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樣，一貫的姿勢，一貫的動作。

  柳雄在榻上補覺，臉上的表情已經趨於祥和。

  不過，到達最後的那一刻，時間流逝到讓慕容雲隱焦慮不安的時刻，他的臉上，猛地產生一個痛苦的表情。

  咬住下唇，舌頭顫動。

  此刻的他，就好似一個厲鬼，眼沒有睜開，但是，從喉嚨內卻發出“嗬嗬”有些詭異而空靈的聲音。

  不過，他的確是這樣做的……

  這種古怪的轉變持續了不到幾分鍾，他的身上，已經顫抖一片。

  麵部表情猙獰可怕的時候，他忽地安然喘了口氣。

  但這一刻，他的身體已經鬆弛下去，軟塌塌地睡在榻上，張著嘴，神態悠閑而安詳。

  不過他看起來還真的死了，雖然慕容雲隱無法近些看去，觀察他的心口起伏。

  親眼看著這一切發生的慕容雲隱，無端端覺得後頸發涼。

  但是，他始終沒看到任何一個人，柳雄麵色正常的時刻，他徹底放鬆的時刻，一切還是如此鎮定，殊不知一個魂魄已經隕落。

  “嗤--”

  刹那間，一個透明帶著黑色的人影，已經好似地獄裏的鬼差，樣子也不像是一個人類。

  他圍著高高的兜帽，突然從這裏出現，透明蒼白。

  但是，慕容雲隱不見他有什麽動作，“嗤”地一聲，那根黑線已然射出。

  扣住柳雄的頭發，鑽探他的百會穴。

  下一刻，一截乳白色的東西，已經從柳雄亡故的屍身上出現，被抽取。

  它比這個魂魄甚至更加實在一些，被近乎實體的黑線牽著鼻子走，已經失去自己全部的意識，顯得朦朧而不真實。

  下一刻，“鬼差”這個陰影驀地騰起，沒有任何風聲，沒有半點痕跡，隻是“啪嗒”一聲，他隨手拋出一樣東西。

  --

  “咚！”

  意識被惡狠狠地敲擊一下，慕容雲隱被轟出了占卜中折射的別致夢境。

  他睜眼瞧著四方，感覺身體一陣陣空虛，眼前黑暗滋生的溫床，還沒有被他掃滅。

  不過，他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可以撤銷這種不同尋常的狀態。

  將這地方暫時隔絕，這本是一種禁忌而大膽的嚐試。

  但慕容雲隱身為宗門第一人，他還真的嚐試了這邪術……

  “嗯，雖然有點不舒服，但這肯定是我最近沒有休息好……嗯，可能是因為巨蛇妖丹沒有化盡。”

  他認真洗回憶起之前的事情，自己的身體在這裏淡化。

  咒文被他逐個吐出，天空中的晦暗變得光明，一切都沒有起初的陰森在。

  寒氣不再，閉目養神的慕容雲隱終於再度睜眼。

  這次，他的眼前，迎接他的正是柳雄宅院緊閉的大門，還有些許秋菊開放。

  --

  “唔……”

  一切都變得如此乏味，丟下自己手環後的離不棄，隻能和司徒家的車隊一起，找到罄竹之後，回到帝都旁邊的山中，修築建築。

  “你是高人離不棄？我可以保證，我會讓你好好住著，嗯……”

  “這都是虛妄的神話吧。”

  他想了想，感覺到夕陽西下，隻不過，鼻尖的空氣，暖暖地縈繞，讓他不知不覺聯係到自己舊時的居所。

  隻不過，它已經被徹底推倒，消失在歲月中。

  “下車，下車，到了，離不棄！”

  掀開車簾，抬頭一看。

  一輪明月，好端端地點綴在夜空中。

  不知不覺，這個時節，金秋送爽，蘭秋子春……嗯，到了中秋節呢。

  --

  “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同樣一輪明月，此刻的孟不欠，卻苦悶地坐在自己的屋子裏，喜清靜的他有些煩躁。

  子弟們都大呼小叫地去賞月了……不，這裏的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起來……

  千杯不倒的他，怎麽可能醉！

  難道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眼前僅僅一個酒壇，夜半半晌，思念愛女的孟不欠，也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積攢的那一壇不算陳舊的酒。

  “這可是我女兒給我的……蛇信子泡的酒……”

  他不算肥碩的身軀，在一壇薄酒的滋潤下，更顯傷感淒清。

  “女兒啊……一年前的你，我還記得，你告訴我，今生今世不嫁別人，你當真是說了真話？我還以為你這是在早裝醉，其實，我幹什麽要懷疑女兒呢，這樣，很好啊……”

