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江旺蹲在閣樓上，發現有人進了祠堂。

  這祠堂的大門曆來是不上鎖的。祠堂是郝氏家族的共有財產，凡是郝氏家族成員都可以到祠堂裏去玩。

  隻不過在平常的時候，沒有大的祭祀活動，也沒有什麽人到祠堂裏去玩。

  說實在的，祠堂是個祭祀先人的地方，裏麵擺滿了先人的靈位雕像；雖說都是一大家子人，但看它們還是有一種壓抑、恐怖的感覺。

  尤其是族裏有老死的人①，他們的遺體在裝入棺槨後，都會從家中移至祠堂；所有的祭奠活動便都在祠堂裏進行，直到逝者入土為安止。

  所以說，平常時間祠堂裏給人的感覺是陰冷的，給人的印象是不祥的。隻有在每年的大祀活動中，才有一種肅穆、莊嚴的氛圍。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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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老去的人：各地的做法不盡相同。但在郝氏家族中，其規定是這樣的：十八歲以下（不含十八歲）的死者為夭折者，是不能入祠堂、入祖墳的；十八歲以上至五十歲以下（不含五十歲）的死者（死法不限），可以入祠堂祭奠，也可以入祖墳，但不能進入祠堂裏的感恩堂；隻有五十歲以上老去的人，才可以入感恩堂，享有立牌位，設雕像，受祭祀的待遇。

  ②大祀：即每年的冬至。“冬至”是個神聖的日子，在這一天會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祭祀先人，祈求福祉；凡是男丁（哪怕是昨天晚上出生）都可以進祠堂，享受祭祀、沐恩、進餐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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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裏有三進，每進都有名稱。

  第一進是鴻盛堂。它的職能是每年的祭祀活動時，專門擺席的地方。如果席多，擺不下，則可以動用二樓。二樓的地方大，有史以來，還沒有連二樓也擺滿了席的例子。

  第二進是感恩堂。其實就是祭祀的地方。裏麵擺滿了牌位、雕像。初一、十五，或規定的祭祀日，便會大開感恩堂，供族人盡孝，憑吊。此時，感恩堂內整天鞭炮齊鳴、香煙繚繞，氤氳著一種肅穆與莊嚴。

  第三進是集賢堂。集賢堂最初的職能隻是供族人議事，是族人議事的地方。進出這個地方的人極為有限：族長，大統領，管事和各房掌事。民國初年，大興私塾風。族長爺順應潮流，辦起了私塾。而最初的私塾就是辦在集賢堂內。

  祠堂的大門一般是不鎖的，這大概是祠堂管事的嫌麻煩。但是第二進和第三進是鎖著的。

  它鎖著的地方還不僅僅是進與進之間的門，還有這兩進通往二樓的門。

  也就是說，你一個普通的人，隻能進到鴻盛堂，通過鴻盛堂上到二樓。你想進感恩堂或集賢堂，不管是在一樓還是二樓，“沒門”（有門但鎖著）。

  郝江旺在閣樓上看到的這個進祠堂的人，肯定不是一個普通人。因為這人是用鑰匙開了鴻盛堂的門，從鴻盛堂直接進到感恩堂的。

  郝江旺躡手躡腳，悄悄移步到第二進的天井處，他是想從天井處窺清這個夜入者是誰！

  郝江旺看到，那人對感恩堂內相當熟悉，他很準確地跨過天井上到感恩堂內，並且很準確地來到那個擺放香案的地方，燃著了那盞長命燈。

  郝江旺看清楚了，這個進入感恩堂的人不是別人，乃是新任族長爺瘦仔公。

  瘦仔公原名叫郝一財，七十三歲，郝江旺喊他做叔。不是親叔，是堂叔。他是“一”字輩。

  郝氏家族的輩份是由十六個字組成字訣。即“天馬行空雲舒廓開，一江春水火樹銀蕾”。估計這個“蕾”是花的代詞，為的是押韻。

  郝氏族譜上都是按輩份記載，翻開族譜，就有一條鮮明的線顯示子嗣繁衍。

  若平時兩人相遇，雖然是萍水相逢，互不認識，但隻要知道是同姓，就會詢問是否共譜同修。詢問最直接方法，就是報上自已的字輩，從字輩上看出是否共譜同修，輩大輩小。

  比如郝江旺是“江”字輩，他在外碰見一個“開”字輩的，不管年紀大小，都要喊人家為“爺”，那感覺是忒親切的。

  不過，這碧霞嶺上的郝家，卻承受著一種壓抑，到外麵去碰著“郝”姓人，也不能主動去尋宗問祖。為什麽？還不是因為祖上名聲不好。

  瘦仔公成為族長爺，是郝江旺始料未及的。他當大統領時，族長爺就繼承族長一職曾經是有過動議的。

  隻是這種動議並不能形成文字，這原因極簡單，就是族長爺還在世，你去議定接班人，不祥之兆。首先族長爺就不肯。

  但是口頭議議倒不打緊，主要看族譜上記的輩份、年紀。一順排下來，排個大小。既然按輩份年紀排了大小，哪還要議幹什麽呢？這還真有說法。

  比如說瘦仔公這一輩，是族長爺的侄輩。族長爺是“開”字輩，族長爺是開字輩的最後一位老人，這在郝家寨，“開”字輩就成為曆史了。

  接下來就是“一”字輩。可是一字輩有很多人，年紀也不得一定。這時就要看年紀了。年紀大者為尊。但也有另外，郝江旺記得，當時一字輩有一個年長者，卻是一個先天弱智者。

  先天弱智者自然不能為族長爺了。這就要往下推。但是郝江旺記得，瘦仔公並不在所排之列呀！

  他很想去問族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還沒等他去問，他就從感恩堂裏的牌位雕像中找出答案來了。

  原來，瘦仔公前麵的幾個人都在族長爺在世時相繼去世了，包括那個弱智者。族長爺過世後，輩份最高，年紀最大的就是這個瘦仔公了。

  於是這個瘦仔公順理成章成為郝家寨的族長爺。

  瘦仔公做了族長爺，原族長爺的鑰匙自然傳給了瘦仔公。這便是今晚他為什麽開鎖進的感恩堂了。

  郝江旺這次回來沒有與族下任何人相見，包括這個新任族長爺了。但是郝江旺不明白，一個七十多數的老人，為什麽要深更半夜進感恩堂呢？他到底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