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品，絕對算不上是什麽高..官，尤其是在京師這樣遍地是官的所在，但是對於方恒之、方家來說，這都是從前萬萬不敢奢望的大事。

  士農工商，商賈天生就處在最低階，即便像方家這樣的大商戶，心裏也是存著不安與卑微的，尤其是在官員跟前，想要跨越階級，無非兩條道，其一，族中能有出息之輩，中第入仕，其二，則是姻親。

  這兩條路說起來並不容易，世上讀書人千千萬，有出息的能有幾個？再說兒女姻親則更難，官家公子小姐自是不肯跟商戶聯姻的，那是辱沒了門楣，即便有肯的，也是不得寵的庶出子女，這樣的姻親說白了是商戶上趕著求來的，自是得不少往裏砸銀子，就這樣也未必能被人瞧得起。

  但是如今，方恒之卻愣是走出了第三條路來，從區區商賈一舉成為朝廷命官，不是靠著子孫後人爭氣得來的，也不是靠著死命砸銀子跪著求姻親求來的，是靠著他自己，是萬歲爺欽點的。

  方恒之內心的澎湃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

  可能連他自己都很難說的清楚。

  待馬車停在方府門前，方恒之跳下馬車的時候，方恒之的腳步都有些虛浮，整個人還處在恍惚的階段，林開擔心他跌跤，忙得上前扶了一把：“方伯父仔細腳下。”

  方恒之似乎沒聽到似的，被林開扶著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地點點頭，讓林開鬆開了手。

  方夫人在家等了這樣久，早就開始著急了，這個時候老遠兒看著方恒之進來，忙不迭就應了上去：“老爺，您總算是回來了，老爺您這是……”

  丈夫的狀態著實太不對勁兒了，方夫人看在眼裏又是驚慌又是不安，不是說入宮麵聖是為了皇家農場的事兒嗎？這不是早就知道的嗎？怎得丈夫卻變成這樣一幅德行了？難不成入宮之後又出了旁的岔子？

  方夫人的目光隨即就落在了跟在方恒之身後的林開身上，眼神裏頭自然都是詢問，方夫人正提心吊膽、林開正要解釋的時候，方夫人的一雙手卻驀地被方恒之給抓住了，方恒之的力氣很大，以至於方夫人都感受到了疼痛，這讓方夫人更是驚詫，當著外人的麵兒，尤其還是林開這樣的小輩兒，自家夫君這是要做什麽？就不怕被小輩兒取笑？

  好在方恒之也並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不過隻是那麽一下，旋即便就鬆開了方夫人的手，然後便就一言不發地快步進了書房，留下方夫人愣在原地，待目送方恒之進入書房，方夫人這才忙不迭詢問林開：“林開啊，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你快跟我說道說道！”

  “方伯母莫慌，不是壞事，而是好事兒，還是天大的好事兒！”

  當下林開便就將在宮裏的事兒一五一十跟方夫人說了一遍，隻把方夫人聽得驚呼連連，方夫人出身富商之家，如今乃是方府的管家夫人，那自然算是見過世麵的，可饒是如此，卻還是目瞪口呆，在小輩麵前失了態。

  “萬歲爺真真……隆恩浩蕩，”待反應過來之後，方夫人已經激動得眼睛泛紅，忙得取來帕子擦了擦眼睛，一邊哽咽著跟林開道，“萬歲爺如此厚待咱們方家，咱們自然要對萬歲爺鞠躬盡瘁！”

  “方伯母所言甚是，”林開點點頭，又看了看書房的門，頓了頓，又跟方夫人道，“方伯父不日就要啟程趕往西北，還請伯母為方伯父準備妥當。”

  方夫人連連答應：“是是是，這是自然的。”

  交代完了之後，林開便就起身告辭了，方夫人洗了把臉，勉強平複了自己的心情，這才去廚房端了一杯燕窩羹，行至書房門前，輕輕扣門：“老爺。”

  半晌，房中傳來方恒之略帶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方夫人推門進去，就見到方恒之正在伏案寫信，不用看也知道他這是在給遠在揚州的老太爺老夫人寫信，這是要第一時間將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告知爹娘呢，方夫人自然能夠理解，當下將燕窩羹放在桌前，也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坐在一邊，等著方恒之將信寫完。

  方恒之的信到底是沒能寫完，因為寫著寫著方恒之突然就情緒激動起來，雙目通紅，眼淚便就決堤而出，再也寫不下去了，將筆丟在了桌上，然後便就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方夫人以為他這是太過激動的緣故，就像她，如今也在激動著呢，可是卻冷不丁聽到夫君口中喚著“阿雲”“阿雲”。

  阿雲便是方恒之的親生妹妹，也是翩翩的娘親。

  方夫人頓時就愣了，雖然她素來知道夫君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十分疼愛照顧，兄妹兩人感情甚好，又因為阿雲婚姻不幸，常年臥病，所以連帶著她對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子也十分照顧，說起來這個小姑子是真的命好，也是真的福薄。

  命好在於，她嫁對了人，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區區末流的太醫鹿從林會在短短幾年之內便就一舉成為炙手可熱的太醫院院首？誰又能想到，鹿從林一母同胞的妹子鹿玉珠更是了得，搖身一變成為萬歲爺跟前的寵妃蘭妃，不但膝下有皇子傍身，對阿雲母女更是十分關心，也是因為蘭妃格外照顧翩翩這個侄女兒，才有了侄女後來嫁給了二皇子，成了尊貴雍容的王妃。

  夫君了得，小姑子更了得，女兒甚至都做了萬歲爺的兒媳婦兒，阿雲的命簡直好的不能再好，尤其是阿雲還是商家女，這樣一步登天的人生，是同為商家女出身的方夫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以至於方夫人一度十分羨慕自家的這位小姑子。

  但是這位令人羨慕的小姑子，卻連一天福都沒來得及享，婚後夫妻齟齬，婆母刁鑽，夫妻離心，在嫁進鹿家的那一天起，阿雲的生活便就變了樣，從無憂無語的掌上明珠一下子就跌入了穀底，每一天都充斥著磋磨與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