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百分之百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5:03      字數:9283
  明嬈是被熱醒的。

  她咕噥了一聲, 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手自然而然地往旁邊勾去,撲了個空。

  手摸著空空蕩蕩的床榻,明嬈幾乎是瞬間便清醒了。

  實在是前幾次獨自醒來後都發生了大事, 記憶太深, 導致她現在已經形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旁邊沒人, 明嬈心底一慌, 猛地睜開眼睛, “虞硯?!”

  不知道虞硯又去做什麽了。

  明嬈撐著身子就要起來, 手肘拄著睡榻的瞬間, 便意識到了不對。

  明嬈抬眼環顧四周, 震驚錯愕, 久久難以回神。

  她在暗室,可這已經不是她上回來過的那間暗室了。

  還是那個不大的地下室, 一張床、一張書案, 兩樣東西占了半間暗室,剩下的半間……

  上回還是空的, 這回已經被填得滿滿當當。

  挨著牆壁的角落多了一個方幾,上麵放了一堆雜物,有幾件衣裳,還有一些脂粉首飾, 不知他何時買來的。

  挨著床榻的地方放著許多應急的食物, 再旁邊放著一桶水,水幹淨澄澈,容器外麵貼著一張字條, 明嬈垂眸看了眼, 是虞硯的字。

  鳳舞龍飛的字跡說不出的懶散隨意, 告訴她這水是已經燒開過的、可以飲用的幹淨水源。

  原本空空蕩蕩的書案上也多了不少東西,一眼掃去,有故事繪冊、民間話本、詩詞歌賦、還有史書傳記等等。正經的書、或是閑書都有。

  除了書,還有些類似九連環之類的機關小玩物。

  準備這些東西的人像是怕人無聊似的,能想到的打發時間用的東西都擺在這裏了。

  暗室裏光線很暗,所以桌子上還放有一個小盒,盒中裝著蠟燭和火石。

  明嬈突然想起來之前與他說過的話——

  她問:“暗室那麽堅固,在裏麵待久了不會憋悶嗎?”

  他說:

  “也並非絕對的不會坍塌,有一處弱點隻有我知道,若對著那處炸,也是會塌的。”

  “會有些悶熱,畢竟現在是夏季,但完全不用擔心通風的問題。我在它最薄弱的地方從外麵打了個通道,足夠換氣用。”

  她又問:“可是裏麵沒有食水,真躲進去會餓死渴死吧?”

  虞硯輕笑了聲,沒說話。

  明嬈此刻呆呆望著滿滿當當的一屋子儲備物,捂著狂跳的心口,喃喃道:“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他去哪裏了?

  他把她一個人放到這裏,還準備了這麽多東西,人去哪了?

  明嬈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挪到邊上,低頭找自己的鞋,果然沒有看到她昨天睡前脫掉的那雙鞋。

  虞硯是把她抱過來的,沒有鞋子很正常,但是她還是看到了一雙鞋子。

  是新的鞋子,沒有見過,不知是何時放到這裏來的。

  明嬈穿好鞋子,站起來走了走。

  碼數正好。

  床邊疊放著一遝新衣服,也是沒見過的,明嬈沒有換上,她心裏清楚,一定也是正好的大小。

  明嬈走到書案前,一眼便看到了男人臨走前留給她的字條,是很簡單的一句話——

  “食水每日皆換,可放心食用。我進宮一趟,莫擔心。若日落時仍未歸,再打開下一張字條,不要提前看。”

  明嬈心口一滯,不知為何,心跳逐漸加速,慌亂感愈發濃烈。

  她沒有聽話,放下這張,拆開了下一張。

  下一張塞在信封裏,被膠黏住,她心慌得不行,手顫抖著去撕,用力過猛,將裏麵的字條也給撕壞了。

  一腔委屈瞬間爆發,她嗚咽了一聲,抖著手腕,將一分為二的兩個半張字條拚在一起。

  這回字多了起來——

  “嬈嬈,沒有偷看吧?我猜你肯定偷偷看了,你啊。”

  明嬈透過熟悉的字,甚至看到了男人無奈的笑容,聽到了他縱容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事情比我想象得要棘手很多,沒辦法及時趕回去,但也不要擔心,我總能有法子脫身。”

