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裏都很寧靜。雨後的陽光灼熱地照射著大地。“嘀嗒！”的雨點偶爾從枝葉間落下來；還可聽到細嫩的葉子在陽光下重又卷起來的“紮紮”聲。

  從南邊青草坡吹來的風，熱乎乎的，帶著田野裏的腐殖的氣息，鑽進人的鼻子。使人覺出這便是淳樸的鄉村。

  約摸下半晌的時候，在通往白水鎮的大道上，潘西武的團兵們出現了。

  在那些團兵們中間，有個高個子，穿著一身黃軍服。他敞開著懷，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大肚子；臉上斜著紮了一大塊白繃帶，在陽光下恰似一隻花臉狐狸。

  “潘鬼頭！”武鐵匠小聲喊了一句。高鬆他們也都看見了。

  真是冤家路窄。

  武鐵匠一看見潘西武就要起身，被高鬆攥住了手。他示意武鐵匠不要慌，讓潘西武靠近來，那時再動手也不遲。武鐵匠咬了咬牙，忍住了。

  潘西武和團兵們越來越近了，一會兒就到了跟前。武鐵匠一個虎跳跳到道中間，舉起大刀對準潘西武就猛劈下去。

  也許一切來的是那樣突然，對方一定是猝不及防，隻聽“哎呀！”一聲慘叫，隻一刀，對方的腦瓜就開了瓢，鮮血濺得老高。其他的團兵見狀“噢”的一聲四散逃開。

  高鬆他們見殺了潘西武，隻覺得很解氣，也不追趕。

  武鐵匠心裏異常興奮。這麽輕而易舉地斬了冤家對頭，確實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她正打算去追團兵，不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鐺鐺”射出一串子彈，子彈貼著她的頭皮射向高鬆，高鬆肩胛上中了一槍。

  武鐵匠趕緊說：“不好，有埋伏！”她拉著高鬆跳進路邊的柳樹林子裏，忙招呼小山子他們隱蔽。

  可是晚了。又一排子彈打來，李祿保和得順子都被擊中。

  小山子機靈，就地滾了幾滾，也滾進了柳樹林子。

  武鐵匠傻眼了：難道中了敵人的圈套？果不其然，這時就聽到敵兵“嗷嗷”地衝了過來。

  有一個鴨公似的聲音在叫：“捉武鐵匠，捉住武鐵匠有賞！”

  嗬，這才是潘鬼頭？

  武鐵匠看去，果然不錯，從對麵衝過來的那個矮胖子，那張醜陋的臉，那臉上雖然沒紮繃帶，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哎呀，這個混世魔王，他用的竟是李代桃僵之計啊！該死！武鐵匠在心裏罵道，也責怪自己粗心。但是她沒有半點猶豫，揮著大刀，跳上大道，就殺入團兵群中。

  然而這幾十個大漢，都是潘西武的貼身馬弁，個個彪壯驍勇、武藝精良。武鐵匠一突入進去，就被團團圍住了。

  高鬆忍著肩胛上的槍傷，綽刀在手，見潘鬼頭手握一柄鬼頭大刀，身旁四五個大漢簇擁著，手裏都端著張開機頭的駁殼槍，殺氣騰騰。

  他熱血一下子衝到頭頂，大吼一聲衝入敵群。小山子雖然後生稚氣，但血氣方剛。他躲開了敵人的子彈，本可以逃了出去，但他沒有那樣做，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就像一頭虎犢向團兵群中撲去。

  短兵相接——混戰，格鬥……隻看見刀片飛舞、寒光閃閃，遮天蓋地；隻聽得殺聲陣陣，如雷貫耳，如霆擊頂。

  混戰裏，武鐵匠愈戰愈勇，高鬆愈戰愈強，小山子愈戰愈精！他們忽而變成一把利劍，猛刺團兵們的胸膛；忽而變成一股颶風，狠卷團兵們的陣腳。

  他們仨人宛若一股山洪，咆哮著，怒吼著，騰躍在幾十個團兵之中，刀刀相逼，就有團兵不時倒下，把個潘西武氣得暴跳如雷，那張鬼臉上紫色的疤痕脹成豬肝色，活像一頭被打急了的野獸。

  他脫光衣服，“嘶呀”怪叫一聲，並不招呼身邊的衛士，赤膊搶入格殺群中。

  潘西武直取武鐵匠。他並不認識她，隻有一些關於她的道聽途說的傳聞。今天一看，便吃驚不小。他自然想起了鐵籠山的那個夜晚。

  ——當時他還誤認為那揚槍躍馬的是錦陽縣的梁紅玉，他在驚駭之餘常這樣想。

  現在，他在心裏奇怪，眼前的這個女子，這副神態，不就是鐵籠山中那揚槍躍馬的女人麽！他真懵了！

  武鐵匠正和三個膀大腰圓的團兵對打著。盡管她武藝出眾，在三雙手，三把刀的劈殺下刀刀進逼，招招不亂，還如妙筆生花。但是現在如果再加上潘西武，那就顯得吃力了。好在高鬆趕了過來，敵住了三個團兵，武鐵匠可以單對潘西武。

  兩人麵對麵。

  這下潘西武看真切了，這正是鐵籠山中那揚槍躍馬的女人，你看那鐵鑄般的臉龐，射出寒光的雙目。他的心裏不由得一冷。

  但是潘鬼頭畢竟是潘鬼頭，他叉開雙腿，揮動鬼頭大刀，一個橫掃，想來個攔腰斬斷。可使他駭怕的是，他的刀將要抵著對方的腰部時，忽見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隨著手臂也麻酥酥的！

  “哎喲！”這又使他想起了鐵籠山的那個夜晚，想起了那個勇猛的共產黨遊擊隊長。那時他不也是這種感覺麽？

  盡管在格鬥中，這隻是一種一瞬間的意念，但他還是本能地瞅了一下刀刃。糟糕，那兒已現出一個大豁口了。

  突然一道寒光一閃，他驚得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將身子往旁邊一躲，就見那道寒光又卷了回來，頓時使他魂飛魄散。

  說時遲那時快，他使勁抵住劈將下來的刀鋒，趁著空兒，將身一翻，滾進了旁邊一條小水溝裏去了。

  武鐵匠幾刀將潘西武的威風打掉，正要收拾他的時候，不料這個惡魔竟來了個泥鰍翻浪，溜走了。待趕將上去，卻立時被圍上來的五六個團兵裹住了。

  高鬆在與三個團兵對打。因為胳膊受了傷，顯得很吃力。小山子也頂住了二個團兵，情形很不妙，隨時都有被砍翻的危險。

  偏偏在這時，滾到小溝裏的潘西武驚魂甫定就吼叫著，命令其餘團兵圍上去。這樣，武鐵匠他們便麵臨著十分危險的境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從村子那邊響起了潮水般的呼喊聲，它滾過大道，滾過柳樹樑子，在格鬥的人群上空回響。

  這聲音驚嚇了躲在水溝裏的潘鬼頭，驚嚇了正在格殺的團兵們，他們的手腳亂了，刀法自然也亂了。

  幾百個群眾手舉著棍棒和刀械，威風凜凜殺過來了。這一陣勢，委實使潘鬼頭魂飛魄散了。

  他剛要命令部下開槍射擊，不料東邊也卷過這樣的浪潮，接著北邊，南邊，幾乎所有的方向都卷過這樣的浪潮。

  潘西武恐懼了，絕望了。他覺著這浪潮要將他淹沒了。他終於帶著嘍囉們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