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甜嘴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05-28 17:19      字數:3810
  寧殷本懶得理,但姓薛的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給你個選擇的機會,如何?”

    少年抬起墨色的眼眸,道:“不妨看看,她在你心裏有幾分重量。”

    

    “什……”

    薛岑話音未落,便見麵前一道疾風乍起。

    

    繼而寒光閃現,一把森冷的短刃橫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薄如秋水,割斷他耳後一縷頭發,飄飄然墜落在地。

    薛岑緊貼著牆壁,渾身都僵了,氣紅的臉迅速褪成蒼白。

    

    “想活命,還是想要你的二妹妹?”

    寧殷手握短刃,像是在玩什麽好玩的遊戲,從容不迫,優雅至極,“我數三個數,一。”

    

    薛岑這二十年活得矜貴儒雅,別說罵人了,連重話都不曾說過幾句。

    

    此番刀架頸上,憋了半晌,也隻憋出了兩個顫顫的字:“無恥!”

    寧殷眯眼:“二。”

    

    “我要告發你……”

    “一。”

    

    薛岑自恃端正清傲,而此刻所有的謙遜涵養,都在這個狠戾野蠻的少年前分崩離析。

    他喉結聳動,艱澀道:“放開我。”

    

    “選活命?”

    刀刃的寒光映在寧殷眼中,恣意而疏冷。

    

    這就是虞靈犀不惜自罰三鞭也要護住的青梅竹馬,這就是她藏在心裏、說殺了他無異於捅她一刀的薛二郎……

    

    小姐啊,我給過他選擇的機會了。

    是他,放棄了你。

    

    “玩笑而已,勿怪。”寧殷的笑裏,帶著憐憫和輕蔑。

    

    虞靈犀不讓他殺薛岑,他就真的沒殺。

    嚇嚇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

    你瞧,他如今可是乖得很呢!寧殷在心中嘖嘖稱讚自己。

    

    可薛岑顯然不這麽認為。

    

    頸側還貼著刀刃薄而冰涼的觸感,他才不相信那是玩笑。

    有那麽一瞬,這個少年是真的動了殺心,逼他做了違心的選擇。

    

    他嘴唇翕合,半晌啞聲道:“卑鄙。”

    

    他罵來罵去,就隻有“無恥”“卑鄙”兩個詞,寧殷都聽膩了。

    

    “薛二公子不妨換兩個詞罵,比如說畜生、牲口,狼心狗肺。”

    寧殷道:“不過和你這種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實則又蠢又無能的慫貨而言,我這幾個詞當真算不得什麽謾罵之言。”

    

    薛岑現在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二公子以後若再想多管閑事,不妨想想今日的抉擇。”

    寧殷指尖一轉,將刀刃收回袖中,氣定神閑笑道,“再問自己一句,配不配?”

    

    薛岑臉色煞白,若是旁人這般嘲弄於他,他定然會反駁,質問對方可否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抉擇。

    但這個少年曾在春搜狩獵時孤身一人追上了虞二姑娘發狂的馬,又在她墜崖之際拚死相護,用自己的鮮血救活了命懸一線的她……

    

    可是愛一個人,非要比誰心狠野蠻麽?

    整整十年,他看著二妹妹從一個丁點大的小姑娘,長成如今這般娉婷嫋嫋的模樣。若她有危險,他會毫不猶豫地挺身相助,以自己的方式守護……對方給出的選擇,根本沒有實際意義。

    

    這樣不擇手段的的少年,如何是二妹妹的良配?

    要放任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為另一個男子駐留,薛岑不甘心。

    

    “哎呀……我怎麽會躺在地上?嘶,我的胸口怎麽好疼哪,像是被人重重踩過一腳似的。”

    被打暈的小廝悠悠轉醒,瞥見一旁僵立的薛岑,忙不迭起身道,“二公子,您的臉色怎麽這麽差?那個侍衛呢?”