  “床頭有一紅色按鈕,按下它,沿著密道走出去,會有人帶你離開。記住不要提前按下,因為按下以後的一炷香內,暗室便會自毀,所以你需要在一炷香時間內,從通道裏跑出去。我相信你能做到,畢竟我曾見過,你跑得很快。”

  他說的是宮中初遇那次,她被一個郡王追,又被他救下。

  “床上有一個包裹,我為你提前準備好的,帶上它離開,不要回頭。暗道盡頭見到的人可以信任他,他會帶你回涼州。”

  “我會去找你,莫忘了我。”

  明嬈站在案前,盯著上麵的字,良久,她再也忍耐不住。

  紙從指尖滑落,她慢慢抬手捂住了臉,低低地壓抑地嗚咽出聲。

  虞硯把什麽都準備好了。

  他那麽無法容忍她與旁人接觸,怎麽這回輕鬆地便說出把她托付給旁人的這種話來?他一定舍不得,一定在意極了,可是他依舊這麽安排。

  不到迫不得已,虞硯不會願意這樣。

  他還會回來嗎?

  明嬈哭得撕心裂肺,絕望地想著。

  他若是不在了,難道以為她真的還能活下去嗎?

  虞硯,你真是個傻子。

  她沒敢哭得太大聲,因為太過劇烈的哭泣會消耗體力,而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體力,她得撐到他回來。

  明嬈很快找回理智,強忍著痛苦和心疼,擦幹眼淚,走到床邊去看虞硯說的那個包裹。

  明嬈沒有心情檢查都有什麽,換好了新衣服,把包袱放到最顯眼順手的地方,又找到了虞硯說的那個紅色按鈕,沒敢按下,而是彎下腰,盯著看了看。

  沒看出什麽名堂,索性作罷。

  她直起身子,坐在床邊,發了會呆。

  目光四下遊離,掃過一處時,突然頓了下。

  片刻的怔愣,她驀地站了起來,大步朝門口走去。

  方才沒有注意,現在才看到——

  上回她清楚地看到,入口的地方就是一堵牆,外麵的機關按下,這堵牆會打開。

  她不知道從裏麵是如何開啟機關走出去的,但她清楚地記得,就隻有一堵牆,黑色的。

  可是此刻,在原來的黑牆外麵,多了一樣東西。

  金色的,縱橫交錯的鐵製圍欄。

  明嬈抬手,指尖貼上,觸感冰涼。

  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指還粗,她拽了拽,很堅固。

  她怔愣地順著橫向的攔條往旁邊看,目光追隨著它的走勢,一直向外延伸。

  她從左邊的出發點望去,直到視線與右手的一側收回,形成一個閉環,她都沒能從詫異中回神。

  這是一個……籠子。

  環繞在四側牆壁與頂部的籠子。

  垂眸看向入口處,一把不起眼的金色小鎖孤零零地垂在那裏。

  這是個金色的牢籠。

  他把她鎖起來了。

  虞硯大抵不知道她有沒有記住出去的機關,他不想讓她從這個門出去,所以索性封死了這裏。

  她的生路隻有一條,就是由那個紅色按鈕控製的暗道。

  不叫她出去……是這個門外有什麽嗎?

  她知道。

  外麵是危險。

  明嬈望著那把鎖怔怔出神。

  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

  虞硯站在思政殿裏,心神不寧,十分煩躁。

  “該說的我已說了,陛下今日還有何事?”

  他站在這裏聽陸笙楓說了半天有的沒的,皆是在勸說他收回兵符,不許他辭官回家。

  年輕的帝王不似從前每次見麵時那般溫和淺笑著,他眉宇間也染上了幾分憂愁,眼底一片青色,顯然是幾日沒有睡好。

  陸笙楓歎了口氣,嗓音疲憊:“阿硯,此事我們再商議商議,如何?朕需要你。”

  虞硯冷笑了聲,“這兵符太後不是早就想收回去嗎?本侯此刻還給她,有何不妥。”

  “阿硯你也知道,朕不似父皇那般重文輕武,可是母後她……”陸笙楓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無奈道,“朕在努力改變這樣的現狀,但朕……”

  說到底,他不理朝政許久,想要一朝一夕間將朝堂的局勢扭轉,並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陳琬柔一日不自願交還政權,他也不想生搶。

  虞硯很煩,他不住地偏頭看向外麵的天色。“還有旁的事嗎?沒有的話恕臣告退。”

