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〇、王顯耀行長的駕馭術
作者:肖遠征      更新:2022-02-18 18:01      字數:4456
  在行長室,夏天向王顯耀、陳作業匯報總行有關調整逾期貸款利率的意見。

  原來,市民銀行成立後,為了彰顯業績,在貸款利率的執行上一直就高不就低。人民銀行在利率政策上有個規定:逾期不還的貸款加息20%;超儲積壓產品、商品的貸款加息30%;擠占挪用的貸款加收50%。當時,正常貸款利率的月息為12‰,金融服務社的老貸款一般都是逾期貸款,同時,由於金融服務社靈活的機製,有很多變通手段辦一些不太符合產業政策的貸款,到了市民銀行的時候,人們如果不講當時做貸款時的客觀情況,“就高”就可以變成擠占挪用貸款了。加上上麵講的原因:為了彰顯業績的需要,一律往高套,在權責發生製的會計製度下,帳麵利潤是出來了,但是應收未收利息這一塊,也像一個懷了四個月嬰兒的孕婦的肚子,日見日的看得到的隆起。這一隆起對誰都不要緊,隻對原來想用它來彰顯成績的領導層來講是一個問題,日子一久,應收利息每月以數千萬規模增加,便很難向股東和社會交代。於是,不得不組織各支行開會,要把原來高算的利率減下來。

  在湖貝支行,早在總行會計部門要求高算利率的時候,夏天就在支行中層以上會議上提出過,動輒對舊貸款加息50%計算的做法不妥。理由是:第一,企業支付給銀行的利息始終是企業利潤的一部分,在深圳能以月息18‰維持正常經營的企業不多。若企業沒有利潤,拿什麽來交息?第二,銀行作為社會企業始終不能忘記做貸款時與企業的約定,逾期就逾期了,本來就是因為貸款成本高是其還不起的原因之一,銀行自己再節外生枝,便很難與他們打交道了。第三,應收利息的增大,最終無法收回,日後銀行還是要走核銷的路,這將自取其煩。

  當時,夏天發表完上述觀點,並沒有得到大家的正麵響應,相反還在行長心中增加了對他與貸款戶之間有什麽貓膩的懷疑。後來,湖貝支行因為資金緊張,一方麵讓老貸款戶花錢組織了7000多萬元的定期存款,一方麵又繼續高計他們的罰息。夏天覺得不合情理,再搞下去,勢必失去企業支持,便寫了個請示,與總行協調後,將十餘家的舊貸款利率降低至12‰與15‰不等。

  話說當日,在有總行何人友、馮老刀兩個副行長參加的計劃與信貸會議上,來了會計處、計劃處、信貸處的處長,顯見總行對這次會議的重視。會議開始,各支行都對執行貸款利率政策提出了看法,其中講到的一個現實問題是:各支行的會計部門都說會計處要求高計利率。坐在一旁的會計處長魯愛萍,聽得一陣臉紅、一陣臉白。

  好不容易等待大家說完了,她急忙說:“會計處從來就沒有要求往高套利率,逾期貸款怎麽能加一個六厘呢?你們回去以後,對營業部主任說,逾期就是逾期,剩下的要怎麽罰,沒有計劃信貸部門的通知是不可以加的。營業部坐在大廳裏,怎麽知道哪筆貸款是超儲,哪筆貸款是挪用?真是亂彈琴!”

  這魯愛萍話中講的理是這個理,但是各支行都說支行營業部高套利率,難道各支行的營業部主任一個個都是傻子不成?夏天在心裏說:“別人的教訓就是自己的經驗,跟風做事最怕的就是這樣:點頭哈腰地執行領導的口頭指示,完事了,出問題了,責任都經領導雙手輕輕一推,自己肩上踏踏實實的扛著。”

  與會人員在何人友、馮老刀的反複暗示下,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要處理的,是市民銀行帳麵利潤與應收利息兩者之間交錯產生的矛盾問題。它就像一個深度羅鍋(駝背)的人躺在床上,身上的羅鍋成了一個支點,人們往他的頭上按下去,腳那邊就起來了;如果把腳往下按,頭這邊又起來了。當然,羅鍋也不圖有什麽好看、漂亮,就是把頭和腳兩者弄得平衡一點。

  會議做出決定:當年以18‰月息計算的逾期貸款,現在還掛在應收利息帳上的,要麽是真的定性為挪用貸款,要麽就要一竿子插到底,全部退到加收利息20%的標準上來,月底前辦妥衝減帳項手續。

  夏天向王顯耀、陳作業匯報完總行的會議精神,三人根據支行的情況研究了一番。最後定的調子是:已經辦了借新還舊的不退了;已經由信貸部門通知過是挪用貸款的予以維持;比較難分的一律退下來。

  方案定下後,夏天問道:“那就搞一個書麵通知落實下去了?”

