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司分配給陸靖幾人的任務是三個街區的夜巡工作。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需要不間斷的在街區間徘徊。

  要知道嵐陽城內的各個城區本就是有巡邏隊的，這部分的人手隸屬於嵐陽官府下屬的守備所，平常負責嵐陽城防和日常的街道巡邏。

  相較於玄明司這邊的官差，他們無疑對這片巡邏區域更為了解，因此嵐陽官府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撤走這些人。

  正相反，官府加大了各個街區的巡邏力量。

  換句話說，這篇區域的大部分巡邏工作仍由原本的巡邏隊負責，隻不過他們的手裏多了幾個信號彈和一隻用於收發信息的信雀。

  一旦在街麵上發現特殊事態，巡邏隊將在第一時間發出信號，陸靖幾人再趕往現場。

  若隻是常見的騷亂，那麽巡邏隊會自己解決。

  雙方分工合作，如此一來就能將力量用到關鍵的地方，而不是在無意義的四處巡邏中浪費時間。

  車輛抵達隊伍負責的街區，停靠在路邊。

  此時距離十點開始的宵禁還剩下一個多時辰，陸靖注意到街麵上的人流比以往還要更為密集。

  一部分原因是各大商鋪為了在宵禁到來前賣出足夠多的商品，紛紛提出了各種優惠活動。

  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民眾的消費欲望也在宵禁條令促進下得到提高。

  陸靖斜倚著副駕駛的車門，一眼望出去，隨處可見拖家帶口，呼朋引伴的隊伍。

  這裏邊既有打算趁著宵禁還沒開始及時行樂的年輕群體，也有收到些風聲，四處采購物資在提前做準備的普通民眾。

  整體的氛圍倒也還算正常，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混亂。

  畢竟大煌王朝內部已經和平了近兩百年，尤其是嵐陽城，這些年基本沒出過什麽事情，大部分民眾的雖然擔心接下去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更多的人選擇相信朝廷能夠解決問題。

  “成了！我已經弄清楚這兩件裝置的操作方法！”

  汽車的後座，程紫英合上說明書，將皮箱交給秦若臻，然後拎著機匣和手環離開車輛。

  將皮箱擺到車頂，秦若臻讓開位置示意程紫英講解。

  今晚他們的工作就是要測試這些裝備能夠順利運作起來。

  “偃宗提供的兩件裝備功能相輔相成，這個體積較大的機匣，它的作用是檢測周圍存在的冥氣濃度，能幫我們在百鬼夜行開始前找到可能存在於我們負責的三個街區內的秘境裂縫。”

  拿著機匣將正麵展現給另外三人，程紫英輕車熟路的摁下一側的開關，正麵的金屬板立刻向兩側展開，顯出內部的操控台，接著抬手指向機匣上方嵌合著的半透明晶石，

  “雖然不知道它的操作原理......沒法拆，研究不了，但按照冊子上寫的，隻要啟動裝置，就可以通過這枚晶石散發出來的顏色來判斷環境中的冥氣濃度。”

  “現在能使用嗎？”

  秦若臻開口問道。

  “沒問題，偃宗應該給每個裝置都充滿了能量，不過可能不會有反應，因為此時距離百鬼夜行開始都還有一段時間，基本上檢測不到冥氣的存在。”

  開啟機匣的偵測功能，程紫英指著頂端的半透明晶石說道。

  然而他這邊話音才落，原本半透明的白色晶石內部竟是逐漸湧現出了一團深灰色的光芒。

  它就像是陰天時的鉛灰色雲霧，在晶石內部打轉。

  這突如起來的變化讓車旁的幾人都為之一愣，陸靖不由得開口問道，

  “這顏色是機器啟動時就有的？”

  “不，正常來說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稍等一下。”

  程紫英拿出剛放進皮箱的冊子，翻了兩頁，旋即臉上浮現出一抹錯愕，

  “深灰色，代表周圍環境中的冥氣濃度已經達到二級，也就意味著方圓百米內既有可能存在著地獄道秘境的裂縫......這說不通啊，眼下這個時間段怎麽可能出現裂縫，難道說機器調試出問題了？”

  眼下機匣給出的結果無疑超出了常理。

  按照玄明司的推測，此時距離百鬼夜行到來應該還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數據是結合了十年前的情況再加上玄明司內部望氣士的研究得出的結果，準確度不低。

