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巧遇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2-20 20:34      字數:4242
  深夜。

  虞硯裹著一身濃重的霧氣回了柏明館,孟久知已經書房在門外等了好一會。

  男人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孟久知晃了下神,很快嘴角露出苦笑。

  “您……”

  孟久知才開了個頭,便見男人走到了屏風後,慢條斯理地褪下外袍。

  影影綽綽的光影落在屏風上,孟久知斂息,閉了嘴。

  夜深了,虞硯也沒有再換上新衣,就穿著裏杉走了出來,他走過孟久知時,隨手一扔。孟久知熟練接過,目光落在衣袍下擺那一片暗紅,無聲歎息。

  沾了別人的血,這件衣裳也是要燒掉的。

  莫說是沾了血,便是被人碰一下衣裳,虞硯也不會再穿。

  很難想象一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戰神,竟有難以治愈的潔癖。

  鎧甲戰袍他尚能忍耐,但凡是他的私服,都是不能被人碰觸的。就連為他浣洗衣服的仆從,洗衣時都要用做成手掌的形狀的絲布裹住手。

  孟久知偷偷拿眼掃了一眼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又像是沒骨頭一般,懶洋洋地歪在軟榻上,鳳眸半闔,一副困倦至極的模樣。

  “還有事?”榻上人懶散開口。

  “您方才是去洛郡王府了?”孟久知試探道。

  虞硯抬手按了按酸澀的眼睛,腦海裏浮現出半個時辰前的一幕。

  被嚇得失禁的肥膩男子毫無形象地跪伏在地上,已然沒了白日橫行霸道的囂張。

  他捂著兩隻汩汩冒血的眼,雙手皆是嫣紅,血腥味充斥著屋子,任他怎樣痛苦地嚎叫,都無一人衝進來護著他。

  隻是剜了一雙眼而已。

  “嘖。”

  虞硯敗興地扯了扯嘴角。

  不過,這下再也不會亂看了,想必洛郡王能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裏,以後都會滾得遠一點。

