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棲川醒了。

  中午的時候，牙醫們回到宿舍小憩，白大褂過來通知了這個消息。

  顧辜古和悟堂一前一後，通過走廊往有棲川療養的單間走去。

  顧辜古走在後麵，他看著悟堂的背影，有些猶豫要不要現在跟他說那件事。

  一個上午，顧辜古都沒有去工作，在探索完軍營，得到了令人震驚的情報後，他便獨自在宿舍盤算了很久。

  此時的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顧辜古還在糾結，不知覺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有棲川的房間門口。

  算了，還是等探望了有棲川再說吧，正好有些事情還需要證實。

  顧辜古這樣想著，跟悟堂一起進入了房間。

  “有棲川小姐剛剛蘇醒，意識很清醒，精神也不錯，但還是建議探視時間不要太久。”

  值守的白大褂叮囑完後，便留下悟堂和顧辜古在房間裏離開了。

  有棲川還是跟早上一樣，還是包著厚厚的繃帶，此時的她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手裏捧著一個水杯，裏麵的熱水冒著熱騰騰的白霧。

  “喲，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醒了。”

  悟堂打了聲招呼，語氣輕快，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比早上好多了。

  有棲川的嘴唇還是沒有什麽血色，但她露出的笑容很治愈，她輕輕點頭說道：“可能是我體質好吧。”

  “或者說，你的終結之日未到，不是麽？”悟堂爽朗地說。

  這是牙醫們逢凶化吉時常常用來調侃的說法。

  “或許吧。”

  有棲川笑得有些勉強。

  悟堂先生，你踩雷了啊......顧辜古站在後麵，有些無奈地想。

  “有棲川，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悟堂也懂得閱讀氣氛，他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了，趕緊轉移話題問道。

  有棲川先望了後麵的顧辜古一眼，然後平靜地回答道：“昨晚我有些睡不著，就想著去龍牙上吹吹風，沒想到在梯子上滑了一下就掉了下去，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跟我們猜的差不多。”悟堂點點頭，他關心地問道：“有棲川，野野子說你最近狀態不太好，是天狗蟲事件影響了你麽？”

  “有一點吧，宗達先生在我旁邊犧牲，我確實受到了衝擊。”

  有棲川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她時不時地望向顧辜古，後者站在悟堂身後沒有出聲。

  悟堂看了下時間，笑著說道：“好吧，醫生說你需要好好休息，先不用想工作的事情，給自己放個假吧。”

  說著，悟堂就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說道：“咕咕咕還有話要跟你說，你們年輕人慢慢交流吧，不過要注意時間哦。”

  顧辜古當時接到消息就要跟過來，說自己想跟有棲川說些事情，看來悟堂明顯是誤會了。

  他一邊擠眉弄眼，一邊留下了最後一句：

  “對了有棲川，當初發現你的就是咕咕咕呢，他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說完，他便帶著笑容離開了。

  ............

  悟堂弄了這麽一出，房間裏一時間有些尷尬而沉默。

  顧辜古自己拉了張凳子，坐在了有棲川的窗邊，看著她。

  “原來是咕君救了我。”

  有棲川微微一笑，她說完低頭抿了一口熱水，水杯裏冒著的白霧掩蓋了她的神情。

  “那種情況，誰都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有棲川沒有抬頭，她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但我之前才向你動了手，你救我就算了，為何也沒有揭發我？看悟堂那個樣子，他什麽也不知道對麽？”

  “因為我相信幕後黑手另有其人，而且我也相信你。”

  聽到顧辜古的話，有棲川抬起頭，眼裏不知是被霧氣蒸的還是怎樣，有一層薄薄的水霧。

  兩人無言對視了一陣，顧辜古開口道：

  “是那個叫夏目柴名的女人對麽？”

  “你怎麽知道的？”

  “我今天早上潛入了軍營發現了她，記住容貌後，我查看了掛在宿舍的曆代牙醫合照找到了她。不過說實話，她那副樣子，跟之前差別有些大，我也不是百分百確定。”

  “確實是柴名姐，她回來了。”

  顧辜古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問道：“當初你跟我說，你想向龍複仇，但為何又選擇了自殺？”

  有棲川沉默沒有說話，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顧辜古隻好換了個問題：“當初在龍牙上，是你動的手麽。”

  有棲川遲疑地點了點頭，但她想解釋地說道：“是我動的手，但是......”