  轉身便往外走。

  本以為今日進宮能見到太後,再跟她吵一架,他甚至都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結果卻連麵都沒見到。

  聽說那日他們不歡而散後,太後就被他氣病了,一直臥床不起。

  太後不在,他也必要在跟陸笙楓多說廢話。

  陸笙楓這回沒再攔他,眼睜睜地看著虞硯幾乎要走到了門口,他突然低聲喚了一句:

  “阿硯。”

  男人停下腳步,不耐地轉頭,他的耐心告罄,已經懶得再多說一個字,隻煩躁地看了一眼陸笙楓。

  皇帝沉默了會,輕聲道:“抱歉,阿硯。”

  虞硯微微蹙眉。

  “對不住……”他又說,“是母後讓朕叫你來的,她的話,朕不能不聽。”

  虞硯的目光徹底冷了下去。

  “快回家去看看吧……”陸笙楓滿臉歉意,“對不住,莫要怨朕。”

  虞硯瘋了一樣往回跑。

  人走後,陸笙楓失魂落魄地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往向空無一人的遠方,神色掙紮,閉了閉眼睛。

  他最終還是選擇幫虞硯。

  “希望還來得及。”

  **

  虞硯出了宮門,從孟久知的手裏接過自己的劍,一言不發翻身上馬,疾馳回府。

  陸笙楓大概是還殘存著最後一點良心,沒有拖延太久,虞硯趕回侯府時,正好碰上太後身邊的人在院子裏四處搜尋明嬈的下落。

  太後身邊的女官大概是早就想到安北侯若是突然回來,該如何應對。

  女官笑盈盈地衝對方行禮,她帶了不少禮物來,太後賞賜給侯夫人,她來此是名正言順。

  “安——”

  問候的話才出口,眼前亮光一閃!

  一顆頭顱滾落到地上,鮮血從頸腔噴射而出,濺落到旁邊太監宮女的臉上。

  眾人怔愣片刻,頓時驚叫出聲。

  有人抱頭鼠竄,下意識便要逃跑,可惜還沒踏出一步,便同那女官一樣的下場,頭身分離,鮮血四濺。

  虞硯冷漠地甩了下劍,一眨眼的功夫,又抬劍指向一個臉色煞白的小太監。

  這小太監像是被嚇傻了,寸步未挪,危難當頭都沒扔掉懷裏的托盤。

  虞硯垂眸看了眼對方手裏緊抱著的酒壺,淡聲道:“毒酒?”

  嗓音輕飄飄的,沒什麽力氣,卻冷淡至極,隱約含著一股引而不發的殺意。

  小太監對上男人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後脊一涼,腦子裏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哦……”男人低聲喃喃,“還真有毒酒啊。”

  嬈嬈的夢應驗了。

  他想。

  尖叫聲由一群慢慢減弱,很快再也聽不到一聲。

  孟久知帶著一隊暗衛從四麵八方匯集到院中時,院子裏除了虞硯已經沒有一個活口。

  男人手拎著劍,身形頎長挺拔的立著,他沉默地望著書房的方向,神色淡淡,周身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孟久知叫下屬把人都壓了上來,“主子,都在這了。”

  虞硯沉默了一會,“做得不錯。”

  他難得會誇讚誰,孟久知和一眾下屬皆受寵若驚地低下了頭。

  這一招行得大膽,甕中捉鱉。

  雖然很冒險,卻可以將太後派來的人一網打盡。

  “阿青呢。”

  “她帶著人還埋伏在柏明館周圍。”

  柏明館是虞硯從前處理公務的地方,書房就在其中,那間暗室也在。

  “有人去過?”

  孟久知點頭,“在外麵看了一圈,沒進去。”

  虞硯聞言鬆了口氣。

  男人擺擺手,孟久知便清楚他的意思,某個特定的手勢一出,剩下的幾個人也被一齊殺了。

  至此,派到安北侯府來送明嬈上路的人無一生還。

  虞硯從懷中掏出一條手帕,將劍上的血跡擦拭幹淨後,還劍入鞘。

  他把劍交給孟久知,然後獨自一人走進了書房。

  打開暗室的機關時,透過金色的牢籠圍欄,看到了床榻上的女孩。

  她正抱著膝坐著,蜷縮在榻上,聽到動靜,滿是擔憂的小臉抬起,與外麵的男人四目相對。

  “虞硯!”