  “唔，還有……”

  猛然，似乎觸到心中的疼痛隱傷，孟不欠的聲音黯淡了很多。

  他長歎著，突然將眼神對準自己房間內的一個小小角落。

  “嗯，我想喝了……那些人還不把延年益壽的果酒都搶光了，我就不相信了，不如自己小飲幾口，看看好不好呢……”

  他雖然微醉，但也有一定理智。

  踉蹌走去，伸手拍開封印，一股辛辣的酒香，就已抖出。

  “天哪，這是要兌水喝嗎，我都已經這麽老了……”

  聲音中冒出些許遺憾的沉重。

  不過，他根本沒有顧及這一點，倒下一杯酒，棕紅中泛著琥珀的酒液汩汩注入白色酒杯內，雅致清新。

  抬頭朝著蛇酒內悚人的蛇信子，那一塊滑膩膩的肉，也有些可怕的滋味。

  但是，孟不欠還是接受了，他自然朝著眼前望，深邃的酒液內，倒映自己的臉。

  “真是一個惆悵的中秋呢。”

  不乏感慨地將它一飲而盡，輕輕鬆鬆抿入喉中，感覺到一種無可複加的灼熱。

  --

  “到了？”

  搖晃的車廂停止顛簸，昏昏欲睡的孟林夕睜眼，瞧著眼前一個朦朧建築的影子。

  眼前的簾子不知何時已經被掀開，幾個鏢師的臉孔，讓孟林夕報之一笑。

  “那個小賊已經昏迷過去，馬上我們前去統計藥草，確定沒少後，就可以押送她回去。”

  “可以。”

  遠處傳來一些人驚訝的讚歎聲，圓月帶給他們的，不僅僅是解脫，也是一種活力的象征。

  不過，讓孟林夕心中莫名不安的感覺，現在也已因為明月璀璨的光芒，直接湮滅了。

  “願月亮保佑我……”

  她伸手在心口比了個十字，纖細的手上有天地之氣彌漫。

  下一刻，她仿佛發覺，就連天上明月，也散發出讓她心安的光芒。

  辣度很高的酒，燒在孟不欠食道內，激起一陣朦朧。

  他的腦子頓時疼痛，他的眼眸緩緩合上。

  酒杯“當啷”一聲落在桌上，沒碎。

  但是，孟不欠反而被蹊蹺地扔到夢境之中。

  他近乎一無所知，但看似睡去的腦子，是不是在忙於其他事情？

  眼前那塊巨大的蛇信子，已經被擠入酒壇內，幾乎認不出這是曾經猖獗巨蛇的一部分。

  不過此刻，孟不欠已經忽略一切。

  “唔……”

  眼前，還是他沒有放下的酒杯，還是讓他心中百轉千回的蛇酒。

  “噠噠噠--”

  “芷兒？”

  這是熟悉的腳步聲，這是不緊不慢的敲擊--但這每一次敲擊，都在孟不欠心中突然出現。

  “你……哦，芷兒！”

  “咯咯咯，不認識我啦？”

  異常親切的聲音，無害而祥和，其中多出溫暖脆嫩的意思，讓孟不欠的身體猛地顫抖。

  “是你嗎？我的小芷？”

  猛然，他似乎全然不顧自己了，急忙站起來，環顧四周，迫切地尋覓著。

  “不欠，當然是我啦~夫君，我們聊一聊事情嘛。”

  眼前赫然是一個肌膚白嫩、高挑纖細的女子，她的臉細巧而含了少女的嫵媚嫋娜，她的身上赫然是束腰的紅衣。

  “你……林夕，你扮什麽呢，你的母親……”

  “是我，你叫過我青芷，你還送給我一串手環，象征一生一世平安。”

  突然，孟不欠的身體實實在在地軟下去。

  “是你！小芷……”

  是那一隻熟悉的手，在輕輕掠過他的頭發，略高的發際線，以及他的額頭。

  “嗯，你說過你喜歡這樣的，夫君，是不是？”

  “芷兒……”

  卻見孟不欠隻顧著喊女子芳名，自己手足無措，卻還沒有醒酒，女子輕輕一笑，抬手翻出丹藥。

  “喏，不欠，吃了它，你就可以醒酒了，我是不喜歡你喝酒到爛醉，但我從沒看到……”

  “我吃，我吃。”

