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雨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05-28 16:44      字數:4102
  賑災糧變成了穀殼?

    

    “怎會如此?”

    虞靈犀原以為兄長是受傷或遇匪之類,卻不料是這麽一樁大案,“出發前不曾檢驗麽?”

    

    “怎麽可能不驗?虞煥臣腦子不笨,出發之時反複查了數遍,災糧並無異常,可是到了洛州縣才發現災糧被偷換了。這背後,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

    

    說到此,虞辛夷凝望著尚且稚嫩的妹妹,語重心長道,“歲歲,阿娘舊疾未愈,受不得刺激。此事決不能讓她知道,隻能我們……”

    

    “我知道怎麽做,阿姐。若真有人栽贓陷害,必定是朝中肱骨權貴方能有如此手段。而武將私吞糧款乃是次於謀逆的大罪,數額龐大,必定革職抄家。”

    

    虞靈犀掐著掌心,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我們不能走漏消息,亦不能將實情上報天子,否則有心之人稍加挑撥,龍顏震怒,兄長便坐實了私吞災糧罪名。”

    

    “正是如此。”

    見妹妹心思澄澈,虞辛夷寬慰了些許,“我是偷著回來與你通氣的,現在要回宮當值,你在家好生陪著阿娘,切莫自亂陣腳。”

    

    虞靈犀頷首:“我知道。”

    

    送走虞辛夷,還未鬆口氣,便見虞夫人推門進來,擔心道:“歲歲,你阿姐方才急匆匆的,是出什麽事了?”

    

    虞靈犀整理好神色,忙起身笑道:“無事,她落了一樣東西,回來取呢。”

    她眼眸幹淨,裝作平常的樣子上前扶住虞夫人,輕鬆道:“要下雨了,阿娘吹不得風,快回屋歇著吧。我給您揉揉肩可好?”

    

    虞夫人展眉,柔聲道:“好。你阿姐若是有你一半心細,為娘也就知足了。”

    

    虞靈犀抿唇笑笑,望向外頭陰沉的天色。

    雲墨低垂,山雨欲來。

    

    酉正,仆從用長柄勾掛上燈籠,虞靈犀陪著阿娘用過晚膳歇息,總算聽門外傳來了虞辛夷歸府的腳步聲。

    

    虞靈犀立即起身,問道:“如何?”

    虞辛夷的臉色比白天還要凝重,解下被雨打濕的披風,搖了搖頭。

    

    虞靈犀的心也跟浸透雨水似的,冷冷的,直往下沉。

    

    “阿爹呢?”她問。

    那是虞靈犀的天,隻要阿爹還在,虞家便不可能垮。

    

    虞辛夷道:“阿爹稱病,已加急趕往洛州穩定局勢。”

    虞靈犀有了一絲希望:“隻要在朝廷發現之前,將災糧的空缺補上,便不會有事。”

    

    “來不及了,歲歲。”

    虞辛夷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令人擔心的局勢,“朝廷以監察體恤民情為由,派了督察使連夜趕往洛州四縣。最遲明日午時,若拿不出三萬石糧食,虞煥臣和阿爹都會沒命。”

    

    虞靈犀呼吸一窒。

    皇上並不知災糧出了問題,為何如此著急派出督察使?

    

    莫非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欲將虞家置之死地?

    

    “阿姐,督察使是哪位大人兼任?”虞靈犀問。

    

    虞辛夷就是聽聞督察使離京的消息,才從宮裏匆匆趕回家的,立即道:“是戶部侍郎王令青。”

    王令青……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似乎聽過。

    

    想起什麽,虞靈犀忽的抬眸,低聲道:“阿姐,他是太子的人。”

    虞辛夷驚愕:“歲歲,你怎麽知道?”

    

    王令青素來老泥鰍似的世故圓滑,連常在宮中當值的虞辛夷都不知他是何黨派,身處深閨的妹妹又是從何篤定他是太子麾下之人?

    

    虞靈犀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眼下已顧不得許多了。

    她記得前世剛入王府不久,有人向寧殷進獻珍寶美人。

    

    寧殷拄著拐杖,徑直越過匍匐於地的朱袍官吏,涼涼道:“王令青,本王身邊不需要二姓家奴。”

    

    朱袍官吏立刻膝行追隨著寧殷的步伐,諂媚道:“微臣以前有眼無珠,才跟了太……哦不,前太子。如今棄暗投明,願為王爺肝腦塗地!”

