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軍兄弟們慘烈的戰鬥場麵令陳西民肅然起敬。然而，正當他們繼續往裏走，他們看到的是更為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們看到了第十軍的兄弟們一一他們都是傷兵。整條街都是傷兵。這麽多的傷兵，奄奄一息……他的眼睛濕潤了。

  後來陳西民獲得了一個準確數字，第十軍的傷兵者高達9000人。而且這些傷兵都是失去戰鬥能力的。他們的行動都是問題，怎麽樣去突圍？

  陳西民不敢想下去了。

  他毅然地帶著陳雙水他們返回了杉橋。

  他見到了已經趕來的梁紅玉。

  他把自已親眼看到的和親耳打聽到的向梁紅玉和藍先田作了匯報。

  他把那封信還給了藍先田。

  他說他有何麵目去見方將軍？方將軍率疲憊之師與多於自已近6倍的強敵血戰的不是10天，也不是15天，而是整整47天。他早已完成了任務。現在，他要做任何事情都是無可厚非的。

  梁紅玉懂得陳西民說此話的意思。說得明白一點，他們的增援已經失去任何意義了。如果他們早到一天，或者方將軍能再堅持一天，也許衡陽保衛戰的曆史將改寫了。

  梁紅玉的心像針紮一樣疼。

  她和藍先田商量，部隊應趁日軍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撤出城去。

  藍先田同意了。他打電報到縱隊司令部。

  梁司令見事己至此，也同意了。

  撤出衡陽城的梁紅玉心裏一直很不是滋味。她並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而且，她也不想去評判參加這場戰役的任何人誰是誰非。包括她自已。

  她隻是覺得造化弄人！她有時這樣想，如果擔任衡陽保衛戰的不是方將軍，而是她梁紅玉，在曠日持久的防禦戰中，在得不到一丁點外援的情況下，在強敵超過自已幾倍的壓迫下，你能保證全身而退？

  郭威見妻子一直心緒不佳，就開導她說：“玉，我們也盡力了。沒有什麽遺憾了。如果要說遺憾的話，就是我們應早點去支援方將軍，那樣，恐怕結果就會是另一個了。“

  ”但是，那時我們卻是不可能的。我們剛從富新防線脫開身來，正在整頓階段。我們是無能為力了。”

  這一天傍晚，吃過晚飯，郭威偕同梁紅玉到山前的小道上去散步。郭威邊走邊說。

  從衡陽前線撤下來，他們獨一縱奉命在蘭溪一帶休整待命。

  日軍取得了長衡戰役的勝利後，分別組成了南方麵軍和西方麵軍。

  南方麵軍繼續沿鐵路線攻擊前進，很快攻到桂林。卻在桂林北停住了。

  西方麵軍向湘西推進，企圖打通通往陪都重慶的大門，威脅陪都重慶。

  很明顯，獨一縱在蘭溪待命，十有八九會調往湘西前線。

  在蘭溪，郭威的七十二旅駐紮在蘭溪以北地區。蘭溪是湘中重鎮，漢廣鐵路穿鎮而過。日軍在蘭溪駐紮了一個聯隊的兵力。

  獨一縱駐紮在蘭溪，日軍明明知道，卻不敢輕舉妄動。而獨一縱呢，它的目標也不是眼前這支日軍，所以也不去惹它。

  郭威旅部與二十七師師部緊挨著，梁紅玉就跟著丈夫住在旅部裏。

  旅部是設在一個大村莊裏。這個村莊邊有一座小山，小山上長滿了青草。他們夫婦倆就沿著小道登上了小山。

  宋天成率領著衛士們遠遠地跟著。

  他們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梁紅玉說：“衡陽之戰，倘若是按照爸爸的設想，傾全力援救，可能早就打進衡陽城了。比如說，像我們做的那樣，當時如果有一個軍從我們打開的那個通道衝進衡陽城。日軍現在就不知會怎樣了。”

  郭威說：“這個設想固然是好。但是戰爭是殘酷的。有了好的設想，不一定有好的結果。就說我們當時吧，誰不在與日軍血拚，79軍、74軍，他們沒一個閑著；可以說，當時就已經把馳援變做了救援，目的不是衡陽城的防禦，而是想方設法把第十軍撈出來。”

  梁紅玉說：“其實救援談何容易！那麽多的傷員，光抬擔架的都要一萬多人，還不要說護理，掩護的人。方將軍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是啊，據事後當事者講，衡陽久攻不下，驚動了日本天皇和日軍大本營。當時在日本中國派遣軍嚴厲斥責下，橫山勇又調派了第58師團和13師團兩個主力師團，增援第68、116師團。”郭威敘說著。

  “但是守城的中國軍隊卻沒得到一兵一卒，一槍一彈的增援。而且，在己經過去的戰鬥裏，第十軍的有生力量，已經基本消耗殆盡。輕傷員，馬伕、夥伕統統上了火線。”

  說到這裏，郭威展開隨手帶著的一份報紙一一這是最新出版的一份報紙。他指著上麵的一則報道，說：

  “8月4日清晨，日軍合四個師團之力，對衡陽城進行了第三次總攻。最後的血戰到來了。激戰到8月5日，第十軍傷亡已過8000人。部下向軍長方先覺提出了突圍建議。方拒絕了。”

  梁紅玉聽到這裏，拿起報紙自己看了起來。

  “方拒絕了。他說：我們突圍出去了，剩下這8000傷兵怎麽辦？你們忍心丟下他們讓日本鬼子屠殺？死，我們死在一起。要自殺，我先動手。8月7日衡陽中國守軍第十軍與下屬各部的通訊聯絡電話線都被日機、重炮炸斷，已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各部處於各自為戰的狀態。衡陽的陷落已是時間問題了。”

  梁紅玉繼續看下去。

  “8月8日，方先覺向軍委會發出了……來生再見！的最後一電，然後拔槍自戕。一旁的副官眼疾手快，將槍搶了下來。……”

  “一方英豪，卻成悲劇人物了。”梁紅玉感慨地說。

  郭威深有同感。他說：“自抗戰開始以來，中國軍人成悲劇人物的不在少數。如佟嶙閣、張自忠將軍等。”

  夫婦倆邊走邊談。梁紅玉在與丈夫的談話中才舒展了一下心情。

  這是自他們結婚以來，不，應該是自他們認識以來，談得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最深入的一次。這樣的談話，在他們各自心靈的回音壁上，留下了永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