  “機器有沒有問題試一下不就行了，按照它的操作要求，咱們就從這開始找！”

  陸靖拍了拍程紫英的肩膀，示意他行動起來。

  “拿上皮箱和武器，今晚的任務本就是測試這些新設備，就算結果是壞的，也可以立刻找偃宗的人維修。”

  打開腰間兩柄左輪手槍的槍套銅扣，在秦若臻看來現在測試出現意外反倒是好事。

  早發現，早解決。

  “那行，你們跟著我。”

  再一次確認自己的操作沒有問題，程紫英也隻能抱著嚐試的心態手持機匣行動起來。

  由於機匣本身並不具備指引方向的能力，需要持有者自己通過觀察頂端晶石的顏色變化來進行區分，因此程紫英得在街道上前後左右的來回嚐試。

  為了避免他撞上來往的路人，另外三人從三個方向將他保護起來，獨留朝向街邊商鋪的一麵。

  隨著程紫英的行進，機匣上方的晶石內部的顏色亦是在不斷的變化。

  起初是深灰色，很快其中又顯出一抹幽藍光芒，最終這部分光亮占據整枚晶石，程紫英亦是在此時停下腳步，沉聲說道，

  “到了，就在這！”

  一旁的陸靖停步站定，望向前方的巷道。

  這裏是兩座酒樓中間的巷子，路燈投落的光芒照亮了三分之一的區域，剩下的都在酒樓燈光中若隱若現。

  巷道內擺放著數個大型垃圾桶還有大量空瓶和一些出現破損的桌椅，陸靖仔細瞅了幾眼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目光不由得看向程紫英手中的機匣。

  “不要著急，機匣能夠偵測到冥氣不代表我們也能，這時候就需要用到這些手環了。”

  注意到另外三人的目光，程紫英當即從徐佰九的手中接過皮箱打開，將其中的手環分發給三人，同時自己也戴上一個。

  “該怎麽用？”

  陸靖看著手環側麵的窄口凹槽，擺弄了兩下。

  “單是一個手環沒有任何效果，需要配合這管藥液使用，操作手冊上說這是陰籠草的汁液搭配上特殊的秘方調配出來的藥液。”

  程紫英說著從皮箱內取出數管藥劑，分發給幾人，

  “將藥液滴入手環的凹槽，手環會自動將它們催發成氣霧，隻要吸入體內便能在短時間內擁有陰陽眼。”

  陰籠草。

  這個名稱從程紫英口中說出的時候陸靖心裏便有數了。

  之前在商舟研修會內提及常人如何辨明鬼物時，陸靖就想到了這種極為特殊的植物。

  陸氏筆記中對這種草藥有過詳細的描寫，其本身的來源就頗為神秘，有傳言說隻有強悍的鬼物消亡的地方才能長出這類異植。

  陸靖原本的計劃中，陰籠草就是製作能讓他短暫擁有陰陽眼的關鍵材料，沒成想偃宗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還開發出了新的用法。

  也正因為陸靖對陰籠草有所了解，所以在另外三人有所遲疑的時候，他先一步行動起來，徑直將藥液滴入凹槽。

  液體進入凹槽後很快便觸發了手環內部的某種機製，陸靖注意到手環內側隱約閃爍著微光，湊近了看就能發現是幾個銘文在閃爍光亮。

  隨之而來的變化是凹槽內部開始升溫，藥液以極快的速度沸騰，蒸發，化作一縷灰色的氣霧騰起。

  陸靖已經先一步將手環放到鼻子前，將其盡數吸入。

  抬手扶住巷道一側的牆壁，陸靖搖了搖頭，隻覺得一股冰冷的能量正從口鼻間湧入自己的雙眼。

  “陸靖，感覺怎麽樣，你.....你的眼睛！”

  見陸靖身形有些搖晃，程紫英第一時間上前扶住了他另一邊的手臂，徐佰九亦是跟過來摁住他的肩膀，抬手打開陸靖左眼的眼皮。

  在兩人的注視下，原本黑色的瞳孔逐漸失去光亮，蒙上一側灰翳，仿佛屍體一般失去了所有情緒。

  一旁的秦若臻見到這番景象，立刻取出腰間的信號彈。

  正當三人焦急之際，陸靖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別緊張，這是陰籠草藥性的體現，陸氏獵妖師的先輩們留下的筆記中提到過，我能感覺到藥液正在起效......巷道裏有東西！”