  明嬈看到他就這麽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拚命壓抑著的恐懼與擔憂,在這一瞬間又成倍地爆發了出來。

  虞硯垂眸,掏出鑰匙開鎖,門是向裏開的,他剛走進去,背後的牆轟隆一聲,又合上了。

  明嬈飛奔過去,撲進男人懷裏。

  她把自己掛在男人身上,勾著他的脖子,劈頭蓋臉吻了下去。

  虞硯沉默地托住她,叫她勾得更緊更牢。

  一邊熱烈地回應,一邊抱著人往裏走。

  他把人放至榻上,低頭銜著那張紅唇時,品嚐到了苦澀的眼淚。

  心髒驟然收緊,胸口泛起被重錘鑿過後的鈍痛,他稍稍退離,想看看她。

  脖子上的力道收緊,把他拽了回去,不叫他走。

  與他抵死纏綿,仿佛是劫後餘生一般。

  她咬破了他的唇,發了狠勁兒,顯然是嚇壞了,現在要把火氣都撒在他身上。

  “嗚嗚虞硯嗚嗚嗚……你壞,你過分,你怎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她貼著他的唇哭訴。

  男人低垂了眉眼,溫柔地安撫道:“我哪裏舍得丟下你,這不是回來了?”

  “你走時應該把我叫醒的!”

  難怪昨夜他纏著她要了那麽久,從未那麽狠地折騰她,直到快天亮才放過她睡去。

  原來是要確保她早上醒不了,他好偷偷跑出去!

  虞硯親了親她,“叫你醒來作甚?若是哭著不叫我走,那我就要抗旨了。”

  明嬈紅著眼睛瞪他,“那你也不該瞞我。”

  男人輕笑了聲,“好,是我的錯。不然再咬我一口?”

  明嬈垂眸看到他嘴上的傷口,又扁起紅唇嗚咽了聲,“痛不痛呀?給你吹吹。”

  “嗯,親一親就不疼了。”

  明嬈十分大方地湊上去啄了幾口。

  她以為事情結束了,人也放鬆了不少。

  “虞硯,你叫我黃昏時離開,可是你忘了,這裏麵看不到外頭的日光,我不知何時是黃昏,不知何時離開啊。”

  虞硯難得怔愣了下,片刻後搖頭笑笑,“是我的疏忽了。”

  百密也有一疏,是他顧慮不周。

  “所以你不回來我就不會離開的,我就是死在這裏,也不會離開的。”

  男人眉眼稍冷,扣著她的手倏地收緊,“不要說那個字。”

  明嬈偏過頭呸了一口,“說錯了,我不說了。”

  她咕噥了一聲,又去找男人的唇。

  貼上時,還慶幸地歎了聲,“快帶我出去吧,這裏好熱,都出汗了。”

  虞硯沒有動,壓向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女孩的後背嚴絲合縫地貼著床榻,她被親得眼前發昏,手腳發軟,不知何時,她勾在虞硯頸後的手被拉了下來。

  恍惚之間,手腕上一涼,然後就聽哢嚓一聲,有什麽東西扣在了手腕上。

  明嬈茫然睜眼,隔著眸中水霧,看向已經直起身的男人。

  “嗯?”

  又是哢嚓一聲響。

  明嬈頓時清醒了不少。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猛地抬頭。是那條鏈子!

  順著看向另一端——

  她被鎖在了床頭!

  明嬈震驚地望著麵前的人,“虞硯?!”

  男人彎腰,手掌眷戀地撫過她明豔的小臉。

  他嗓音輕柔:“紅色的按鈕按下時,地麵會出現一個暗道入口,最外麵的地方會放著這條鏈子的鑰匙,你伸手可以拿到它。”

  明嬈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要坐起來。

  鐵鏈嘩啦響著。

  男人的掌心按在她的肩上,用了些力氣,按著她動彈不得。

  他眼中滿是溫柔,看著她時,愛意深濃。

  嗓音低沉道:“拿到鑰匙打開鎖鏈,帶上包裹,順著暗道快跑,你會看到裴朔,跟他走。”

  明嬈的眼中瞬間又漫上眼淚,她用力掙紮,可是按在她肩上的手力氣太大了。

  他很小心地不弄疼她,又叫她無法動彈。

  明嬈怒極,偏過頭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男人眉頭未皺一下,他眼裏漾起細碎的笑意。