    

    “哦?”寧殷瞥了他一眼,繼而眯起眼睛,低低笑了起來。

    

    虞靈犀如此清晰地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那天寧殷真的成全了他那句“肝腦塗地”。

    他命人將王令青的肝和腦子剖了出來,剁碎了喂狗。

    

    “大概是,聽阿爹或是兄長提過一嘴……”

    虞靈犀隨意編了個理由,岔開話題道,“阿姐,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也對,你點醒我了。”

    虞辛夷分析,“阿爹不肯依附東宮黨派,早成了太子的眼中刺肉中釘,何況接連婚事作罷,他欲借此事打壓吞並虞家,也並無不可能。”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明日午時前,要麽死,要麽屈服。

    

    思及此,虞辛夷銀牙一咬,攥緊拳頭道:“卑鄙!”

    

    “阿姐,你先莫急,先瞞住阿娘。”

    虞靈犀思忖片刻,果決道,“還有時間,我去一趟薛府。”

    

    推開門,疾風卷著驟雨迎麵拍來,天地一片昏暗。

    後巷,灰隼的羽翼掠過天空,消失在密集的雨點之中。

    

    罩房內,寧殷取下箬笠而坐,借著昏暗的燈影,掃了眼掌心的密箋。

    上頭蠅頭小楷數行,便囊括了皇城及洛州四縣發生的近況。

    

    唇線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果然不出他所料:寧檀那頭豬,還是按捺不住對虞煥臣下手了。

    

    那被藏起的三萬石糧食,足夠養一支隊伍。

    鷸蚌相爭,最適合坐收漁利。

    

    朝中的水攪弄得越渾,便越是方便他起事,至於卷入局中的是誰、會死多少人……

    寧殷將密箋擱在油燈上點燃,望著那點跳躍的火光,漠然地想:嗤,誰在乎?

    

    除去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眾生於他眼中麵目模糊,皆為螻蟻。

    

    角門處傳來車馬的聲音。

    寧殷起身,順著門扉的縫隙朝庭院中望去,剛好見侍婢匆匆撐傘,護著麵色凝重的虞靈犀出了角門。  

    聒噪的雨聲中傳來馬匹的嘶鳴,繼而軲轆聲遠去,許久,虞靈犀沒再回來。

    寧殷眼裏的輕鬆悠閑倏然淡去,暈開陰翳,化為幽沉。

    

    他漫不經心倚著門扉,莫名有些不痛快:“這麽晚,找誰去呢?”

    

    虞靈犀是去謁見薛右相。

    薛岑的這位祖父是文官之首的右相,在朝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老人家是虞靈犀此時能想到的,最後的希望了。

    

    大雨天的夜來得格外早,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甚少。

    不過一刻鍾,虞靈犀的馬車便停在了薛府門前。

    

    前來開門的是薛府管家,聽聞虞靈犀的來意,便掛著笑窘迫道:“二姑娘來得不巧,我家兩位大人皆在宮中伴駕,尚未歸府。”

    

    薛右相不在,虞靈犀剛燃起的希望滅了大半。

    想了想,她又道:“薛二郎可在?”

    

    “這個……我家二郎也不在。”

    管家歉意道:“二姑娘有什麽要緊話不妨同我說,待幾位主子歸來,我代為稟告便是。”

    

    來不及了,隻能另想辦法。

    

    “不必了,多謝。”

    虞靈犀道了聲“叨擾”,轉身上了馬車,趕回去和虞辛夷另議對策。

    

    她不能什麽都不做,眼睜睜看著父兄墜入黨爭的陷阱之中。

    

    誰知回到府中,才聽侍衛說虞辛夷剛出門去了。

    虞靈犀驀地湧上一股不祥之兆,顧不得擦幹身上雨水,問道:“她去哪兒了?”

    

    “屬下也不知。”

    侍衛道,“不過,大小姐是穿著百騎司的官袍出府的。”

    

    官袍?

    這麽晚了,阿姐無需執勤亦不可能入宮麵聖,穿官服作甚?

    

    想起今日方才阿姐談及太子時的憤怒與焦急,虞靈犀隻覺當頭一棒:阿姐該不會,直接去找太子求情了吧?