  這位郡王與信國公明家差不多,皆是祖上隨著□□皇帝打過江山,後代被澤蒙庥,承襲爵位,經過了三代傳承,也早就是空有頭銜的花架子。

  觀其外貌做派,更能看出對方是遊手好閑毫無建樹之輩。這樣的紈絝子弟,最是蠻橫不講道理。

  隻可惜啊,惹到了更不講理的人,且這個不講道理的人,心情還十分不好。

  第二日一早,消失一夜的仆從打開了洛郡王的房門,屋中的血腥氣與尿騷氣混在一起,難聞的氣味令人作嘔。

  侍從驚慌失措,在床榻地下發現了被捆成一團的洛郡王。

  男子的衣裳皺皺巴巴,血已幹涸,凝在一起。

  他的眼睛隻剩下兩個血窟窿,舌頭也不翼而飛了。

  ……

  洛郡王出事不是什麽大事,消息並未傳到明嬈的耳中,她在陳氏的監視下,不緊不慢地整理著秦氏的舊物。

  書信傳回涼州需要時日,所以明嬈收拾東西也並不著急。

  明妘前幾日又想出了個餿主意,她想趁著聖旨沒下,自己出去敗壞自己的名聲,皇家賜婚總要顧忌顏麵,到時肯定不會再考慮她。

  陳氏氣得犯了頭疾,派人把明妘鎖在房裏,哪裏也不準她去。

  明妘和陳氏都忙著自己的事,自然沒有人來找明嬈的晦氣。

  午後用了膳,明嬈撐著一把紙傘出了門。

  六月暑熱,午後的烈日更加刺眼,街上人煙稀少,明嬈很享受這樣的清淨。

  跟在她身邊的婢女還是前幾日那兩個,那兩個婢女約莫是不認識安北侯,隻將明嬈和洛郡王的事告訴了陳氏,陳氏果然沒有放在心上。

  其實明嬈倒是巴不得她們能將自己與虞硯會麵的事告訴陳氏,這樣也可以少些彎繞,替嫁之事早些想起她來。

  想起安北侯府的餐食,明嬈愈發期待起來離開明家的日子。

  那些難以下咽的飯菜她實在是吃夠了。

  明嬈出門後便直奔西市而去。

  她知曉自己多半是回不去涼州的,給家裏人買些東西,回頭隨著嫁妝一起送回去,也算是賠罪。

  表哥喜歡讀些雜書,明嬈去書肆挑了些京城流行的詩集還有奇聞異事集。

  表姨母喜歡首飾,明嬈又順路去了珠寶首飾行,胭脂水粉鋪。

  表姨夫刺史大人喜歡養馬,明嬈去騾馬行轉了轉,又去鞍轡店選了些物件。

  她娘親這些年沒生疏了手藝,還一直在做衣裳,明嬈去綢緞莊選了選涼州那邊少見的名貴布匹,有幾緞剛巧沒貨,明嬈留下了地址,叫他們備好一並送去。

  還給唐家的幾位長輩挑了些東西,這才作罷。

  明嬈花的是陳氏的錢。

  大概是因為她對王駿陽的感情太過膚淺,陳氏對她的態度十分滿意。或許是為了彌補明妘推她入河,又或許是為了親事,陳氏要安撫她,所以給了不少零花錢。

  陳氏有錢,明嬈自然是心安理得地花了個痛快。

  隻可惜,這麽有錢的人家,請的廚子實在是……

  “唉。”

  逛了一下午,有些累,明嬈打算去醉香閣喝杯茶歇歇腳。

  今日掌櫃的不在,店小二記性好,一眼認出來明嬈,熱情地把人招呼了進來。

  才剛踏上二樓的台階,身後傳來一聲驚訝的呼喚。明嬈轉回身循聲望去,見到了許久不見的王駿陽。

  年輕的書生才俊穿著一身月白色素麵直裰,右手握著一把玉骨折扇,溫文爾雅,風度翩然。隻是……

  “王公子,你的臉……”

  明嬈盯著王駿陽右眼角那一抹淤青看。

  王駿陽臉上的驚喜神色微僵,不自在地抬起手臂遮臉,偏過頭,躲開明嬈打量的目光。

  這傷是前些日子在眀府門外,與明妘見麵時,被明卓錫給打的。

  明嬈見他不想說,便轉身繼續隨著店小二往樓上走。

  王駿陽趕忙追了上去。

  “明嬈,那件事真的不怨我,是我父母……”

  明嬈不想搭理他,自顧自地走。

  醉香閣賓客很多,頻頻有顧客上樓下樓,明嬈不想叫人看到王駿陽與自己有瓜葛,於是加快了腳步,拎著裙子,一路小跑上了二樓。

  她體力不太好,跑了幾步便有些喘,雅間在走廊盡頭拐彎處,靠近臨街的一邊。

  明嬈一路疾走,沒注意到她那間的隔壁,敞了一半房門的屋裏,有個人正抱肩靠在牆邊,安靜地看著掛在牆上的書畫。

  虞硯正犯著困,餘光閃過去一個人影,他目光懶散地轉頭,隻看到兩個婢女追了過去。

  再後麵還有個男子跟著,那人口中喊得是——

  “明嬈。”

  人都已經過去了,虞硯還保持著看向門外的姿勢不動。

  好久以後,屋中響起一聲短促的氣音輕笑。

  一牆之隔的明嬈沉著臉坐在桌前,冷眼看著不請自來的男子。

  “我……我能坐嗎?”王駿陽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能。”

  王駿陽詫異地看著她,這樣毫不留情麵的明嬈讓人有些陌生。

  他不管不顧,像是沒聽到,厚著臉皮坐在明嬈的對麵。

  將折扇放在桌上,措辭半晌,見明嬈低眸看著茶盅,並不看他,他心中湧上一絲愧疚。

  在王駿陽的眼中,明嬈此刻就是在同他置氣鬧別扭,她一定是喜歡自己的,才會在知曉了退婚一事後,再見到他,這般不高興,這般發脾氣。

  這樣的認知叫王駿陽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滿足感。

  他們雖說是同鄉,也算是青梅竹馬,但其實關係一直不遠不近。

  他們的婚事能成,一是因為他們皆是涼州有名的才子佳人,很般配,二則是因為他父母向刺史夫人百般示好求來的。

  隻是如今他高中狀元,那樣的婚事……他們不再般配了。

  很快將點心端了上來。

  店小二極有眼色,看得出來這位公子上趕著,這位姑娘不想搭理,於是離開時,特意對明嬈說了一句:“小的就在樓下,有吩咐您叫人招呼我。”