  “但是當時你已經被柴名控製了，是麽？”

  有棲川露出了“原來你都知道”的表情，點了點頭。

  顧辜古長舒了一口氣，語氣很溫柔地說道：

  “當時你看到我還活著，怕又被柴名控製，所以才選擇自殺的是麽？”

  他誠摯地望著有棲川，發現對方眼裏的水霧越來越濃。

  “謝謝你，有棲川姐姐。”

  有棲川聽到顧辜古的這句話，再也繃不住，眼淚滴落在水杯裏，泛起一陣陣漣漪。

  她聲音變得有些哽咽，開始慢慢地訴說起回憶。

  “天狗蟲事件那天，咕君救了我之後，我便發現自己被龍拋棄了。這件事讓我很恐慌，一直睡不著覺，然後不知不覺我就來到了龍牙上，想吹吹風換換心情。”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柴名姐。”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到了龍身上，好像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然後她看到了我問我怎麽了。”

  “柴名姐雖然變成了那樣，但她給人的感覺卻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親切，那樣可靠。”

  “我當時有些害怕，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我還是向她傾訴了。”

  “可能那時候的我，比起龍和牙醫們，更信任同樣被拋棄了柴名姐吧。”

  “然後柴名姐跟我說，我沒有錯，錯的是玩弄我們命運的龍。隻要龍消失了，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牙醫，我也就不會被發現了。更何況，拋棄了我的龍，又如何值得我去守護呢？”

  “柴名姐的話真的好有蠱惑性啊，我當時就像著了魔一樣，滿腦子就想著讓龍墜落，讓牙醫從世界上消失。”

  “所以之後的幾個晚上，我都會跑到龍牙上找柴名姐，直到昨天你來了。”

  “融合了天狗蟲的柴名姐，擁有著穿梭龍牙的能力。昨天晚上，你剛到龍牙上的時候，我們正躲在龍的牙齒裏。就在那時候，我發現我的身體不受自己控製了。”

  “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操縱著我的身體，用龍爪殺死了你的分身。”

  “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崩潰了。”

  “其實我是真的恨，想要摧毀拋棄了我的龍，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

  “所以那一刻我就清醒了，柴名姐的控製也解除了。”

  “後來你出現，告訴我那是個分身的時候，我其實是很開心的，感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但當時的我什麽也不敢說，柴名姐還潛伏在龍牙裏，感覺她隨時都會再次控製我。”

  “所以，為了讓她的計劃落空，我當時想著一了百了就跳了下去。”

  “這也算是我對咕君的贖罪吧。”

  ......

  顧辜古聽著有棲川的講述，心情越來越沉重。

  自己當初因為任務要求救下的她，卻沒想到反而帶給她這麽大的苦痛。

  要論內心的愧疚，顧辜古一點也不會比有棲川輕。

  他看著有棲川，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那你現在，已經放棄向龍複仇了麽？”

  “沒什麽想法了，或許這才是我的宿命吧。”

  “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一天不到就能醒過來，也許真的是因為終結之日未至，龍還眷顧著你呢。”

  “或許吧，不說這個了，你打算跟悟堂說柴名姐的事情麽。”

  “這個有些複雜，但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絕對不會讓她得逞的。”

  有棲川輕輕抿了口水，神色有些複雜地道：“其實啊，柴名姐也挺苦的。”

  “誰都有苦衷，但她犯下的罪行已經容不得我們仁慈了。”

  顧辜古回想起他看到的，集合大廳內躺著的那些士兵們，語氣堅定地說道。

  有棲川出神地望著顧辜古，沒有在說話。

  ..................

  夕陽西下，一天即將進入夜晚。

  結束了工作的悟堂扛著龍爪，用汗巾擦著額頭的汗，正準備往牙醫宿舍走，就看到顧辜古在前麵等他。

  “悟堂先生，現在方便麽，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悟堂聽顧辜古說的嚴肅，也是鄭重地點點頭。

  ..................

  在顧辜古和悟堂密談的時候，龍宮大殿內出現了一個不常見的身影。

  大殿內，渾圓的龍蛋靜靜地漂浮著，似乎又長大了幾分，蛋殼上的花紋有規律地呼吸著，時暗時亮。

  在它前麵的，是剛剛結束工作的野野子。

  她還穿著素白的工作服，背上掛著龍爪，額頭微微有汗小臉紅撲撲的，非常可愛。

  但她臉上的神情卻很沉重，她深深地盯著龍蛋，眼裏有著無數複雜的感情。

  就這樣，她安靜地凝視了有五分鍾之久。

  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竟開始用手輕輕撫摸著龍蛋，她閉上了眼睛，白皙的手上微微顫抖，隱隱有青筋顯露出來。

  落日的餘暉照射進大殿，灑在少女身上。

  陰影處，大神官正安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