  王顯耀和陳作業表示同意。

  夏天想,支行定的調子,已經十分清晰,沒有任何歧義。便叫來汪洋按照行長的意見,用排除法,將已經借新還舊的、原來發過擠占挪用通知的企業剔除,剩下的列出一個清單,夏天以支行計劃信貸科的名義寫了一個業務公函,內雲:

  關於糾正逾期貸款利率套算的函

  營業部:

  總行於本月26日召開糾正逾期貸款利率套算會議,要求本月底必須自查自糾。支行經研究決定,下述企業從1996年1月1日至通知期乃至以後的逾期貸款利率,一律以正常貸款利率基礎上加收20%的規定執行。原來高計的,應該按照總行要求,即予退減衝帳。

  謹此函達。

  附:《應予退減利息企業名單》

  市民銀行湖貝支行計劃信貸科(印)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夏天寫好後,看到王顯耀已經離開支行,便來到陳作業辦公室,準備給陳作業看,而營業部副主任譚飛燕剛好在場與陳作業談事,夏天便對她說:“你正好在,昨天到總行開會,講調整利率的事,看來要你忙一陣子了。”說完,將業務公函給陳作業檢查,陳作業看後,給了譚飛燕,說道:“你照單上處理一下。”

  譚飛燕看後說:“有沒有搞錯?算進去了,又退出來?”

  夏天沒有再說話,離開了陳作業辦公室,然後給王顯耀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說:“降利息的清單給陳行長看了,譚飛燕也在場,她好像不是很通。”

  下午,王顯耀、陳作業和夏天正在行長室處理完安延汽車城有限公司1400萬存單的接收手續,明確地說,就是王顯耀叫夏天接收了這1400萬元的存款單,夏天以信貸科的名義寫了一個收條,蓋了信貸科的公章。

  看官會問:總行都很害怕與安延公司沾上邊,難道夏天就不怕出什麽問題嗎?不是的,事上萬物,相生相克,怕與不怕,循環往複,自有它內在的條件,你隻要把住了他的要件,當然就沒有什麽可怕了。夏天想,我雖然收到了他1400萬元存款單,但這並不表示我拿了這1400萬元,當它在銀行變現時,還有一個資金去向可以查得到,問題可以說清楚。

  這時,譚飛燕拿著陳作業在上午交給她的信貸科業務公函,來找王顯耀。問道:“王行長,這個降低利率的通知是否真的要執行?”

  陳作業聽後,氣不打一處來,心裏想:她是懷疑我的權威了!我都說了要辦,還不辦?便發火說:“譚飛燕,你是吃錯藥還是怎麽的?通知上明明寫上經支行研究,又是我親自交給你,你認為不行嗎?”

  這時,譚飛燕滿臉通紅,對陳作業說:“陳行長,不是的!不是對你有懷疑,我是要問清王行長的態度,沒有看到王行長的簽字。”

  夏天聽完譚飛燕的說法,看了王顯耀一眼,發現譚飛燕最後半句話對王行長很受用。

  不一會兒,王顯耀表態說:“譚主任是做得對的。”

  這話說完,譚飛燕的紅臉慢慢白了下來。陳作業在一旁不吱聲。

  夏天平靜地笑了一下,對譚飛燕說:“我的看法是,過去高計利息是總行的想法;現在差不多到了年終結算了,要調下來,也是總行的想法。從政策的理解上看,逾期貸款利率加收20%是對的。會計處說,從來沒有布置各支行逾期加收50%的利率,要求轉告各行營業部主任。”

  譚飛燕著急地說:“那麽,是我們自作自受了?”

