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感歎噓唏送行尊
作者:肖遠征      更新:2022-02-18 18:06      字數:4622
  很快到了八月十四日。

  這天,是人們對金融戰線老同誌申虎表達最後敬意的日子——到沙灣殯儀館向申虎告別儀式的約定日期。

  話說申虎治喪小組根據申虎生前的多彩人生和複雜經曆,尤其是他晚年在梅林金融服務社當總經理期間因經濟詐騙案件的是非糾葛,帶來的剪不斷、理還亂的坎坷局麵,有關部門做了幾次研究,決定不開追悼會、不致悼詞,改由在禮堂大廳擺放申虎的骨灰,正堂掛他的遺像,在此接受親朋故舊、管理機關和有關單位的告別致意儀式和擺放花圈、挽聯、緞帶,以此避開對他晚年的不幸的評價,免得繼續勾起親人的痛楚回憶。

  告別儀式定在上午十點舉行。

  話說夏天對申虎也是充滿著感情的。他看申虎,就是在心裏把他作為一個堂而皇之的金融長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因為他和羅文虎一樣,大家同是從廣州長堤137號這棟廣東省最高金融管理機關的大門裏走出來的,說他是“老行尊”也不為過。

  夏天在報上看到申虎逝世的消息後,幾經推敲,擬就了一副挽聯,準備在到了沙灣殯儀館後,配上一個花圈,送到吊唁大廳。

  這天,夏天還是與往常一樣,起得比較早,早上八點多鍾,夏天拿著寫好的挽聯放在車上,開著轎車,上了泥崗路往沙灣方向開去。

  到了殯儀館,看到時間還早,他來到租售配置悼念用品的專門店,要了一個花圈,配上自己寫好的挽聯緞帶,看上去倒也顯得一派肅穆莊嚴。夏天表示滿意,便叫店員與自己一起將花圈抬向吊唁大廳。

  夏天來到大廳,隻見布置好的靈堂正方,掛著申虎晚年的免冠照片,照片的邊框上係著黑紗。在照片的上方寫著八個黑體字:“沉痛悼念申虎同誌”,正堂的左右兩邊合掛著一副用隸體書寫的挽聯,右邊的寫道:“王孫遊兮不歸,”左邊的寫道:“春草生兮萋萋。”

  在大廳的左右兩邊,已經擺放著廣東省人民銀行、廣東省××國有銀行、深圳市委組織部老幹部局、深圳市人民銀行、深圳市××國有銀行等單位,以及申虎親屬的花圈、挽聯、緞帶。

  夏天看這些花圈,除了落款表明了各自的單位之外,右邊的挽聯一般是:“沉痛悼念申虎同誌”、“申虎同誌千古!”在其親屬所送的花圈中,作為他老婆的唐姨送的挽聯則寫得頗有人情味,右邊那幅寫著:“您要走好!”左邊落款寫著:“妻:小唐率子女敬挽”。

  夏天看後想道:“唐姨是一個沒有文化的婦女,雖然不能說是她害死了申虎,但是,申虎憂鬱而死畢竟還是與她有關係。寫出這樣動感情的挽聯來,必是有高人代筆。”

  夏天放好自己送的花圈後,端詳親筆題寫的挽聯,認為聯中意蘊倒是對申虎不失公允。

  隻見夏天送的花圈上掛著的挽聯寫道:

  難得兩朝重用,皆為青壯有為,為國為家執掌金融牛耳;讚哉:人生如畫,光榮離休人敬重;

  可惜一生清譽,隻因老眼昏花,因妻因私任用經濟宵小;惜之:晚景是非,羞愧辭世眾噓唏。

  是啊!回想當年,申虎是何等的威風!在廣州解放的時候,被接管金融部門的軍管會當作新政權基礎的根正苗紅的可靠人才而加以重視和重用,經數十年的栽培,一步一個腳印地升至副廳級。奈何在離休賦閑之際卻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跟鬥,被拖累至死。

  時近九點半鍾,不少金融界的專家名流陸續來到沙灣殯儀館的大禮堂前的餘坪上,雖然說是前來送申虎最後一程,人們的臉上難免有點肅穆,但是,朋友和熟人相見也是免不了要握手問安。

  一會兒,一輛在車廂兩邊寫有“深圳特區人民銀行”字樣的中巴停靠在餘坪靠近大禮堂門口的位置上,作為參加送別儀式的人民銀行方麵的代表從中巴裏魚貫而出。

  夏天看到人民銀行巡視員兼作市民銀行監事長的羅文虎也從人民銀行的中巴上下來,便走上前去,問安道:“羅老師,您好!”

  羅文虎操著一口鄉音很濃的廣東興寧“普通話”,對夏天說:“夏天,你也來了?”

