這個下場，我沒法子不留戀。”

  孟婆握著手中的拐杖動了動，下意識的看向了三途河，而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你心中隻有人間皇帝的恨？”

  孟婆似是有些驚訝，不成想那人竟會抹去了所有溫瑜腦海中有關於他的記憶。

  奈何橋邊有塊青石叫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鮮紅如血，刻著四個大字‘早登彼岸’。

  千百年來，它見證了芸芸眾生的苦樂悲歡，該了的債，該還的情。

  三生石前，前塵舊事一一都會牽扯出來，孟婆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對麵的石頭。

  上麵果真空空如也，隻一句‘五皇子’便草草帶過。

  溫瑜一頭霧水。

  孟婆隨手摘了一朵彼岸花戴在溫瑜的頭上，“丫頭，隨我來。”

  溫瑜無意識間恢複了凡人身，隨著孟婆一起去到了三途河邊。

  奈何橋，三途河。

  橋又陷又窄，有日遊神、夜遊神日夜把守，橋下其水為血，腥穢不可近，血河中蟲蛇滿布，波濤翻滾。

  孟婆的目光意味不明，望了她許久才緩緩開口：“惡人惡鬼便會永墮三途河中，再無出路，除此之外，你可知還有何人才會墮入這三途河？”

  孟婆慈祥的聲音在溫瑜的耳畔響起，她每說一句話就好似溫瑜腦子中被塵封在深處的事情要解開一樣。

  “人間若還有未還的情，殘留的債，便可不喝孟婆湯，跳入這三途河中，曆經千年的劫數煎熬，若心念不減，便可重返人間尋找最愛的人。”

  “你覺得，你的情債了了嗎？”

  三生石前，本應一筆勾銷。

  可溫瑜，欠他太多。

  “千年前初見，棄了孟婆湯，甘願遭受這三途河的煎熬，隻為圓再遇你這一夢。”

  “千年來，他一次次的見你從忘川橋走過，他認得你，你卻不認得他，他盼望你記得，可又怕你承受不了這三途川漫長的痛楚。”

  “好不容易得了輪回轉世，你心裏卻裝了旁人。”

  三生石上的前塵往事都已被消去，再無複原的可能。

  溫瑜頭頂上的彼岸花化為一縷紅色的煙氣，進入了女孩的身體中。

  一段段不屬於又好似是她經曆的事情湧入了溫瑜的腦海中。

  **

  “皇兄從不正眼瞧旁的女人，唯獨瑜兒你是例外，這是給皇兄的糕點，瑜兒幫我送去吧。”

  她不知糕點有毒，次次親手送給五皇子，親眼見他吃下。

  她害五皇子顧懷瑾武功盡失，病入膏肓，徹底失去了太子之位的競爭。

  皇上另立六皇子為太子，直到先皇駕崩，太子繼位。

  本以為會攜手恩愛一生，可他卻立了他心中的白月光為後，溫瑜為妃。

  “你怎麽來了？”

  “他負了你。”

  “帝王將寵愛盡數給了我，你瞧，滿宮擺著數不盡的賞賜，何來的負了本宮？”

  她仍舊滿懷期待的等著那個少年郎回心轉意，可到最後，那個少年郎為了救他自幼一起長大的白月光，和溫瑜開口要取她心頭血。

  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二八年華。

  所有付諸的真心都因一杯毒酒消失殆盡。

  **

  溫瑜身子細微的顫抖著，杏眸中含了淚：“他呢？我怎麽記不得他的結局？”

  “我入三途河才能見他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不知道我會害了他，我不知道他為了我煎熬了千年。”

  “我也想不到將我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翩翩少年會是那樣狠毒……”

  孟婆頓了頓，閉上了眼睛：“救你的從來都不是他，他將你推入了地獄，真正救你的，是在地獄守了你千年的。”

  溫瑜喉間有些發哽。

  顧懷瑾嗎？

  你眼中那一瞬間的光芒是我的救贖。

  我卻誤入了深淵底層的黑暗，也將你……拉了進來。

  隔了許久，她才艱難的開口：

  “婆婆，我不想喝孟婆湯。”

  不喝孟婆湯便是要入三途河了。

  “可想好了？”

  在溫瑜視線落在那翻滾不止的血河中的時候，水麵忽地變得平靜，好似在這兒能感受到熟悉的人。

  “想好了。”

  “千年的煎熬臨到頭換來你這一句，倒也不虧。”

  “去吧，走奈何橋上路，入六道輪回。”

  溫瑜走後夜遊神才現身。

  他身形矮小，四肢粗壯，憤憤的說道：“你為何放過這小丫頭？”

  “何時放了？”

  “沒喝孟婆湯，沒受千年苦便去了輪回。”

  孟婆拄著拐杖，看著溫瑜一步一步走向六道輪回，“她已沒了那段情債的記憶，便是叫她跳了三途河，那河中的蟲蛇也不敢動她。”

  夜遊神不解：“為何？幾千年來就她是例外。”

  “你可知，她輪回後的身份是什麽？”

  輪回薄上早已注明溫瑜的身份。

  夜遊神嗤笑一聲，“這人間的善惡皆是由我來監督，還會怕一個小公主不成？”

  孟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這小公主可不是這一世的膿包。”

  “她在人間再囂張跋扈也終究會難逃一死，我在這兒守了千年，那小公主下次過來定要喚我一聲神爺爺！”

  孟婆沒說話，隻怕到時你見了還要恭恭敬敬的行禮呢。

  奈何橋上，三生石上有關於溫瑜的一世已經消去。

  兜兜轉轉，還當真圓了他二人的一世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