    

    “阿姐出去多久了?”她呼吸發顫。

    侍衛答道:“剛走,不到一盞茶。”

    

    太衝動了!

    太子布好陷阱,就為了逼虞家屈服,阿姐此時去東宮無異於羊入虎口。以太子的性情手段,怎會讓她全身而退?

    

    誰也不知太子會做出什麽來,虞靈犀越想越心冷。

    重生這麽久,她第一次湧上如此恐慌。父兄已經深陷困境,阿姐決不能再出事!

    

    眼下唯一能壓住太子的,隻有宮裏那兩位。可普通人根本無法入宮,得找皇族中人幫忙……

    虞靈犀抬眸,命人將虞辛夷的佩刀拿來。

    

    她抓著刀鞘交給侍衛,沉聲道:“你拿著阿姐的佩刀去一趟南陽郡王府,告訴小郡王,虞辛夷被困東宮,性命堪憂,求他看在阿姐曾舍命救過他的份上,速速入宮相救!去!”

    

    侍衛懾於她眼底的沉靜,不敢怠慢,忙雙手接過佩刀,翻身策馬而去。

    

    可太子必定不會讓寧子濯進東宮壞事,若想救阿姐,寧子濯須得入宮請來皇上或是皇後。

    

    來不及了。

    得設法拖住太子,給阿姐爭取時間。

    

    想到這,虞靈犀心下一橫,吩咐胡桃道:“備馬,去東宮。”

    

    夜雨傾盆,馬車沿著永興街疾馳。

    

    因太過顛簸,案幾上的茶盞與果盤皆咕嚕嚕滾落,虞靈犀巋然不動,斂裙端坐,膝上掌心橫躺著一支打磨鋒利的金笄。

    

    她很清醒,太子貴為儲君,若她刺傷了太子,隻會讓虞家滿門陷入更難的境地。

    所以這支金笄並非為寧檀準備,而是為她自己。

    

    虞靈犀知道,寧檀對她的興趣勝過對阿姐,這是她唯一能拖延時間、換出阿姐的機會。

    若是寧子濯搬不來救兵,那她隻能……

    

    “什麽人?”

    趕車的馬夫驚叱,忙勒緊韁繩“籲”了聲。

    

    馬車猝然急停,虞靈犀被巨大的慣力甩得往前傾去,忙攀住車壁,車內的東西劈裏啪啦滾落一地。

    

    案幾上的燭台倒了,四周一片黑暗。半晌,虞靈犀才找到呼吸似的,緩緩吐出閉在胸口的濁氣。

    

    “發生什麽了?”她問。

    車外除了嘩嘩的雨聲,沒有半點動靜。

    

    虞靈犀摸到了地上墜落的金笄,攥在胸前防身,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掀開車簾。

    頓時愕然。

    

    隻見車前燈籠昏暗,在雨夜裏投下三尺昏光。

    

    雨絲在光下拉出金色的光澤,車夫已經滾落道旁昏死過去,而原本是車夫的位置,站著一個無比熟悉的黑衣少年。

    

    寧殷單手拽住馬韁繩,纏在臂上狠命一拉,竟是憑一己之力將正在疾馳的馬匹停了下來!

    

    “衛七。”

    虞靈犀怔怔看著雨夜中寧殷高大挺拔的背影,忽而湧上一股怒意,“你瘋了!”

    

    這麽快的馬,稍有不慎就會被踏成肉泥的。

    他怎麽敢!

    

    “小姐才是瘋了。”寧殷扔下馬韁,轉過臉來。

    虞靈犀才發現他的臉色冷得可怕,雨水劃過他冷白的臉龐,又順著鼻尖和下頜淌下。

    

    “小姐打算去哪兒?東宮?”

    他幽黑的眼裏像是淬著寒,又像是翻湧著暗色的岩漿,勾出一個不太成功的冷笑,“你知道去了那裏,意味著什麽?”

    

    虞靈犀與他對視許久,眼裏也泛起了潮意:“知道。”

    但她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虞靈犀握著那支金笄,輕聲道:“我不怕,衛七。”

    

    可是他怕。

    寧殷嘴唇動了動,雨聲太聒噪,虞靈犀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什麽?”虞靈犀問。

    

    “我說,”

    寧殷渾身染著夜的清寒,俯身逼視,一字一句道,“小姐現在,立刻,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