    

    薛岑依舊端莊清雋,隻是眼底多了幾分灰敗的疲色,閉目道:“回府。”

    他定要查清楚,那少年究竟是何來曆。

    

    一刻鍾後。

    嘴裏的飴糖嚼化,寧殷循著紙鳶墜落的方向,站在了一戶人家的後門外。

    

    目光越過圍牆望去,院中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枝繁葉茂,青鸞風箏便無力地掛在最上邊的枝頭。

    

    圍牆低矮,寧殷不費吹灰之力便躍了進去,走至這株一人合抱粗的大銀杏樹下,抬手輕按在粗糲的樹幹上。

    

    掌下一拍,樹幹抖動,風箏連同簌簌震動的葉片一同飛下,晃蕩蕩落在他的掌心。

    眉頭輕皺,惋惜地“嘖”了聲:翅骨斷了,得補上好一陣。

    

    遠處傳來嗒嗒的腳步聲,是院主人家的孩子舉著風車跑過來,見到院中陌生的少年,不由愣在原地。

    

    “小孩兒,若是旁人看見我做壞事,是要沒命的。”

    寧殷將紙鳶負在身後,涼颼颼道。

    

    小孩兒吸了吸鼻涕,咬著手指呆呆地看著他。

    “不過,我急著回去修補,不吃小孩。”

    

    寧殷朝稚童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然後開門,大喇喇走了。

    

    ……

    明日便是端陽節,仆從們在門口掛上艾草,撒上雄黃。

    

    每年這個時候,虞夫人便會命膳房包許多的粽子,連同賞錢一起送給府中仆從侍婢。

    仆從雜役們排隊領賞,前院熱鬧無比。

    

    虞靈犀閑來無事,也親手編織了五條長命縷,家人各贈一條。

    剩下一條,她揣在了袖中。

    

    巳時到了,今日剛巧也是最後一天取藥的日子。

    雖說今日身體已經不再燥熱,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吃完最後一顆較為妥當。

    

    虞靈犀知曉寧殷那樣的性子,定然不屑於去前院和大家一起過節,想了想,便讓侍婢準備了幾隻熱乎的粽子,並一壺菖蒲酒,用食盒裝了,親自提去後院。 虞靈犀進門的時候,寧殷正在仔細濯手,案幾上放著一罐涼透了的漿糊,還有毛刷、紙筆等物。

    

    “衛七,你熬漿糊作甚?”虞靈犀將食盒輕輕擱在案幾上,疑惑問。

    

    寧殷沒有回答,隻輕輕甩了甩雙手的水漬,屈腿坐下道:“自己拿。”

    虞靈犀知道,他是在說今日份的解藥。

    

    盯著寧殷淡色的薄唇看了片刻,她終是輕輕屏息,撐著案幾朝寧殷傾身過去。

    她以為還是和昨日的“拿”法一樣,可唇瓣輕輕貼上,才發現他齒間唇間都沒含東西。

    

    寧殷的呼吸有短暫的凝滯,而後悶聲笑了起來。

    

    虞靈犀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頭一回會錯意,紅著耳尖挑眸,鉤子似的撩人。

    她撤退些許,抿著唇哼哧:“你誆我?”

    

    “小姐不管不顧地撲上來輕薄我,還反咬一口,好沒道理。”

    寧殷極慢地眨了眨眼睛,抬起濕漉漉的雙手以示清白,“我的手濕,隻是想讓小姐自己動手拿藥罷了。”

    

    給個藥順手的事兒,非要整這麽多花招。

    虞靈犀無奈,輕聲問:“在哪裏呢?”

    

    寧殷垂眸:“懷裏。”

    虞靈犀伸手,往他衣襟中探了探。

    

    “上麵,再往左。”

    寧殷嘶了聲,“小姐往哪兒摸呢?”