  “嬈嬈,我會去找你的,一定會的,別怕。隻是暫時分別,我保證。”

  明嬈紅著眼睛抬頭,“虞硯,你要去做什麽?你別去好不好?我們現在走,躲起來總是可以的,憑你的本事,沒人能找到我們。”

  虞硯笑了,他抬起那隻被咬的手,輕輕捧著她的臉頰,彎低了身,黑眸一瞬不瞬地溫柔注視著。

  他說:“可我想讓你安全又快樂地活著。”

  不希望她逃亡,擔驚受怕。

  不希望她總是活在威脅裏。

  “嬈嬈,外麵那是個大麻煩,隨時都是危機,我不能放任那樣一個隱患一直存在,我必須徹底解決,斬草除根。我向你承諾過,不會叫你受到任何傷害的,還記得嗎?”

  那人已經動了殺意,並且實施。

  虞硯不會大方到放過這樣的威脅。

  他不嫌麻煩,隻怕明嬈會受哪怕一點委屈。

  即便是再微小的可能也不行。哪怕以一己之軀作為代價,也要護她周全,安穩一生。

  明嬈記得。

  那次她對他說了那個夢,其實不是夢,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事。她對他說:我需要你。

  他便承諾說,此生都不會叫她受到任何傷害。

  明嬈沒想到一個人重諾至此,甚至寧願破釜沉舟。

  “抱歉,這次就算你不願意,我也要將你鎖在這裏。”

  這是虞硯第一次在她拒絕的情況下,依舊固執地把人鎖了起來。

  明嬈哭著去掰手上的鎖銬,懇求道:“虞硯,別去……”

  虞硯鬆開了人,“鏈子的長度足夠你去拿食物和水,我走後,你要盡早離開。記住,按鈕按下,這裏就會塌,洞口會封死,不叫人尋著暗道找到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後退。明嬈哭著追上去,可走了幾步,鏈子便伸直,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虞硯站在她一步遠之外的地方,忍了忍,還是沒克製住往回走了一步。

  他將她擁進懷裏,緊緊抱著。

  微低下頭,閉上眼睛,唇在她發上深深一吻。

  再開始時,嗓音低啞,也帶了點哽咽:“乖乖的,等我。”

  “虞硯,虞硯,別走,能不走嗎?”明嬈害怕會再也見不到他,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嗚嗚嗚虞硯……虞硯……”

  她聲音哭啞了,用了全身的力氣抓著他的手腕,死死抓著。

  可是男人還是將她的手拉開。

  他最後撫了一下她的臉頰,擦去源源不斷滾落的熱淚。

  “嬈嬈,我知道隻要同你和離,還你自由,她就會放過你,可我做不到。我寧願去拚一個結果,和她、和過去做個了斷。”

  “你一輩子都隻能跟我在一起,我好壞啊,是不是?”

  明嬈哭著搖頭,說不出話來。

  他對著她溫柔笑了一下,鄭重許下諾言: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明嬈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轉身離開,看著他又將牢籠落了鎖。

  暗門合上,她愛的男人迎著光遠去,而她隻能躲在這一方牢籠裏,等著他凱旋。

  **

  太後的寢殿內,陸笙楓坐在她的寢榻旁,握著她的手,臉色難看。

  “母後,你這是在逼他。”

  太後虛弱地偏過頭,把手從陸笙楓的掌心中抽出。

  陸笙楓不依不饒,抓住她的手。他頭一次用“叛逆”的語氣跟她講話。

  “他是你的親兒子,我知道你心疼,可是你這樣,我就不難過了嗎?!”

  “你就叫他們好好在一起,別再管了,放手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不好嗎?他早已不是那個能老老實實被你關在屋中的小男孩了!”

  陳琬柔沒有力氣跟他吵架,虞硯那天的態度刺激到了她。

  虞硯有句話沒說錯,她陳家人骨子裏流的就是偏執強勢的血液,虞硯是她的兒子,和她一樣的性子。

  他隨了她,是塊硬骨頭,這塊骨頭終究還是硌到了她自己。

  這是流淌在血液裏的傳承,怨不得任何人。

  陸笙楓瞧不得她這個樣子,他也平白地生出一股執拗勁兒,從來都溫順聽話的帝王,此刻也不管不顧似的。

  他伸手鉗製住女人的下頜,俯身低頭,靠了過去。

  他沒舍得用力氣,仗著她虛弱無力,在她的錯愕之間,輕而易舉地就將唇貼了上去。

  這裏從來都是不得觸碰的禁區,他終於一腳踏了進來。

  這一步踏的是錯,大錯特錯,他比誰都清楚,但他大概是昏了頭,竟然沒有後悔的感覺。

  陳琬柔被定住身,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青年,很快反應過來,抬手便是一巴掌。

  這一掌毫不留情,青年的臉很快紅了起來。

  “大逆不道!”她怒聲訓斥,“給哀家跪下!”

