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衛氏一門卻並沒有這樣做。

  未必是他們不想，而是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苗大哥苗大嫂一家一門心思搭救苗二的時候，遠在東北的衛氏一門卻轟然傾頹，一夜之間，遭遇滅門，這還不夠，很快又被西北西南兩個大營同時揭發謀逆之罪，以至於天下嘩然，體麵了幾代人的衛氏一門也就此落了個遺臭萬年的結局，這是連趙清明都萬萬猜不到的。

  那麽衛氏一門既是被滅門，他們尚且存活於世的消息，還有誰會知道呢？

  自然是……

  對衛氏一門下手的人，或者說是滅衛氏一門的人。

  而這個眼都不眨一下便將衛氏滿目屠戮的狠人，對他跟翩翩還有他們的孩子態度卻明顯截然不同，非但沒有傷害他們，似乎還一直在暗中保護他們，明顯有人情味兒多了。

  即便如此，可想到這裏，趙清明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晌都一動不動，愣呆呆地蹲在地上，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直到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趙清明這才回過神來，忙得將手中的褯子投入水中，回頭看去，果然是披著衣裳出來的翩翩。

  “你怎麽洗了那麽久還沒洗好？”翩翩走近，小聲問道，一臉擔心看著趙清明，“不就隻有一個褯子嗎？”

  趙清明出去時間太久，翩翩實在擔心，所以待將小福星哄睡著了之後，便就披了衣裳出來找他，來到麵前，卻發現趙清明麵色似乎不大好，翩翩自然更加擔心了，蹲了下來，小聲問道：“怎麽了？是今天太勞累了嗎？我瞧你臉色不大好。”

  “沒有，就是剛才想事兒一時出神，耽擱了點兒時間，你看，這不就已經洗好了嗎？”趙清明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實在怕翩翩擔心。

  “在想什麽事兒？”翩翩還是有些擔心，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了指東屋，小聲道，“還在想苗大哥苗大嫂的事兒？”

  趙清明怕她胡思亂想，當下便點了點頭，道：“聽說最近西北又不安生，我擔心苗大哥苗大嫂跑生意會不安全，所以就想著明兒出去打聽打聽，看附近有沒有跟他們同行的，一路上有伴兒多少能讓人放心些。”

  “嗯，這樣好，到底多個人多分平安，”翩翩點了點頭，一邊又忍不住歎氣，“我也總聽說，西北這邊老是有人失蹤，尤其是來跑生意的小商販，就像馬大哥馬大嫂那樣的，哎！也不知世道怎麽就那麽亂！”

  趙清明心中暗道，從來就沒有世道亂這麽一說，真要是世道亂，那原因也多處在在位者的身上，而涼州乃至整個西北的亂局，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巡撫白士仁了。

  說到白士仁，趙清明對他還挺了解，這位曆經三朝、在朝中在西北影響極大的權臣，在趙清明看來，他的經曆不止傳奇，還頗為玩味兒。

  早年是英勇殺敵、戰功赫赫的將門虎子，中年是兢兢業業、愛民如子的西北名臣，晚年則是庸碌昏聵、坐吃老本的老邁昏官。

  趙清明曾經認認真真地想過，像白士仁這樣的人，做了大半輩子的英雄功臣好官，唯獨晚年昏邁，還算不算得上是好官，是功臣？父皇又究竟應該對不對他網開一麵、一再容忍？

  這個問題，他想過很久，一直沒有答案，但是在來到涼州之後，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再大的功績，都不是作威作福、魚肉百姓的資本。

  馬大娘馬大爺飽受的痛苦折磨，他一路看來，曆曆在目，更不知涼州乃至大夏有多少像馬大娘馬大爺這樣痛苦可憐、等不回子女、永生再無團圓的父母，這樁樁件件，看似跟白士仁沒有關係，可實則樁樁件件都與他這個涼州巡撫相關。

  連他這個初拉乍到涼州的異鄉人的知道的事兒，他這個深耕涼州幾十年的涼州巡撫會不知道？每一天，涼州這塊土地上，都在發生什麽，是否有人送命，是否存在強盜劫匪，是否又有內..鬼勾..結西域人行惡，他難道真的就一無所知？

  不，他都知道，但是他卻愣是做了這麽些年的睜眼瞎，非但自己要做睜眼瞎，還要強逼著所有涼州人都做睜眼瞎，以至於朝中多年以來，竟然愣是沒有關於涼州亂象的折子送達。

  趙清明不知道白士仁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當年那個浴血沙場、拚死殺敵的大英雄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般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官，他隻知道，就算曾經再多的功績，也不能成為他為禍一方的資本，再大的英雄，再多的榮耀，都不該也不能成為他昏邁無能，甚至是罪惡的掩護。

  三兩下洗好了褯子之後，趙清明就跟著翩翩回房了，折騰了這麽一通，翩翩真是困得很了，沒一會兒便就昏昏睡去了，趙清明卻是半點兒睡意都沒有，默默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東屋。

  趙清明睡不著，苗大哥跟苗大嫂同樣睡不著，夫妻兩人洗漱上床之後，便就一直默不作聲，躺在炕上豎著耳朵，聽著西屋的動靜，可畢竟中間還隔了一間堂屋，實在也聽不清楚什麽，但是苗大哥苗大嫂卻並不輕鬆，待到趙清明跟翩翩洗完褯子輕手輕腳回了房，又過了好一會兒，都始終再沒有動靜傳來，苗大嫂才稍稍放心，小聲跟苗大哥道：“看來是歇下了。”

  苗大哥“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明顯也是困勁兒上來了，扯了扯被子正要睡的時候，卻被苗大嫂推了兩把，苗大哥又打了個哈欠，含糊著問道：“怎麽了？還有事兒？”

  苗大嫂當然有事兒，都在心裏憋了一整天了，挨到這個時候，自是憋得難受，當下便小聲跟苗大哥道：“我瞅著二海兩口子跟從前也並沒有啥不同嘛。”

  “嗯，是跟從前一樣，對咱們還是……還是一樣好，”苗大哥隨便應了一聲，含糊道，“行了，快睡吧，這都多晚了，你就別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