    

    “我哪有?都沒碰著你。”

    沒什麽都被他說得有什麽了,虞靈犀軟軟惱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拿到藥瓶,虞靈犀方舒了口氣,直身坐好。

    

    將藥丸倒進來,一口氣咽下,可還是被那一瞬間的巨苦梗得喉間窒息,不由忙斟了一杯茶水飲盡,將藥丸送服。

    

    寧殷沒了“身體力行”給她解苦的機會,指腹摩挲,頗為惋惜的樣子。

    虞靈犀就當沒瞧見他的小心思,待緩過那一陣苦味,便將粽子和菖蒲酒端了出來,擺在案幾上。

    

    “明日端陽,特意邀你同慶。”

    說著,虞靈犀摸了摸袖口,輕聲道,“你且把手伸出來。”

    

    寧殷側首,不知她又要動什麽小心思。

    但還是順從伸出左手,平擱在案幾上。

    

    虞靈犀眼尖地看見,他左腕上的杏白飄帶沒了。仔細想想,好像這幾天都沒在他腕上看到飄帶的影子。

    

    便順口問了句:“你的紀念品呢?”

    寧殷立刻會意,緩緩抬眼看她,道:“扔了。”

    

    虞靈犀頓時好笑。

    他要是真的扔了,表情定然十分冷淡,才不會像這般盯著自己的反應看。

    

    不過他不帶著那飄帶亂晃,提醒她十多日前的金雲寺密室裏發生了什麽,虞靈犀反而要謝天謝地。

    

    她淺淺一笑,眨了眨眼睫道:“扔了便扔了,我送你一個更好的。”

    說罷,將袖中藏著的長命縷取出,輕輕係在寧殷的手腕上。

    

    他膚色冷白,五色的長命縷係在腕上,有種說不出的綺麗。

    寧殷垂下眼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靈活細嫩的指尖,問道:“小姐做的?”

    

    虞靈犀大大方方“嗯”了聲。

    “你昨日讓我自個兒琢磨,編這條長命縷的時候,我還真琢磨了一下。”

    

    她垂著眼睫,認真地給寧殷係繩扣,“昨日府中也沒有什麽大事,隻有侍婢小廝們閑來無事,多嘴議論我的親事,已經被我斥責過了……”

    

    擺在案幾上的那隻手緊了緊,摩挲著指腹。

    

    虞靈犀將他微不可察的小反應盡收眼底,繼續道:“我近來並無成婚的打算,這輩子,興許也不會再喜歡別的男子。與薛二郎,更是隻有青梅竹馬的兄妹情義。”

    

    摩挲指腹的手頓了下來,改為悠閑點著案幾,一下又一下。

    

    “小姐為何要解釋這些?”

    寧殷撐著腦袋看她,語氣淡淡的,卻明顯回暖了不少,不似昨日陰鷙刺冷。

    

    “解釋下總沒錯呀,萬一有人當真了呢?”

    虞靈犀忍著笑,抬眼望著寧殷深邃的眸,“好了。”

    

    寧殷抬手,晃了晃腕上的長命縷。

    長命縷戴在他這樣的惡人身上,倒是簡直是對神明的諷刺。

    

    但是,感覺還不錯。

    

    “花哨。”他嫌棄著,眸中卻落著五色的光,蕩開淺淡的弧度。

    

    “再花哨的東西,在你身上也是好看的。”虞靈犀哼道。

    這句話並非奉承,而是兩輩子的大實話。

    

    寧殷又晃了晃繩結,低低笑道:“這三天的藥沒白喂,小姐的嘴越發甜了。”

    

    想起那兩次驚心動魄的喂藥方式,虞靈犀便臉頰生熱。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將話題掰正經些:“端陽節要飲菖蒲酒,望仙樓新釀的,你快嚐嚐。”

    

    今日寧殷大概心情很好,挺給麵子,依言取出酒壺斟了一杯酒——

    用的是方才虞靈犀飲茶的那隻杯盞。

    

    “哎,這是我……”

    虞靈犀正要提醒他換隻新的杯盞,便見寧殷端起那杯酒,轉了轉杯盞,對著有她淺淺口脂印的地方,抿唇飲了一口。

    

    那口脂印疊在寧殷唇上,留下淺淡的豔色,又被他的舌尖卷去品嚐。

    

    “……喝過的。”虞靈犀怔怔將話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