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牡丹樓的陸靖沒有再回書院。

  下午出來時他就已經讓鄭梓慧幫著請假。

  書院那邊十有八九也收到了一些消息，對他最近頻繁請假的行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回到自家院落的陸靖坐在庭院內，望著遠處已完工近三分之二，隻剩下頂部還有些殘缺的辟邪獸像，腦海中仍舊止不住的回憶剛才的談話。

  饒是從未探尋過李柯的身份，可這幾次的交往下來，陸靖還是大約猜到了此人的背景絕非泛泛，他的談吐見識和言語間不經意流出來的一些信息，顯然已經超出了一個引氣境術士該有的水平。

  ‘他來嵐陽城隻是為了拿取魂珠？’

  這個問題不止一次的在陸靖的腦海中浮現。

  想到商舟上的研修會和李柯購買冥器蠟燭和術法時的直截了當，陸靖不由得搖了搖頭。

  答案其實已經有了。

  十年輪回。

  當下不管是嵐陽官府，宗門還是羅刹組織一類的地下勢力，沒人知道秘境內已經變成什麽模樣。

  唯有一點可以肯定。

  秘境中的危險更深往昔，而這其中亦是隱藏著巨大的機遇。

  如李柯這類人，又怎麽可能滿足於一些魂珠。

  緩緩吐出一口藥霧，些許橙紅色光點在其中浮現，流轉。

  即便霧氣散去，亦有淺薄的濁氣於原地盤旋不定。

  “隻差一點了啊......”

  視線落在身前，眉頭輕挑，妖鴞浴火圖的修行這幾日陸靖都沒落下。

  想要對付那些受地獄道冥氣影響形成的鬼怪，單靠武夫手段自然不夠。

  忽的像是察覺到了什麽，陸靖轉身看向左上方。

  一隻信雀淩空飛落。

  ......

  入夜。

  重新換上獵妖師裝備的陸靖提前出發前往巡邏區域。

  別誤會，陸靖對巡邏工作並不感興趣，隻不過下午給秦若臻發去的情報有所進展。

  李柯對陸靖提及的那幾隻厲鬼的狀態有所質疑，為了求證，後者特地將這事兒上報，由秦若臻出麵讓官府進行相關的調查。

  事實證明李柯的猜測是正確的。

  昨晚發現的冥氣爆發點周圍確實出現了凶殺案！

  隻不過當晚不論是官府還是玄明司的注意力都被秦若臻上報的情況牽扯了注意，所以沒有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由於牽扯到街巷內的冥氣爆發點，再加上陸靖本身又是舉報人和那片區域的巡邏人員之一，秦若臻讓他立刻趕往現場。

  乘坐公交車抵達巡邏區，臨下車前正好經過昨晚的那條巷道。

  不出意外的，其左右兩側的酒樓已經被清空，周邊還架設其了防護網和幾盞煤氣燈。

  幾輛官府的車子停靠在周邊。

  多名全副武裝的官差把守巷道口，帶著警告意味的目光瞪視著來往的行人。

  案發地點就在巷道不遠處的客棧內。

  陸靖下了車步行前往，剛走到附近便看見一身璟部製服的秦若臻已經先一步抵達，正在客棧門口審問著幾名被官差包圍，身上攜帶著武器的武林人士。

  眼下還沒到巡邏時間，程紫英和徐佰九忙著自己的事情，估計還要過一會兒才能趕到。

  陸靖沒打算等，直截了當的走上前去詢問情況。

  秦若臻注意到往客棧這邊走的陸靖，於是示意身旁的官差將人先帶下去。

  “你是怎麽察覺到問題的？”

  兩人剛碰麵，秦若臻便忍不住詢問道。

  她下午收到陸靖傳來的消息時可以說是滿心的困惑，也就是對後者有所了解，知道他絕不會在這種嚴肅的事情上開玩笑，她這才聯絡官府。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百鬼夜行，我最近一直在翻閱陸氏獵妖師先輩們留下來的筆記，這其中有關於靈魂的描述跟我們昨天晚上看到的不一樣。”

  陸靖自然不可能透露李柯的情況，尋了個借口搪塞，旋即轉移話題問道，

  “秦大人，不知道客棧內的情況如何？”

  “死了五個，剛才我問了他們的同行者，一個銅皮境，一個剛入臼骨的修行者，還有三個江湖人士，都死在客棧的房間內，今天早上才發現。”