  陸笙楓抬手抹了下嘴角,沉默了片刻,低聲笑了出來。

  “是,兒臣大逆不道。”他沒有下跪,也不再掩飾自己眼裏的情愫,“兒臣早就萬劫不複了。”

  可即便他已經一腳踩在泥裏,踩在沼澤裏,也想把她托起,叫她能站在高處,俯視這世間的一切。

  他縱容她,順從她,叫她愈發自我、霸道、無視一切。

  所以她才有今日的痛苦。

  她沉醉在權利裏,享受著說一不二的絕對話語權,卻對自己的親子束手無策,一敗塗地。掙紮、困苦,這都是他一手嬌縱出來的結果。

  這一次,她病得很重。

  兵來如山倒,陸笙楓頭一次意識到,她終歸已經不再年輕,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擊。

  這樣棘手的局麵該由他來打破。

  在聽說太後派去的人沒有一個人回來時,他知道,虞硯遲早要來算賬。

  早就該彼此放過了。

  既然虞硯不能妥協,那就隻能讓他來替她做這個決定,主動放手,讓彼此都解脫。

  陸笙楓的手指輕輕抬起,在半空中,勾勒著女人的模樣。方才的衝動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他再不敢再逾距一步,不敢落下手,隻敢虛虛地,隔著空氣碰觸她。

  “我知道,你寧願親手死在他手上,卻依舊不願向他低頭,說一句你錯了。”

  陳琬柔無力地閉上眼睛,不去回應。

  “如果有朝一日他要殺了你,你最後一句遺言,也一定是叫我別為難他,對嗎。”

  陳琬柔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承認:“是我欠他的。”

  年輕時不覺得,等到擁有了一切,才發現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麽理直氣壯,毫無錯處。

  起碼對於虞硯,她全都是虧欠。不管再怎麽不想承認,她也心中有愧。

  “你有多後悔,隻有我清楚。”

  陸笙楓從旁邊取過一卷聖旨,是他早就寫好,一直都沒有勇氣拿出來。

  他這些年沒有獨自做過什麽決定,他下過的每一道旨意,都是她的意思。

  這一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母後,這是阿硯想要的自由,朕會滿足他。”

  陳琬柔驀地睜眼,咬牙道:“你敢。”

  帝王卻溫柔地笑了笑,“這次,我敢。”

  殿外突然一陣喧鬧,陸笙楓猛地抬頭看去。殿門被人踹開,他愣了下。

  他看著沉默走來的男人,嘴邊漾起一絲苦笑,看著手中的聖旨,喃喃:“可……好像來不及了。”

