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星堯不知道對夏商商說了什麽。

  夏商商點了點頭，出去了。

  並且還給他們帶上了門。

  淩星堯走到Morris麵前，俯視著Morris。

  Morris第一次感受到了淩星堯的眼神壓迫。

  隨後聽到他道：“我把所有人都支開了，給你留點麵子，畢竟你苦心經營這麽多年呢，小叔。”

  時隔三十年，淩星堯再次喊出這個稱呼，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

  Morris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手指在鍵盤上瘋狂敲動，怒意十足。

  但此時此刻，像一隻發威但毫無威脅力的紙老虎。

  淩星堯一臉新奇。

  “沒想到也竟淪落到要靠手指跟人溝通的地步？”

  他湊過去，看了一眼。

  顯示屏上寫著：“我若是你，現在一定笑不出來！”

  Morris臉色猙獰。

  他並不希望看到淩星堯這麽閑適自在的樣子。

  淩星堯過得越好，心情越好，越是對他的諷刺。

  他苦心經營這麽多年，為的就是讓淩星堯和淩雲跌下神壇，拉入萬丈深淵。

  感受絕望。

  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淩星堯眼裏仍舊充滿了光亮。

  這令Morris萬分惱火。

  淩星堯看到這句話，笑了起來。

  “可惜你不是我，你若是我，你就知道，苟延殘喘這麽多年，都是百搭。”

  Morris眼裏頓時一片驚愕，瞪著淩星堯，仿佛在瘋狂問他這話什麽意思。

  “林惜之收回了源代碼交易。”

  Morris震怒，手裏的鍵盤都給掀翻了！

  雙手撐著輪椅，想極力爬起來跟淩星堯理論。

  但無奈早已經沒了腿。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看起來也像是在輪椅上小打小鬧地掙紮。

  “你覺得不可能？”淩星堯一眼便看出來他此刻在想什麽。

  Morris用力拍了拍輪椅。

  淩星堯：“如果林惜之完全是你的傀儡， 所作所為和你的想法完全契合，自然是不可能。”

  已經交易了的源代碼，怎麽可能收回呢？

  林惜之壓根就沒交易。

  她當時收到了八千萬的交易短信後，又把錢還給了對方。

  並提議晚兩天交易。

  林惜之在做最後的猶豫掙紮。

  感情上告訴她，必須為父親報仇，但道德上告訴她，不可以。

  直到現在，弄清楚了真相。

  “但林惜之是一個人，她很聰明，擁有自己的思維和判斷，她擁有你沒有的活力和道德感，Morris，你不了解她，你便無法完全操控她的人生。”淩星堯道。

  Morris完全沒想到。

  自己培養了二十一年的林惜之，竟然也會臨時掉鏈子。

  當年的吳霞、祝一鵬和徐蕾，無一不是這樣掉鏈子。

  令他功虧一簣。

  令他一敗塗地！

  他本以為這次可以，卻沒想到曆史重演！

  他到底輸在了哪裏？

  Morris一時無法接受，梳好的精致的頭發都掉下來了兩縷，整個人顯得格外狼狽。

  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也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把刀子，張牙舞爪地對著淩星堯。

  淩星堯就這麽冷冷地盯著他。

  看著他“砰”地一聲，從輪椅上摔下來。

  他果然是老了，腦子不太清醒。

  但這自不量力的手段和以前卻是如出一轍。

  Morris隻能側躺著，瞪著淩星堯，劃動著胳臂，無法動彈。

  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他這才消停了下來。

  隨後眼裏流淌著絕望。

  但片刻，這絕望又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嘲弄。

  他用手指，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寫下兩個字。

  “女兒。”

  Morris笑得無比猙獰。

  就算他沒有在手腕上打敗淩星堯，但有一點是事實。

  他這麽多年，操控著他的親生女兒。

  他猜測淩星堯既然已經來到這裏，應該是見過林惜之，知道真相了。

  Morris眼裏嘴角臉上全都是嘲弄。

  贏了他又怎樣？

  林惜之，可是被他心甘情願奴役了21年呢！

  他從來沒給過林惜之該有的關愛。

  小時候便經常打罵。

  雖然後來，林惜之的過於懂事，讓他收斂了一些。

  但林惜之也度過了一個可悲的童年，可悲的半生。

  每當林惜之羨慕別人的爸爸媽媽會帶去遊樂場動物園時，他都很興奮，他將來要把林惜之的童年過往呈現給淩星堯，讓他心疼，惜之。

  讓他悔恨一輩子！

  這一刻，Morris盯著淩星堯嚴肅的臉，還是感覺自己贏了。

  淩雲對淩星堯來說，可能還不算太致命。

  但女兒不一樣。

  淩星堯會瘋。

  他一定會瘋！

  Morris就這麽冷笑著，等著淩星堯發瘋。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等了許久，淩星堯出乎意料的冷靜。