  將身前的程紫英攬到一旁，陸靖踏前一步，雙眼在輕微的刺痛感中逐漸湧現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巷道內的景象並未發生多少改變。

  木箱，垃圾桶，空瓶。

  正常情況下能夠看到的東西此時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隻不過額外多了些東西而已。

  隨著藥效的深入，此時陸靖就像是在看不斷閃動的幻燈片，每一次的眨眼都會看到新東西。

  路燈和酒樓投落的光線被蒙上了一層黑紗，光影帶著虛幻的質感，巷道內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些宛如紙頁燃燒時的飛灰似的黑色薄片。

  這些“黑灰”在巷道的深處最為密集，而在那兒，陸靖看到了數道之前根本就不存在的身影！

  他們穿著常見的服飾，蹲伏在巷道深處，如同搶食的野狗一般聚集在一起，身形不斷的顫抖著。

  乍一看就是一群街邊的流浪漢，可若是湊近細看便會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半透明的，視線能夠輕而易舉的透過他們看到另一邊的景象。

  陸靖很早就見過鬼魂。

  隻不過很多時候見到的都是些奇形怪狀的鬼。

  譬如虎妖的倀鬼大都瘦骨嶙峋，皮膚晦暗，隻有個大略的人形而已，而眼前這些鬼魂模樣相當清晰。

  眼見得陸靖成功獲得陰陽眼，其他三人也不遲疑，紛紛照做。

  然而不同於陸靖在短短數秒內就調整過來，他們很快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負麵狀態。

  早已有所預料的陸靖先一步將他們拖入巷道，免得嚇到街麵上的路人。

  “為什麽你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而我......嘔~”

  程紫英扶著牆，滿臉詫異的看著陸靖，話還沒說完便側過頭幹嘔，旁邊的秦若臻亦是臉色蒼白，許是覺得當著隊員們的麵吐出來有些丟人，數度做出吞咽的動作。

  “陰籠草是一種陰氣極重的草藥，你們以往沒服用過類似的藥劑，身體出現異常反應很正常，多試幾次就會習慣。”

  做為除了陸靖以外最快恢複的人，徐佰九同樣對陰籠草有所了解。

  他自己就是個藥罐子，身體對各種藥劑的負麵影響都有一定的抗性，而陸靖做為獵妖師，以往九喝過不少次老爺子配的以陰籠草為主料的藥劑，身體早已習慣。

  過程雖然有些艱難，但結果還是好的。

  得到陰陽眼的三人立刻就被巷道深處的景象吸引了過去，到最後幹脆直接走到了那幾個鬼魂的身後。

  此時陸靖才真正看清這些鬼魂擁擠在一起是在爭搶一縷憑空生成的灰色氣霧。

  不用說，這必然是眾多孤魂野鬼爭奪的來自於地獄道的冥氣。

  眼前的景象無疑證實了偃宗的機器沒有問題，秘境與現世間的裂縫已然出現了！

  “當真是見鬼了，十年前秘境內的冥氣外泄就這麽早嗎？”

  程紫英抬手掠過他身前的鬼魂，手掌就像是穿過了一道幻影，沒有引起任何改變。

  “這邊的情況得立刻報上去，眼下這個時間點與玄明司預測的時間差的太遠。”

  秦若臻取出紙筆，邊說邊準備記錄這邊的情況立刻通報給玄明司。

  “你們看，它們不隻在吸攝冥氣，這周圍飄散著的黑灰正在不斷的貼向它們的身體。”

  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陸靖湊近了仔細觀察著這些鬼魂的狀態，很快便發現它們在吸攝冥氣的過程中，不僅身體越發的凝實，還會吸引那些原本在巷道內四散飄飛的黑灰。

  這些不明來源的黑色薄片在靠近鬼魂後便會主動的貼到它們身上，就像是死人身上的壽衣，隻不過是黑色的而已。

  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麽？

  做為一名獵妖師，陸靖對這種情況知之甚少，隻能發揮想象去猜測。

  可就在他思考的間隙，右側的一個鬼魂竟是突然顫抖起來，猛地直起身。

  那雙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著陸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