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江旺叮囑郝龍郝虎在“家”待著，自已出了十八間。

  這回他沒走東邊，而是從小道拐到西邊的一條道——這條道就是從碧霞嶺南邊上來的一條道。

  這條道因為走的人太少，幾乎全被蕨草遮擋住了。所以走起來很吃力。

  當然難不住郝江旺了。莫講這是在自已的家鄉，縱然有些地方沒有去過，也多多少少有些熟悉；就是他帶著部隊在陌生的土地上作戰，他照樣能很快地適應，並想法子取得戰鬥的勝利。

  自從認識了嚴鐵英，他整個人都變了。五六年來，他在嚴鐵英的教導下，已經從一個家族大統領變成了新四軍的一個支隊長。

  還有，他從一個隻認識自己的名字，到現在能看書看報，能寫作戰命令和戰鬥總結的知識性人物了。

  不僅是他變了，還有郝龍郝虎，還有碧霞嶺上跟著他出去參加革命和抗日的兄弟們，他們都變了。

  然而他心中卻時刻得不到安寧。可以這麽說，他受到共產黨的教育和培養越多，他的心中越不得安寧。因為他的心中始終像有兩股風在爭鬥。

  在沒有認識共產黨之前，或者準確些說是在沒有認識嚴鐵英之前，他心中充滿的是祖輩傳下來的那個對理想天國的夢想。

  可是自從認識了嚴鐵英，認識了共產黨，他對理想天國的夢想就像一座冰山一樣，轟然倒坍了。

  代之而來的是人類的最高理想——共產主義。它像一盞明燈，照亮了他的心田，照亮了他前進的道路。他在黨旗下宣誓：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生。

  可是，這兩股風總是在互相衝擊，你想壓倒他，他又想壓倒你！直搞得整個人暈頭轉向，苦不堪言。

  還是在那次粉碎日寇的“天寶行動”中，他就勸族長爺把天國寶藏獻給共產黨，獻給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抗日軍民。

  雖然他沒有完全把握最終說服族長爺，但是如果天國寶藏真的會被外敵所攫取，他相信族長爺會同意自已的主張。這是一定的。

  但是後來形勢急轉直下，日寇的“天寶行動”失敗了，真正的天國寶藏又保存下來了。而這個秘密，這個天大的秘密，竟一直隻有自己和族長爺兩個人知道。

  人們似乎都相信，那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把整個天國寶藏深深地埋葬在山的腹中。

  而今族長爺也不在了，這個天大秘密的獲知者就剩下自已一個人了。

  如果他能保住這個秘密，如果有一天真的如誓詞裏所說的那樣，在不久的將來，共產黨領導人民創建出了一個嶄新的新中國。那麽，他將用這批天國寶藏作為對新中國的獻禮！

  這是多麽偉大而又神聖的使命！

  所以，當他聽到有關天國寶藏的傳聞，他的內心深處受到極大的震撼。他再一次按捺不住了。

  他很想繼續遵循祖訓，將像太祖爺那樣，動員整個家族來捍衛天國寶藏。

  然而，他的心裏卻空虛得很。這種空虛來自於他對郝氏家族的重新認知，對自已掌控能力的重新認知。

  不是嗎？他的太祖爺為了天國寶藏，能夠說服家族人甘冒風險，舉家徙遷，忍辱負重。你能嗎？

  你甚至都不敢把這個秘密告訴郝龍郝虎。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有一天你遭到不測，你又如何把天國寶藏獻給新中國？

  這便是郝江旺這段時間想得最多，煎熬得最多的問題。怪不得郝虎郝龍說他在夢中都在喊“寶藏”呐！

  郝江旺順著小道來到了郝氏家族祖塋。他白天就想來，當他在畫圖上連上那根粗線時，他就想來。

  但是他白天是不敢來的。他如果來了，驚動的就不僅僅是那幾個盜墓賊，而很有可能是那個天大的秘密。

  他來到了那座古墓前，他又看到了那座高大的無字碑。他沿著大理石砌起的墓基走，來到那個深坑前。他看到那些挖掘工具都被什麽人拿走了。

  他站在高大的無字碑下，仰臉看著遠處月色下那座黑魆魆的郝氏祠堂。仿佛有一支利劍穿了過去，也穿透了他的心。

  驀然，他想起了祠堂門前那副對聯：

  為善不昌祖上有餘殃殃盡則昌

  為惡不滅祖上有餘德德盡自滅

  他又走進了郝氏祠堂。

  這次他來得比任何一次都早。高大的祠堂依然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下。他帶著一身月色走進了郝氏祠堂。

  他依然來到了那個閣樓上。他在靜靜地等待。他在等待那個他極不希望出現的時刻到來。

  閣樓上靜悄悄的，整個二樓也是靜悄悄的。外麵是迷濛的月色，月色下的郝氏祠堂也是靜悄悄的。

  郝江旺掏出那隻夜光懷表，打開蓋子，見表上的時針正指到十點。哦，已經到了亥時，他們也該登場了。

  果然，又候了幾分鍾，第一個人從月色中登上了祠堂的台階，“悉悉索索”進了祠堂門，之後又“悉悉索索”開了鴻盛堂的門。

  郝江旺迅速移步到感恩堂的天井邊，正看到那個進來的人“嗤”一聲劃著了火柴，點燃了蠟燭。郝江旺一看，這進來的第一個人還是族長爺瘦仔公。

  瘦仔公又點燃一根蠟燭，插上燭台，然後端起進了夾道。又聽到開鎖的聲音，想是瘦仔公打開了集賢堂的門，進到集賢堂裏去了。

  郝江旺趕緊移到集賢堂的天井邊，聽見瘦仔公正在堂裏擺弄座椅的聲音。他納悶，收拾擺弄堂內什物都是管事的事，何煩族長爺親自動手呢？

  這時陸續到了幾個人，郝江旺認出來了，他們是“軒”字房裏的江盛，“敏”字房裏的江富，“成”字房裏的江貴，“福”字房裏的江興。竟都是“江”字輩的，跟郝江旺一樣，管瘦仔公叫叔。

  郝江旺看出來，今天晚上出現的這幾個人離郝江旺的“慧”字房都隔得比較遠。怪不得管事的江樹沒有出現。

  哦，看這架式，他們是要開會的樣子。是開什麽會？是開族下會，可為什麽管事沒來？其他幾房也沒來？

  還有，他們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能開什麽好會？

  由於二樓全是鋪好的樓板，郝江旺看不到聚賢堂內的情形，隻能靠耳朵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