  Morris也緩緩安靜了下來。

  他緊張又憤怒地盯著淩星堯。

  為什麽淩星堯沒任何反應？

  難道這件事還能出什麽意外？

  淩星堯又不是神！他不可能一直贏他！不可能什麽都料得到！

  當時夏商商在醫院生產，他去過現場。

  Morris再次回想了一下當時調包的場景。

  他的資助對象之一，熊立峰醫生，就是婦產科的。

  雖然熊立峰後來因為身體原因，分管了流產業務，但對婦產科了如指掌。

  神不知鬼不覺，便把夏商商的女兒偷走了交給他。

  也就是現在的林惜之。

  整個過程沒任何問題，進行的很順利。

  除非……

  Morris突然想起了熊立峰。

  難道熊立峰出了問題？

  但不太可能，熊立峰先天性心髒病，受他資助後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把他當成再生父母，當成上帝。

  不可能欺騙他！

  但意識到這個可能，Morris的嘴唇控製不住地發抖。

  淩星堯開口道：“熊立峰醫生三年前走了，他很感激你資助了他，幫他實現外科醫生的夢想，但也很抱歉，在關鍵時刻沒有按照你的想法做那件事，他走之前，我見過他一次，他說做了十多年的流產手術，手上無辜小生命太多，也想積積德，對不住你的，會在天上補償你。”

  Morris聽完，突然抽搐了起來。

  他喉頭嘶啞，嚐試了許久，終於吼出一個字：“不！”

  這時，淩星堯手機響了一下。

  他把收到的消息給Morris看。

  Morris看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

  手裏的刀子猛然間往地上砸去。

  手機屏幕上，赫然就是淩成禹和林惜之的鑒定報告。

  顯示非親屬關係。

  淩星堯看著地上的老人，想起他曾試圖調包自己的女兒，虐待自己的女兒，毀了自己的女兒，便死死咬住後槽牙。

  他突然用力，把Morris的輪椅一腳踢翻。

  輪椅和地板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響。

  “人在做，天在看，老天自有公道！”

  Morris趴在地上，看著自己散架的輪椅，仿佛看到了破敗不堪的自己。

  他的意識突然開始模糊。

  腦子裏走馬觀花般地閃現這輩子的一些記憶。

  眼角緩緩留下兩行淚來。

  此刻回想著這些記憶，站在上帝視角，他終於明白他輸在了哪裏。

  人惡，人怕，天不怕。

  人善，人欺，天不欺。

  ……

  淩星堯從房間裏出來。

  對林惜之道：“到最後時限了。”

  他也看出來，剛剛Morris應該是屬於人生當中最後的回光返照。

  所以，他也隻是平靜地跟Morris談了過往的一些事實，所有的脾氣，都發泄在了Morris的輪椅上。

  林惜之起身，臉上一片木然。

  “我知道了。”

  她緩緩走向臥室，沒任何情緒，仿佛就是單純去收個屍。

  “走了。”淩星堯帶著妻兒準備返程。

  走到門口發現淩成禹還立在原地。

  淩成禹最後看了一眼臥室的光亮，揉了揉眼睛。

  “嗯。”

  ……

  林惜之走進房間，Morris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一直盯著門口，似乎在等她。

  當她進來，Morris灰暗的實現稍微亮了一點。

  “你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林惜之咬著牙。

  從小到大，她都沒經曆過母愛，父愛也基本等於0。

  本以為，承受住了這些，這輩子都沒什麽能打敗她了。

  卻沒想到，她奢望父愛的父親，臨死前又給了她沉痛一擊。

  致命一擊。

  她生來孤苦，還要淪為複仇工具。

  仿佛被全世界拋棄。

  Morris抖著手指，用盡最後的力氣，在地板上寫著。

  “對不……”

  還沒寫完，便放下了手指，徹底沒了呼吸。

  林惜之盯著這兩個字，盯了很久。

  久到腿腳麻木，她才揪著自己的衣服緩緩起身。

  她唇線抿得很直，眼睛微腫。

  地上。

  除了“對不”兩個字，還有兩灘淚水。

  是他們對彼此，最後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