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話，翩翩是不好意思說下去了，趙清明卻還有什麽聽不明白的？稍稍愣了愣，然後又開口詢問道：“也是……死當？”

  “咳咳！”回答趙清明的是一陣尷尬的咳嗽，還有翩翩的聲如蚊蚋，“當時當鋪夥計說……死當可以多給一兩五錢銀子來著……咳咳……”

  沉默，房中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當然不安的隻有翩翩。

  麵對著趙清明沉默的、看不出喜怒的一張臉，翩翩真的特別沒底兒，她特別擔心趙清明會埋怨自己，會覺得自己是個狼心狗肺的，把苗大嫂跟馬大娘的好心都全都拿去換成了銀子，還為了能夠多換一兩五錢銀子，就把耳環給死當了……

  如今翩翩回想起來，真是後悔不已，也是自責內疚不已，時過境遷，當時處境的艱難和無奈，翩翩如今想來似乎已經變得遙遠模糊了，她心裏更多的是內疚，是不安，內疚是對馬大娘跟苗大嫂的，不安自然是對趙清明的。

  “趙清明……”翩翩忍不住了，小聲喚著趙清明，帶著濃濃的不安, 真的特別害怕趙清明會因此嫌棄自己。

  趙清明回過神來, 又繼續擀起了麵劑，似乎沒有什麽相對翩翩說的，表情也看不出來有什麽起伏，可是擀出來變形的麵皮還有一直顫抖的手, 卻還是泄露了他此刻心裏的洶湧澎湃。

  “啪！”

  又一個麵皮被丟到了翩翩麵前, 翩翩看了看那張一言難盡的麵皮，更加不安, 悄默默地打量著趙清明看上去還平和的臉, 頓了頓，翩翩才又小聲問道：“趙清明, 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為什麽要生氣？”趙清明脫口問道, 語氣不甚好。

  翩翩：“……”

  還說沒生氣？

  你這口氣分明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不，還有你剛剛擀的麵皮！

  翩翩扁扁嘴，卻哪裏還敢說什麽, 眼睛突然就有些潮濕了起來，她趕緊眨了眨眼。

  趙清明還從來沒用過這樣重的語氣跟她說話呢。

  翩翩有些懵有些怕，當然還有委屈，可是趙清明卻還不依不饒，得不到翩翩的答複，他又巴巴地繼續發問：“你倒是說說, 我為什麽要生氣？別一味兒縮著腦袋不說話。”

  這一次的語氣比剛才更重了, 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凝重，翩翩都不敢多看，也不敢繼續縮脖子了，眼睛更潮了, 她卻不敢再眨眼了，生怕眨一下, 眼淚就要決堤而出，她隻能屏住呼吸, 把眼睛睜到最大。

  她現在隻盼著趙清明能夠停下來，不要再問她這樣的問題, 更別用這樣陌生的口氣還有態度, 她真的很怕。

  可是趙清明卻全然不懂一般，還變本加厲地把擀麵杖丟到一邊, 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更讓翩翩心頭一顫, 然後趙清明嚴肅凝重的聲音又傳來了。

  “對，我是生氣, 但我氣的是我自己！氣我沒用！氣我眼瞎心也盲, 竟全然沒有想到這些！鐲子跟耳環雖然都算不上是什麽稀罕物，但是我知道你很在意，也很喜歡，一直都仔細收著，三不五時還要拿出來擦一擦……”

  說到這裏，趙清明突然就頓住了，原本筆直的後背, 也突然卸了力氣似的, 腦袋耷拉了下來，口中溢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是啊, 不管是苗大嫂送的鐲子還是馬大娘送的耳環，在翩翩跟趙清明這裏都遠遠算不上什麽稀罕物，他們本就是長在富貴窩裏頭的, 什麽奇珍異寶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尋常玩意兒，更別說是什麽素銀鐲子了。

  可就是這樣不值一提的鐲子跟耳環，翩翩卻稀罕得緊，雖然不常佩戴，卻時不時要拿出來擦一擦看一看，每每這個時候，還會跟趙清明念叨多久沒有看到苗大嫂了，苗大嫂的孩子能不能開口叫人了，抑或是馬大娘馬大爺在長安可住的習慣，瑞兒如今功課如何……

  翩翩稀罕手鐲跟耳環，是因為掛念背後的那些人, 趙清明如何不明白？

  可就是這麽稀罕，後來卻不得已拿去當鋪換銀子，來給他買藥續命。

  當時捧著鐲子跟耳環仰著頭站在當鋪的櫃台前翩翩，是如何的心如刀割呢？

  趙清明都不忍往下想，心裏一抽一抽心疼得滴血一般。

  都是因為他。

  可這丫頭卻在胡思亂想、胡說八道些什麽？

  他為什麽要生氣？為什麽會生氣？

  為什麽，這丫頭就不能理直氣壯地抱怨他，反而還擔心他會生氣？

  為什麽世上會有……這麽傻這麽笨這麽容易讓人……

  心疼又崩潰的丫頭？

  趙清明知道自己失態了，也知道自己肯定嚇著翩翩了，所以他竭力忍著，死死咬著牙，生生將喉頭的酸苦咽下，這才沒有讓自己更加狼狽，可饒是如此，翩翩還是被他這氣勢嚇得呆若木雞，隨後……

  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麽都停不下來，不過好在心裏的不安和害怕都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難為情還有濃濃的溫暖。

  真是的，哪兒有她這麽小家子氣的？又怎麽能把趙清明想的這樣小家子氣呢？

  真真是沒事找事！

  趙清明竭力忍著，翩翩也忍得相當辛苦，就怕自己掉豆子被趙清明察覺了，沒得讓趙清明更難受，所以夫妻兩人十分默契地陷入了沉默，相對無言，似乎此刻也無需言語，所以趙清明又重新摸索找回了擀麵杖，繼續擀著麵皮，而翩翩也默契地接過麵皮兒然後認認真真包了起來。

  待包完二十幾個包子之後，兩個人的情緒都已經平複了，趙清明才又開口，隻不過語氣比之剛才明顯平和了不少：“當了就當了，當時的情況也是逼不得已，馬大娘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往後你也別老是念著這事兒，聽到了嗎？”

  “嗯，好的。”翩翩怪怪點頭，她知道趙清明說的不錯，馬大娘那麽心善，對他們就像自家孩子一樣，自然是不會因此怪她的，還會反過來慶幸臨走的時候給翩翩留下這麽一對關鍵時刻能救命的耳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