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有成就是婆媳兩人共同的心頭肉，白老夫人最是知道要怎麽勸白夫人的，果然白夫人聞言，便就為難了起來，她固然擔心婆母，但是卻也不想損了身子，日後無法照顧寶貝兒子，可是婆母這一次又病得著實不輕，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見白夫人一味兒踟躕不走，白老夫人是真的動了大氣了，當下便就喝道：“你還一味兒賴在這裏做什麽？難不成想趕在老婆子前頭走？我跟你說沒門！老婆子不許，你還要留下多照顧咱們有成幾十年呢！休想這就撒手蹬腿兒！”

  “老婆子倒也想多活兩年照顧有成，可誰叫老婆子的命比你金貴，先帝爺親封的三品誥命，我就不信，我這堂堂三品誥命、為了大夏送夫送子上戰場守了一輩子寡的老婆子，難不成還換不回我乖孫的一條命？！”

  白老夫人的這一嗓子，隻把白夫人給吼得當場目瞪口呆，待反應過來之後，白夫人這才明白了白老夫人這一病是怎麽回事，所謂的食不下咽，所謂的油盡燈枯又是怎麽一回事。

  婆母明明就是沒病，她就是……就是一門兒心思想著尋死想，想用自己的這條命，給乖孫白有成贖罪，換來一條活路！

  “娘！”白夫人心裏又是感動又是震撼，待喊出這一聲“娘”喊出來，白夫人再說不出旁的，眼淚簌簌而下，“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床前，對著白老夫人不住叩頭。

  婆媳兩人在房中搞出這樣大的動靜，自然是要驚動外麵的，所以沒過多會兒，老娘媳婦兒抱頭痛哭的事兒也就傳到了白士仁耳中，白士仁自是嚇了一跳，待白士仁匆匆返回的時候，才從白夫人口中聽到了這個讓他震驚無語的事實。

  他的母親為了他的兒子，選擇去死。

  對於白老夫人對孫子異乎尋常、甚至是相當過分的疼愛，白士仁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他知道老太太這般溺愛孩子的根源，也心疼老太太，由著他溺愛著孩子，但是他還是遠遠低估了老太太對於孩子的溺愛，或者說是犧牲程度。

  為了孩子，老太太願意豁出去自己一條性命。

  那一刻，白士仁被白老夫人深深地震撼到了，心中既羞愧又感激，還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白夫人似乎能與他感同身受，垂淚了半晌，然後一邊拭淚一邊哽咽著道：“若是真的能換來有成平安無恙、長命百歲，我這個做娘的也是絕無二話，這條命隻管拿去！”

  白士仁聽著白夫人這話，沒有駁斥也沒有吭聲，說真的，他能理解白老夫人，也能理解白夫人，因為有成這孩子對於他們對於他們白家，真的是太重要了，重要到此刻白士仁竟覺得……

  老娘做出一些犧牲也不是不可。

  雖然旋即白士仁又被內疚羞愧自責所籠罩，開始衣不解帶地照顧這白老夫人，孝順至極，但是從始至終，他卻從來都沒有提過此事，隻當他並不知道白老夫人的計劃，也不知道白老夫人正在為了他的兒子一門兒心思尋死……

  兒子總是要救的。

  老娘的性命隻是最後不得已的選擇，白士仁到底還是要尋求別的法子，盡可能地趁早挽救白家，不至於讓他們白家走到最悲慘、隻能靠著老娘一條命過活的地步。

  而眼下，能夠挽救他們白家的最有效的途徑，無疑就是通過魯平，畢竟魯平是萬歲爺欽點負責整治西北內務，蕩清汙遭的，隻要魯平肯高抬貴手，放過白有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所以這程子，白士仁雖然沒有再露麵，但是卻沒有暗中使勁兒，白府的管家一趟趟地往金峰別院跑，送去一車車新鮮吃食、衣衫鞋襪，甚至酒水都是成車成車地往魯平眼前送，白士仁這個堂堂二品巡撫、封疆大吏、西北土皇帝，在名不見經傳的魯平麵前，表現得不可謂不殷勤。

  他的這份殷勤是衝著什麽？

  白士仁自然不會點破，他就是等著魯平點破，因為隻有魯平主動點破，這事兒才好辦，當然了，若是魯平一味兒裝聾作啞，那他也就隻能斷了對魯平的指望，隻能另選別道，畢竟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哪裏還敢牛不喝水強摁頭？逼急了魯平就是逼急了萬歲爺，而萬歲爺如今紮紮實實握著軍權，他這個涼州巡撫在涼州再如何叱吒風雲，又哪裏經受得起西北大軍揮師橫掃？

  或者是……

  “大人，可有想過……尋求別的助力？”就在白士仁愁雲慘淡的時候，師爺張炳忍不住了，小聲詢問道，一開口他的眼神便就有些躲躲閃閃，一副心虛模樣。

  白士仁沒有留意到張炳的不對勁兒，隻一陣搖頭歎息：“還能有什麽別的助力？如今是萬歲爺要對我下手，都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放眼大夏又有哪個敢在這個時候出手相救的？隻怕到時候落井下石的卻不在少數呢。”

  “大人所言不錯，萬歲爺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到了自己老丈人頭上，可見是個冷血無情的，對自己的嶽父泰山都能如此，更別說是旁人了，如今這第二把火，眼瞅著就要燒到大人頭上了，萬歲爺的手段放眼大夏任誰瞧了不膽寒？自是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出手搭救的，隻是……”張炳點了點頭，說話的時候，張炳的目光一直一眨不眨盯著白士仁，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稍縱即逝的表情，緊接著又往下道，“隻是大夏之外，或許有的是人願意對大人、對白家伸出援手呢。”

  白士仁聞言先是一怔，似乎是沒有聽明白師爺張炳這話，隻是蹙著眉一眨不眨看著張炳，隻把那張炳看的兩股戰戰，明明白士仁幾十年前就已經棄武從文了，但是不知怎麽的，張炳卻從此刻衰老凋零還頗為肥碩的白士仁身上看到了一絲殺氣……

  那是隻有經過沙場淬煉才會生出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