  手裏拿著官府那邊的仵作剛完成的驗屍報告，秦若臻蹙著眉頭說道，

  “他們用的都是些常規的驗屍方法，根本查不到死因，正在考慮從玄明司調專業的仵作過來。”

  “死者是修行者和江湖人士......聽上去似乎在哪兒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對了，何大人昨天在巷道口是不是跟我們提起過最近嵐陽城內出現了多起針對此類目標的凶殺案？”

  了解到死者的身份，陸靖當即想起何國棟昨晚專程提醒他們的事情。

  “我立刻將現場的情況轉告他，同其他地方發現的案發現場進行對比。”

  秦若臻迅速領會到陸靖的言下之意。

  兩人邊談論著案發現場的情況邊在官差的帶領下前往客棧二樓。

  隨著守在案發現場的官差推開房門，案發現場的情況展現在兩人眼前。

  隻見得房間正中央的圓桌旁，或趴或倒著五具屍體。

  陸靖的視線迅速掠過這幾具屍體和周邊的情況。

  現場無血跡，武器均未出竅，五人的位置圍繞在圓桌旁，表情不僅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些讓人覺得怪異的向往和期待。

  陸靖記得李柯說過，能夠承受冥氣進而轉變為厲鬼的魂魄要麽是怨魂，要麽就是受到了特殊的影響，而此時眼前的景象無疑佐證了這一點。

  單從這些人的死亡時的狀態來看，不用想也知道絕不是尋常的凶殺案。

  陸靖沒有貿然的挪動這些屍體，他們的死因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查探，而是往前走了兩步，觀察並推想這些人死前狀態的同時站到了圓桌前。

  視線落在空無一物的餐桌上，倏然凝滯。

  下一秒轉向旁邊的窗台，那兒擺放著本該在圓桌上的茶具。

  “這桌子上的東西你們拿走了？”

  短暫的沉默後，陸靖轉身看向門口的官差問道。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眼前這五人死前應當是圍著圓桌落座，桌上的茶具被特地拿開，那就證明當時桌上肯定需要擺放別的東西，而且相當重要。

  否則不會連個茶杯都看不見。

  “稟大人，我們來時這桌上就是空的。”

  見陸靖問起，官差當即拱手回答道。

  “不可能，這裏肯定有東西放著，誰是案發現場的第一目擊者，立刻將人找來。”

  陸靖走向窗台，正想接著說些什麽，白鹿扳指上的拾妖蟲卻是先一步飛出，直接落在了窗框的邊角位置，發出陣陣低鳴。

  此處有妖氣！

  “這個房間裏有妖怪來過？”

  旁邊剛把自己的信雀放出去的秦若臻近前問道。

  “嗯，不過殘存的妖氣極為薄弱，否則拾妖蟲在進門前就該察覺到，如果隻是一天的時間......當初來此處的妖怪應該是最低級的半妖，連精怪的層次都沒有達到。”

  拾妖蟲對妖氣極為敏感，也隻有這種半妖留下且隔了一天的妖氣它才需要靠近才能察覺。

  “可這種程度的半妖，真的能夠殺死房間裏的這些人麽，這裏好歹有一個銅皮境。”

  “不，那半妖不是來殺人的，如果我猜的沒錯，它是來取東西的......桌上的東西！”

  這種操作令陸靖頗感熟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羅刹組織之前借助半妖用玉佩奪人陽氣的事情。

  客棧的掌櫃和發現凶案現場的店小二很快被帶了過來。

  心中已有推測的陸靖接連提問。

  果不其然，從這些人昨天晚上進入房間開始，就再也沒有人進出過。

  要是換做平常，人來人往的或許不好辨認，可昨天是實行宵禁的第一天，客棧這邊早早的打了烊，晚上不再接待客人，店裏邊住的人就那麽幾個，掌櫃和店小二記得相當清楚。

  ‘如果說此處幾人之死真是那些半妖或者說是羅刹組織所為，那麽是否意味著街巷內的厲鬼也是他們刻意引導過去的？’