  夏天真誠地說:“要來的,他不但是我們廣東金融界的老行尊,而且與我還有知遇之情,畢竟領導過我。”

  羅文虎認同地說:“是應該來,雖然說他一生的結局飽含悲劇色彩,但這一方麵是因為組織上硬是要他這個離休幹部重出江湖,另一方麵也因為他老眼昏花用人不察,才鑄成大錯。有些事,不能全記在他的名下。”

  夏天讚同地說:“是!我的看法也是。畢竟申老是個老實人,隻是被人利用了。另一方麵,當時的環境也是這樣一哄而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個人是很難改變的。俗話說:‘時勢造英雄,’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道理。”

  其實,夏天吊唁申虎還有另一個未曾從他自己嘴上說出來的理由,那就是:在陳平、柯少基急於控製梅林金融服務社的貸款大權而以莫須有的罪名給夏天潑髒水時,通過申虎之口發出的警示,的確給夏天敲響了警鍾。以至夏天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後,處事謹慎,三思後行,雖然在貸款方麵也有一些失誤,但總歸還是相對穩當。後來,經過幾年的甄別和付諸法律清收行動,在個人操守上均無不妥。反觀申虎、陳平、柯少基,恰恰是因為他們當年的所作所為與當初所唱的高調形成太大的落差而丟人現眼:有的改名換姓躲起來了,有的生怕被別人抓住狐狸尾巴而急急離開了梅林金融服務社,有的因為涉案被政法機關監視居住。

  真是世事無常啊!從某種意義上說,夏天還從當年梅林金融服務社釀就的那件讓自己受迫害的事件中成了受益者。這真是應了古人說的一句話: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夏天正在思索之際,××國有銀行深圳分行的一個同誌來到羅文虎的跟前,對他說:“羅總,告別儀式就要開始了,請您到前麵來。”

  說完,引領羅文虎到了大禮堂的前排人群中。

  這時,大禮堂的低音喇叭傳來一個女士悲痛而低沉的聲音:“各位參加老同誌申虎告別儀式的來賓,你們好!告別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參加申虎同誌告別儀式的來賓代表中,有深圳市委、市政府老幹部局的代表,有廣東省人民銀行幹部處、深圳特區人民銀行的代表,還有申虎同誌長期工作過的單位——××國有銀行廣東省分行的負責同誌、××國有銀行深圳分行的代表以及申虎同誌的生前友好和同事、部下、朋友、親屬,一共380多人。各單位和朋友送的花藍、花圈、緞帶、挽聯排放在大禮堂的左、右兩側,從人們題贈的挽聯可以看出,人們對於失去一個像申虎同誌這樣德高望重的開國金融老前輩,有著難於言表的悲痛心情。尊敬的來賓、朋友們,今天我們尊重申虎同誌生前的願望,並根據家屬的建議,申虎同誌的喪事從簡。來賓和朋友們在哀樂聲中從禮堂的右邊緩步走到正堂,向申虎同誌的遺像和骨灰三鞠躬,然後往左接受家屬謝意後離開。現在,我宣布:申虎同誌告別儀式正式開始。播哀樂。”

  在哀樂低回聲中,參加告別的人們邁著平緩的腳步,緩緩來到大禮堂的正堂,分別向申虎的遺像三鞠躬,然後走向左邊與申虎遺孀唐姨等家屬握過手,道一聲:“節哀、保重”,便向禮堂大門走出去。

  人們看這情景,正是:

  生年別老申,白日到沙灣。

  淚落深圳河,隨潮滯海灘。

  夏天作完對申虎遺像的三鞠躬,與唐姨道了一聲“節哀”。在緩步走出大廳的當兒,猛然從眼簾中的唐姨聯想到周迅、陳平、柯少基,不一會兒,嘴上不由自主地吟出唐朝李商隱《隋宮》中的兩句詩來: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詩說當年煬帝吃飽了撐著,無所事事,在景華宮征收螢火蟲取樂,竟然收到那些善於拍馬奉承的達官顯貴上送的螢火蟲有數斛之多。於是,煬帝夜裏遊山,把螢火蟲再放出去,一時間滿山遍野都是螢火。但是在今天,當年煬帝遊過的地方已經再也沒有螢火蟲了。而煬帝當年從板渚引黃河通淮海,河邊修築禦道,栽種柳樹,後人稱之為“隋堤”。據說,當時皇帝下詔:民間有一株柳樹,賞一匹布。老百姓都爭獻柳樹,而煬帝和大臣又親自栽種,由此煬帝賜柳樹姓“楊”。現在,煬帝已經國破身亡,隋堤上垂柳如昔,到了晚上一直有烏鴉棲息。李商隱的兩句詩詠歎前朝,卻意在後代:這煬帝重蹈陳後主的複轍,遊樂奢侈,荒淫無度,必然帶來國破身亡的後果。