  虞硯是來了斷的。

  安北侯要做的“了斷”,自然也是十分符合他的作風。

  安北侯向來不講道理,他沒什麽耐心,無情、絕情,誰的情麵都不給。

  他隻能接受他想看到的結果,會不擇手段,隻為達到那個目的。

  他鮮少同誰計較,非要爭一個結果。

  但他有一個軟肋,觸及到了那根軟肋,便要將對方置之死地,不死不休。

  陸笙楓了解虞硯,看著他走進來,心沉到穀底。

  才站起身,甚至沒有來得及阻攔,便被虞硯一掌推開。

  皇帝是弱不禁風的,畢竟大霖朝一向推崇的是讀書,而不是練武。

  他連陸元崇送給他的那把劍都沒有拿起來過,更不要想在已經喪失理智的安北侯手下討到便宜。

  再抬頭看時,虞硯已經單膝抵在了太後的榻邊,他一手掐著太後的脖子,另一隻手裏拿著一根發簪。

  銀簪的一頭抵著的,是虞硯自己的心口。

  陸笙楓微怔。

  簪子……

  對了,外臣入宮,尤其還是虞硯這樣的人,進宮是不允許帶刀劍的,他把銀簪戴在發上,這才能帶進來。

  太後從驚詫中回神,她想說話,可是掐著她脖子的那隻手已經在用力。

  陳琬柔清晰地瞧見,虞硯的眼底有滔天的殺意在猛烈地翻滾,幾乎是以翻江倒海的架勢朝人傾來。

  女人的脖頸修長脆弱,承受不住一個常年領兵打仗的武將的力量,更何況,這個男人時值青年,帶著決絕與殺意而來。

  陳琬柔無法呼吸,她的氣息被蠻力阻隔,都堆積在胸腔中,憋悶與窒息感令她恐懼,她從未感受過瀕死的威脅。

  強烈的求生本能叫她伸出雙手,死死攥住虞硯的手腕,用力地去掰,喉嚨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堪。

  “阿硯!”陸笙楓走到近前,懇求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嗎?在這呢,我給你好不好?你放開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虞硯沒有理會。

  他的頭腦很清醒,他知道,今天他和陳琬柔之間必須要死一個人。

  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他。

  因為明嬈還在等他回家。

  男人居高臨下,眼中盡是冰冷。

  他嘲諷地勾起了唇角,握著發簪的手朝自己紮去。

  被磨得十分尖銳的簪頭輕而易舉地刺破了薄薄的衣裳,紮進了他心口的位置。

  血跡瞬間在男人心口蔓延。

  漫出一大片血花,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裳。

  有血滴下,落到了陳琬柔的臉上。

  她的瞳孔驟縮,原本抓著虞硯手腕的那兩隻手都鬆開,轉而去奪他的簪子。

  窒息感叫她意識模糊,但她依舊用盡全力,不叫那簪子再深一寸。

  虞硯微勾了唇角,啞著聲音低聲道:“我不想再與你有瓜葛,把這身血、這條命都還給你,好不好?”

  像地獄中的惡鬼在耳邊低語,殺氣鋪天蓋地將人籠罩。

  紮在心上的簪子又進了幾分,有血跡順著兩人糾纏的手流了下去。

  流到了陳琬柔的寢衣上,也流到了虞硯的袖子上。

  他帶著決絕,非要與她了斷前塵。

  母子間是如何走到這個地步的呢?

  陳琬柔眼裏噙著淚,怎麽都想不通。

  她自然是不懂的,若是懂,也不會有今日的虞硯。

  “你我之間總得死一個,是不是?”他說。

  陳琬柔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也帶著決絕。

  她固執地拽著握有簪子的那隻手,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

  虞硯歪了下頭。

  “你要死嗎?”

  他輕聲問。

  “不行!!”陸笙楓怒吼著,紅著眼睛衝了過來,“母後!”

  扼在陳琬柔頸間的那隻手倏地收了回去,她劇烈地咳著,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口:“楓兒,退下。”

  這是他們母子的事。

  陸笙楓的腳步釘在原地。

  他一向聽話,此刻站在一旁,心已經死了。

  陳琬柔順了氣,目光也帶了狠意。

  她攢足了力氣,從男人手裏抽走簪子,然後決絕地——

  往自己的心上紮了下去!

  痛,好痛……

  他方才也是這樣痛嗎?

  陳琬柔感覺自己的血在往外流,腦子裏略過許多念頭。

  最多的,還是後悔。

  他麵不改色地往自己的心上紮,不見絲毫痛苦。

  是習慣了這種感覺嗎?

  這些年在西北,吃了多少苦,有想念過家嗎?

  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來的太晚了。

  一切都晚了。

  陳琬柔緊緊盯著她唯一的孩子,企圖在他臉上看到恐慌或是不舍的表情。可惜,她沒有看到。

  虞硯始終在麵不改色,卻在此刻,突然笑了下。

  那笑散漫而絕情,像初冬的寒風,帶著漫不經心的涼意,吹走了她身體裏最後的溫暖。

  虞硯握著女人的手,在她緩緩睜大眼睛、詫異的注視下,慢慢拔出了簪子。

  “錯了。”他慢聲道。

  話音落,利落地下手,往她心髒深處,用力地、深深地紮了下去。

  又準又狠,幹脆利落。

  簪子被緩緩推入,一直將整根簪子都沒入心髒,都沒有鬆手。

  看著親生母親慢慢沒了氣息,男人終於滿意地收回了手。

  他愉悅地輕笑了聲。

  “這裏才是致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