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義父義子
作者:空留      更新:2022-05-21 01:34      字數:2130
  正是晚課時分,禪香嫋嫋中,淨心寺大殿內梵音悠悠。

  沈懷信盤腿而坐,雙手合什微闔雙眼,所有經文背得一字不落,若非他束著發,看著就是個再合格不過的俊和尚。

  五堂功課全部念完,沈懷信起身和法師們互相行禮,待他們先後離開,大殿內隻剩父子二人,他便重又坐了回去。

  “義父,我剛才分心了。”

  “分心了經文還能背得一字不差,該誇。”

  沈懷信笑:“年年來都被您拎著在身邊坐著,哪裏敢錯,這一年年的下來離倒背如流也就差那麽幾年了。”

  了因大師頭看向他:“心裏有事?”

  “回來之前,我所在的地方稻穀得了嚴重的青粉病,裏正鄉老不敢不上報,可衙門沒有任何動作,連派人下來詢問都不曾。後從縣令那得知,得青粉病的遠不止這一縣,可無人報與郡,更不用說府。”

  沈懷信抬頭看向滿臉慈悲的佛祖:“我當時不解,他們為何不往上報?若不層層上報,朝中如何得知今年是豐年還是災年?如何知曉百姓的日子是不是過得下去?又如何從這不實的信息中頒布自認為對百姓好的政令?”

  了因點點頭,撥著念珠道:“此時還會想起這事,當是至今沒有想通。”

  “沒想通,但是被人說通了。”

  想到當時和他說那些話的人,沈懷信神情都變得柔軟:“有人和我說,對縣令而言最重要的是評等,若他們將災情報上去,上麵是不是有解決之策且不說,在評等上就很有可能給他們個下等。若得個下等,等著他們的要麽是回家空等,要麽,是被派去貧苦之地做個縣令,所以他們不敢。她說,小災自己扛,百姓自己也有這個認知,他們知道勒緊褲腰帶熬過去就能活命。她還說,父母官杵在那裏就是震懾百姓,穩定一方百姓。”

  了因撥動念珠的動作越來越快,眼神也越來越亮:“她還說什麽了?”

  “她說,問題從上而下更容易解決,她還說,改變現狀是鶴望書院的學生該為之努力的事。”盤腿久了累,沈懷信屈起腿抱著:“剛才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此事,有種任重道遠的感覺。”

  “這條道,阻且長。”了因看向他:“你想好了要走?”

  “是,我要走。”沈懷信應得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無所畏懼一往無前,如開了刃的刀般初露鋒芒。

  “好!好!好!我了因的兒子就該有這般氣魄。”了因大師大笑,連光頭看著都比平時更亮:“沒有哪條路是平坦的,難走一點,有溝溝坎坎方是正常,水攔路架橋,山攔路劈山便是。萬事皆有因果,隻要你把路走正了,自有助力來幫你開山架橋,你的路也才能越走越寬。”

  沈懷信用力點頭:“是,兒子有信心。”

  “很好,你很好,你那個朋友也很好,什麽時候帶回來給義父認識認識?”想著不能露了餡,了因又補了一句:“這樣有遠見有想法的人,於你又大有助益,你該帶她來京城才是,有你爹在還怕安頓不了?”

  “她不來。”沈懷信臉上的笑意淡去,剛才還自信得能把天都掀了的少年郎歎了口氣:“她什麽都好,就是總愛把事情往壞了想,別人還沒怎麽著,她自己就給自己先設了九九八十一個難關。”

  了因品出來了,他這義子明著是在向他抱怨,其實是在炫耀自己尋著個多好的人,有見識,又聰明,還心性高潔不攀附權貴。他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對上義子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閑閑道:“你這模樣讓我想到你爹,看著真是欠揍得很。”

  “平日也不見您打他。”

  “我不敢。”了因也不盤腿了,伸直腿身體後仰:“我打他能爽一時,他能讓我不爽一年,和尚我鬥不過。”

  沈懷信聽笑了:“爹確實是個花招頻出的人。”

  “他適合官場,比朝中絕大多數人都適合。”了因看向和老友同一天認下的兒子:“你爹不止是個好官,還是個好人。”

  “兒子知道。”

  “你知道得遠遠不夠,最知道這一點的是先皇,然後就是我了,我隻盼著新君也知道這一點。”

  沈懷信不解,隻聽著就感覺不太好:“義父您的意思是……”

  “有的人成日將善掛在嘴邊,卻不見善行,有的人嘴上不留情,心中卻有大善,你爹是後者。”

  了因看向仿佛也在笑著認可這一點的佛祖:“京城血流成河的那些日子人人自危,偏你爹那個最擅獨善其身的人在那段時間暗中保下了不少人。有的罪不至死,有的罪不至誅全族,實在保不住男人的就保住女眷,連女眷都保不住的就保下香火。先皇曾說:在共富貴後隻有散培還記著共苦時的袍澤之情,並為此傾盡全力,滿朝文武都不如他。那幾年他升遷的並不快,先皇想留給太子用……”

  了因突然坐起身,一臉恍然的喃喃自語:“是了,太祖皇帝多有遠見的人,怎會不和新君說透這些,正是因為新君信任老沈,才會出乎老沈意料的早兩年升了從二品。”

  沈懷信本來聽爹爹的事聽得心潮澎湃,突見得義父變了神情,再聽著這話他心下不解:“得新君信任不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隻是你那好爹不知道啊!他還在琢磨著犯個錯處好讓禦史參他呢哈哈。”了因大笑:“好啊,讓他折騰去,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型,你不要學他。”

  沈懷信笑著應下這調侃的告誡,他看了這麽多年,哪會不知兩人交情有多莫逆,要真有人罵爹一句‘聰明反被聰明誤’,不用爹想著怎麽收拾人,義父就先把人打殘了。

  爹經由時勢造就,他確實學不了,也不打算學。沈懷信笑,他要走的路和爹不一樣,他那條路上,還得有另一個人才可以。

  已經記不起這是今日第多少次想起,沈懷信看向門外,天已經黑了,這時候喬姑娘已經忙碌完坐下來歇息了吧,也不知可有想到他。

  一寫到大伯就寫得慢,少寫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