  奪過藥丸囫圇吞下，孟不欠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他朝著眼前望去，果然，女子風韻猶存的紅衣身影，在眼前，不是孟林夕。

  “小芷。”

  情入骨髓，他鬼使神差地抱住眼前隨時隨地會消失一樣的愛妻，隻覺得內心化成水，再硬的鋼板也會成為繞指柔啊。

  “唔，我想喝酒，你陪我喝幾杯~”

  “好，芷兒，我說，我已經和沈家徹底結盟，他們也很樂意和我們合作，嗯，畢竟我和他，也是多年前的生死之交……”

  “誰啊，我好像忘了，告訴我一下嘛。”

  “嗯，親愛的，他是沈家家主，名字是……”

  孟不欠感覺到女子柔軟的腰肢，他心花怒放，和亡妻居然可以在此刻相遇。

  索性不顧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夢，先弄個一晌貪歡再說。

  “我最近身體不舒服，可能是因為借助月亮的能力，到你這裏，陪你飲酒……我的身體容不得你太折騰，要不……”

  “芷兒，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之前打拚的時候，我也千倍萬倍想你，要是你不離我而去……”

  “我回來了啊。”

  此刻，女子少女般嬌媚的眼底，有著秋波，有著動人的春色。

  她小鳥依人地靠著孟不欠，後者則露出一個釋然唏噓的笑。

  “怪不得，我許願之後，你就來了呢……看來，月上嫦娥，真的有用啊。”

  一杯杯飲著酒，好似在喝白水。

  因為妻子的加入，讓孟不欠問心無愧地喝酒，趁著心中喜悅，一口口飲下其實不存在的蛇酒，和絕世佳人碰杯，感覺好到飄飄欲仙了。

  如今恰如做夢。

  他以為是在做夢。

  隻不過，自己身上也在此刻產生疲倦之感。

  “夫君，要不，我先走了，天快亮了，我還得回到陰間。”

  “陰間？”

  “不，也不是的，”女子眨眼輕笑，“你每次喝蛇酒，我就會出現。”

  “這麽好的啊……”

  --

  “真的很好嗎？”

  在自己榻上醒來，旁邊空無一人，自己衣衫齊整，沒有任何破損。

  白玉的酒杯停在桌上，蛇酒的酒香讓孟不欠的腦子更為混亂。

  “是個夢啊……”

  滿懷期待地睜眼閉眼，卻不見嬌妻痕跡。

  孟不欠這才死心，隻能拖著疲倦，走到門口。

  一種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望著自己的蛇酒。

  “這就是我和她溝通的媒介？簡直是太好了！”

  他由衷地說道，猛地，從門口摘下一封信。

  “嗯？閨女也要回來了。”

  情不自禁地，驅散醉意，孟不欠走入房間內，思前想後，已經想通，自己的亡妻真找到了他，就在昨夜，中秋月明的時候。

  他的心產生無數僥幸。

  帶著想法，感覺自己格外有精神的孟不欠，也自然地走到桌旁。

  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殘局，感覺自己和幾十年前一樣，還是如此有力，還是這樣輕捷。

  “閨女：

  我知道了。”

  他沒有署名，而是簡要地寫了“你的父親”。

  他的字，今日也變得格外清晰，充斥一種不可告人的活力。

  “這個，就給你了。”

  托著信走出門外，吹了聲哨子。

  卻見眼前陡然冒出一隻極小的鴿子，腳上飄著一根紅絲帶。

  將便條拴在它細瘦的小腿處，孟不欠手一鬆，眼前的小鴿子瘋了一樣“哧溜”一聲飛了出去。

  --

  交付物品的事情，孟林夕也沒多管，不過，她這次和鏢隊送貨，到達的地點，是一個貌似莊園的地方。

  “回歸！”

  聲音清冽。

  她卻什麽也沒有考慮，自己帶著內心轉瞬即逝的感情，重新登上車，囑咐了車夫一聲。

  “撲棱棱--”

  猛地，一隻通身雪白的小鳥，已經撲閃翅膀，到達她的眼前。

  “是你？我父親居然給我回音了……天哪，我怎麽不知道！”

  顫抖手指打開它腿上係著的信封，孟林夕見到一張便條，似乎隻寫了幾個字。

  不過，她的內心卻又激蕩起無數漣漪。

  “我好著呢，中秋快樂，林夕，謝謝你的蛇酒，我給你準備禮物了哦。”

  “父親……這次，你突然給我回信……”

  她雖然看上去有些要落淚的衝動，笑容卻依舊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