  “人啊,要在吸取前人經驗的同時,記住前人的教訓,曆史才會進步。”夏天在心裏感慨地說。

  夏天來到停車場,準備發動轎車離去,在習慣地抬頭看向前擋風玻璃的瞬間,猛然看見前麵有個戴墨鏡的男子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定睛一看,反應過來了,對自己說:“這不是原來梅林金融服務社的柯少基嗎?原來他也來參加申虎的告別儀式,說明他對申虎的情感也是揮之不去的。”

  夏天想到這裏,打開車門,下了車,迎上前去,猛然說道:“老柯!”

  戴著墨鏡的柯少基聽到叫聲,開始一怔,立即向聲音方向看來,隨即認出了夏天,慌忙說道:“夏經理!你好!想不到我們因為申總在這裏見麵。”

  夏天說:“是啊!我倆都是在盡著做人的本分。老申畢竟是一個好人。”

  柯少基說:“對於申總,我跟您的看法沒有什麽兩樣。想當年,就是陳平那小子,一味地要把你擠走,要不然我們會有一番事業和作為。”

  夏天笑著問道:“你難道在心裏就沒有一點點我會阻你財路的意思?”

  柯少基說:“不!你想,我為什麽在離開梅林金融服務社後,會交待我老婆,對你的電話要接,以便隨時能找到我?就因為你的宅心仁厚。這點,我有信心。如果我們當時合作,一定是雙贏的。你的心地寫在臉上,兩個眼睛清澈明亮,是一個善良之人。”

  夏天也不反對,轉而說道:“梅林金融服務社的一幫老同事,離開的離開,坐牢的坐牢,免職的免職,死的死了。你看陳平、周迅、張青鬆、你,還有洪鳴、申虎。就連後來市民銀行接手的兩任行長,好像也行衰運,像張魚,沒當幾天行長,便下台了。”

  柯少基說:“我請地理先生看過,那個地方不行,太壓抑了!所以,我在那裏的時候,辦公桌上放了兩個石老虎,就是為了鎮住邪氣。”

  夏天看談得差不多了,問道:“你開車來嗎?”

  柯少基說:“沒有,我坐的士來的。我沒有你的技術,有幾次開車,我都碰到前麵車輛的屁股上。現在不敢開了!”

  夏天說:“那你坐我的車吧!你要去哪裏?我保證送到。”

  柯少基說:“自己人,我就不客氣了。我在平湖承包了幾棟物業,送我回平湖吧!”

  夏天說:“好的,上車吧。”

  兩人隨後上了轎車,夏天邊開車邊對柯少基說:“我看到了《深圳商報》刊登的對你們的物業所做的半是廣告半是報道的文章。當中有你的照片,要不然,你把名字改為‘柯偉基’,我真的還找不到北呢!”

  柯少基說:“改名還不是因為當了信貸經理,為了減少麻煩的無奈之舉!我看最笨的就是陳平,離開梅林金融服務社後,竟然到了被他貸了一千多萬元的建華公司混日子。你說,陳平多沒有頭腦!”

  夏天說:“陳平還怕別人不知道。我的信貸員到建華公司催收貸款,他還挺有意思向他們介紹我曾經與他共事,並交待他們說,一定要轉告我呢!”

  柯少基說:“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打了幾次電話,動員他離開建華公司,最後,他才有意搞一個照相館混日子。”

  夏天笑著說:“原來還是你在幕後指揮他。”

  ……

  看官!聽到柯少基與夏天的一番對話,知道在當初的梅林金融服務社,信貸部經理陳平為了排斥異己、以售其奸,以挾天子令諸侯的手段,串通柯少基拿捏申虎修理夏天的作為,導致申虎這位在廣東金融界德高望重的老領導,雖然一生自詡廉潔無私,奈何經不住利益誘惑,在離休後被當初由他親手招聘的幾個中層幹部玩弄於股掌之中。但是,不到五年,這些人中有的死了、有的被撤了職、有的隱姓埋名躲了起來、有的被抓進看守所判了刑。

  這樣一來,這位一生以清廉自詡的老幹部便無地自容,從此鬱鬱寡歡,沒有看到新世紀的曙光,便客死在深圳醫院。

  小的觀察圈中人弄潮時的風采及其前因後果,扼腕惜之、凝神思之。靈感一來,便賦詩一首歎之:

  當年弄潮費心機,清正廉明常自詡;

  數度光陰轉瞬逝,良莠凸顯歎噓唏。

  千夫當指貪讒臣,更數行尊太剛愎;

  冥冥之中天數定,生離死別有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