  夏天微笑著不再說話。

  其實,從譚飛燕與兩個行長的關係來看,很顯然,陳作業與她的關係更好,她是在湖貝金融服務社時期,由陳作業提為副主任的,市民銀行接管後,她已經沒有職務了,後來在陳作業的努力下,又當上了副主任。因此,沒有陳作業,就沒有譚飛燕的昨天和今天。而王顯耀對譚飛燕與對夏天來說,顯然更加喜歡夏天多一點。這是王顯耀通過多維的、立體的網線得出的結論,否則,夏天早就不在支行了。

  那麽,又是什麽原因讓王顯耀在這件夏天原本謹小慎微地處理的事情,轉而支持譚飛燕呢?

  個中情由,夏天看得很明白:王顯耀與陳作業都是副行長,如果陳作業同意做的事情,就可以在行裏做下來,那麽王顯耀的地位便有點麻煩了。此為一。夏天與譚飛燕分屬兩個部門,互相製約,沒有什麽不妥。況且,譚飛燕提出沒有看到王行長的簽字不辦,更應該肯定。此為二。陳作業、譚飛燕、夏天三人應該做到三點對一點,分屬對他負責,分別支持,分別製約,這就妙不可言了。此為三。王顯耀也擔心夏天本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假傳聖旨。此為四。

  然而,夏天雖然看得明白,但就是不說破。回到辦公室後,在日記本上寫道:

  譚飛燕與陳作業爭吵之事,使人有所聯想。首先,王行長也喜歡部門之間互相製約,甚至扯皮。有幾次譚飛燕刻意表現出對行長十分負責,都受到王行長的實際支持。這點不能不注意。故以後要通知營業部的事,一定要有行長簽字。其次,有些貸款上的事,不宜太執著、專注。行長還有挖掘題材的想法。如信貸處有意見和看法時,行長是可以犧牲別人的,這點不可不防。三是對舊貸款戶,還是要交朋友。像黃忠惠的貸款,我提出調解,最後,他幹脆讓我回避。這對支行工作不見得有好處。四是自己要善於做小的調整,去適應變化。

  看官:你應該能感覺到夏天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境界吧?小的與你不同,倒是想起了一個民間故事,是對貌似遵規守矩的教條處事的最好的諷刺:

  據說,有一對夫妻因為家事鬧矛盾,兩人動起手來。老婆是有名的潑婦,一動手真的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動上拳腳,對她老公是真打。而這當老公的則記住一句古訓:“好男不跟女鬥”,打著、打著,慢慢地就躲到了床底下,害得他老婆怎麽也發不上力,便一個勁的叫他出來。

  話說中國南方,人們的住處講究“寒熱不登樓”,這是由於南方雨水充沛的原因,在房屋一層住處放的都是木床,木床離地有半米那般高,通氣通風,床麵幹爽。

  卻說老公躲進床底下後,老婆要打打不上,火氣也逐漸消了下來,覺得讓一個大男人貓在不到半米高的床底下也不是個事兒,就有點心疼地說:“出來!出來!你出來!”

  老公這時恢複了元氣,心裏說,這樣你就打不著了!於是,口氣也逐漸硬了起來,說道:“不出!男人大丈夫說了不出就不出!”

  正在這時,鄰居有事找老公,在外麵叫喊著。站在外邊的老婆已經聽到了來人的呼喚,就著急地對老公說:“你快出來,有事,你快出來!”

  她老公不知道外麵有人找,還以為老婆要拉他出來狠揍一頓呢!便抗聲說:“不出,就是不出!男子漢,大丈夫,說了不出就不出!”

  這時,鄰居已經進得屋來,隻聽聲音不見其人,就問他的老婆道:“明明聽到聲音,人在哪裏?”

  多虧老婆急中生智,對鄰居說:“他在房間找東西,沒有找到不肯出來。”

  不一會兒,鄰居看了貓在床底下慢慢爬出來的她老公,忍俊不禁,終於哈哈大笑起來。

  話說夏天看出了王顯耀心裏的想法,也不說破,仍然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針,在日複一日、不慌不忙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久而久之受到行裏員工和王顯耀的肯定。反觀譚飛燕,一次、兩次嘴上說得漂亮無所謂,幾年下來,都是嘴上說的漂亮,光說不練,或者說的與做的不一樣,就像一個癟腳的廚師,在做菜的時候不放鹽,隻放味精和白糖。當人們挾著菜往嘴裏送的時候,猛的發現由甜生澀、十分難咽。這樣,不用別人使壞,久而久之,自己就會站不住腳。後來,終於讓王顯耀心生反感,逐漸的對譚飛燕疏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