  扶著腰間的下山虎直刀，陸靖陷入思索。

  要說之前靠的是玉佩吸人陽氣，那麽這一次他們用的又是什麽法子？

  常人或許對玉佩內隱藏的殘魂沒有戒備，可這裏的死者中有兩個修行者，沒理由他們也毫無察覺，以修行者的感知，他們應該在自己身體出現問題的第一時間就有所察覺。

  再怎麽不濟，也不該是這種看上去“睡死”的死法。

  等等。

  難道說是因為那道白色的身影從中作祟？

  陸靖思考的間隙，秦若臻收到了來自何國棟那邊的回信，大略的掃了眼，忙不迭的開口說道，

  “他們那兒發現了新的凶案現場！”

  “走，我們過去！”

  陸靖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就往門口走。

  單個的凶案現場或許決定不了什麽，可若是在第二現場也發現同樣的線索，那便是最好的證據！

  秦若臻同樣清楚這一點，吩咐了幾句便果斷跟上。

  伴隨著一陣輪胎摩擦地麵的刺耳響聲，汽車原地拐了個彎，提速前衝。

  由於陸靖不會開車，這次坐在駕駛位置上的成了秦若臻。

  “又是兩名修行者，如此大規模的獵殺，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

  看著何國棟送來的紙條，上邊寫著新發現的凶案現場發現了兩名修行者，死狀同客棧裏還有之前在嵐陽城各處發現的一模一樣！

  眼下正是百鬼夜行即將出現的緊要關頭，要說犯下這連環大案的凶手沒有特殊目的，陸靖是不論如何都不信的。

  “玄明司內部認為這是某個組織在排除競爭對手，亦或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威嚇民間散修，迫使他們參與地下勢力......具體的情況尚在調查，可目前官府的注意力全在各條街巷內接連發現的冥氣爆發點上，可調配的人手越來越少。”

  秦若臻瞥了眼副駕駛上的陸靖，沉聲說道。

  還是那句話，玄明司要守護的地方太多，人手的分散是不可避免的，偏偏接下去必然有需要大部隊參與的行動，人手方麵捉襟見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之前不是來了一批增援嗎？”

  “不夠，冥氣爆發點的提前出現被望氣士們認為是秘境內的能量過於龐大，進而導致的外泄，而這種情況往往意味著危險的不斷增加。”

  按了兩下喇叭，秦若臻突然沉默下去，過了會兒才有些遲疑的開口問道，

  “還有一件事，辟邪獸像即將落成，屆時玄明司需要隊伍專門駐守其中，用於馳援全城各處......你們有空嗎？”

  換做其他的隊長，這事兒肯定是直接拍板的，任務雖然危險，但能夠參與這種馳援任務本身代表著玄明司的信重和大量的功勞。

  隻要成功堅持住這一段時間，後續的升官簡直不要太容易。

  可這任務到了秦若臻這兒，反而需要先征得隊員的同意，與其他璟部官員麵對的情況截然不同。

  聽到這番甚至帶著點低聲下氣的話，陸靖有些錯愕的看向秦若臻。

  雖說近期秦若臻的種種表現讓陸靖有所改觀，但如此詢問他這個名義上的下屬，還是讓他多少有些始料未及。

  “秦大人見諒，我恐怕沒辦法參與，此次的百鬼夜行是獵取魂珠的大好機會，我不想錯過。”

  陸靖這話說的相當直白，獵取魂珠是他早先就與李柯說好的，要是前往辟邪獸像駐守，估計整晚都得在那兒待著，少不得就得放李柯鴿子。

  “我知道了。”

  提出的想法遭到拒絕，秦若臻麵無表情的回了句。

  原以為會有些麻煩的陸靖再次看了眼秦若臻，越發的驚詫。

  事實上按照玄明司的規矩，他們既然加入了秦若臻的隊伍，後者其實是可以強製命令三人接受任務的，到時候陸靖再拒絕，立刻就會受到玄明司的處分。

  哪怕他們當初是為了省麻煩加入的秦若臻麾下。

  注意到身旁不斷投來的古怪目光，等車再開出一段距離，秦若臻到底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

  “我不會再強製命令隊員做任何事情！”

  話音落下，秦若臻握著方向盤的手倏然縮緊，等了會兒卻沒有聽到陸靖的回應，正待詢問，卻瞥見陸靖突然向前探出頭，像是在觀察著什麽。

  咻~啪~

  城區上空突然炸開一道豔紅色的信號彈。

  “立刻停車！”

  陸靖抓著車門把手，視線死死的盯著前方屋頂上掠過的白色身影，語氣急切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