  “多謝。”明嬈感激地看他一眼。

  房門關閉,王駿陽瞟了兩眼站在一旁的婢女,約莫是才想起來新歡,心中有所忌憚,想要去握明嬈的手又縮了回去。

  明嬈沉默地飲茶,像是沒看到對麵的男子。

  王駿陽歎了口氣,“那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但……你知道的,父母之命,我違背不得。”

  “我們的緣分太淺,你……莫要怪我。”

  明嬈端著茶杯,眼睛注視著漂浮上水麵的茶葉,霧氣氤氳了雙眼。

  她若是隻有三歲孩童的心智,隻怕會信了他的鬼話。

  王駿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明嬈聽得隻在心中搖頭。

  眼見著他越說越投入,越說越激動,明嬈終於輕聲打斷了他的自我感動:

  “王公子,這兒還有別人呢。”

  王駿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白了臉色,抬頭看了一眼兩個婢女,那兩個婢女都麵色不善地盯著他瞧。

  王駿陽的嘴唇顫了顫,最終還是沒再繼續說下去。

  明嬈飲了一杯茶,看著眼前精致的糕點發呆。

  她現在被煩得一點胃口也沒有,幸好點的不是珍饈美味,不然浪費了一桌子好菜,她又要心疼好久。

  今日出門該看看黃曆的。

  歎了口氣,慢慢站起身,越過王駿陽便往外走。

  她將房門打開,迎麵一陣涼風呼嘯著襲來。

  狂風來得猛烈,明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身後突然傳來王駿陽不甘的一聲:

  “從前你便對我的示好視而不見,你可曾有一刻真心愛我?”

  愛?

  明嬈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是什麽時候給了王駿陽這樣的錯覺,叫他做了這樣的臆想。

  明嬈訝異地看著王駿陽,“王公子,我從前覺得你風度翩翩,是位正人君子,後來發現,是我看人太流於表麵。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是這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若隻是移情別戀,能和過去一刀兩斷,那也算是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至少可以給新的愛人一些安全感。

  可沒想到,王駿陽竟是做著左擁右抱的夢。

  兩個婢女對視了一眼,都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都覺得將今日的事告訴陳氏。

  明嬈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才一出門,身側便傳來一股很強的壓迫感,明嬈嚇了一跳,驀地轉頭,瞧清了對方麵容,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與旁邊雅間相連的那麵外牆,有個身姿挺拔的男子抱著肩膀,斜靠在牆上。長腿微屈,隨意地支著地。

  見少女那副呆滯迷茫的樣子,男人倏地低笑出聲。

  他將頭枕在牆上,低頭看她,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鳳眸中卻毫無笑意。

  懶散神色褪去,深邃的黑瞳中藏著銳利的鋒芒。

  “退什麽,怕我?”略帶沙啞的低音自喉間緩緩淌出。

  明嬈懵懵地對上虞硯的眼睛,愣了片刻,緩緩搖頭。

  實話實說:“嚇著我了。”

  “哦?那倒是本侯的不是了。”他笑著說。

  說話間,又是一陣狂風大作。

  雅間的位置本就靠外,旁邊的觀景台半露天,毫無遮擋。

  呼——

  裹著水霧的風驟然穿過長廊,粗暴地卷起了明嬈的裙擺。

  青色裙尾掃過虞硯的小腿,明嬈紅著臉,抬手壓住,低聲道了句抱歉。

  可風是打著旋的,隻一瞬功夫,虞硯的衣袍也被吹起。

  兩片衣角糾纏在一處,布料廝磨,簌簌的聲響被吞入風的怒號中,卻遮掩不住震耳欲聾的心跳。

  鬼使神差般,明嬈抬起另一隻手,按在了男人的長袍上。

  如玉蔥般修長白皙勻稱的手指貼合著翻飛的墨色衣袍,更襯得膚如凝脂。

  綢緞手感順滑,暗紋的線路劃過掌心,布料微涼。

  陌生的觸感叫明嬈的理智稍稍回籠,動作頓住,怔怔抬頭,見到的卻是虞硯消失了笑容,眉間微蹙,正盯著她的身後。

  她不知背後的風吹倒了觀景台上圍欄邊緣豎著的木棒,而那棒子正傾斜著向她倒來。

  虞硯臉色一變。

  明嬈以為他不喜歡別人碰他,正打算抬手。

  猝不及防地,手腕猛地被人重重攥住,腰間搭上一隻寬厚的手掌,一股大力按著她投入了寬厚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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