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如何不知道他這是故意挑好聽的來哄自己？可是卻還是忍不住高興，從前倒是有數不清的人上趕著奉承自己，或是真情實意或是虛情假意的話，他聽了不知多少，可如今，肯花心思賣力氣哄他開心的人也就隻剩下他的幺子了，萬歲爺看著對麵的明麗少年，心裏又是感慨又是欣慰，道：“清晚，又……又長一歲了。”

  可不是嗎？又過了一年，他自然又長了一歲，如今已經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五皇子端起茶壺倒了一杯給萬歲爺遞過去，一邊輕聲道：“父皇，兒臣又大一歲了，算起來，再過三年，兒臣也到了封王的時候了，不過兒臣放心不下父皇，所以並不想被外放出京，仍舊想留在京師，也好方便能時時入宮照看父皇，所以……兒臣就想著，不若到時候父皇就把二哥從前的府邸賜給兒臣做王府吧，也省得再尋摸新的府宅修繕，還能為朝廷省下些銀子，父皇以為如何？”

  萬歲爺能以為如何？

  萬歲爺聽他這麽說，隻覺得心裏苦澀又心疼得很，他從前倒是一門心思苦心孤詣為幺子的前程做打算，但是如今，卻哪裏有他說話的份兒？再說了，他這幅身子，隻怕也熬不過三年，哪裏能過問得了五皇子封王的事兒？倒是難為這孩子一門心思還想著留在京師照顧他。

  可留在京師又有什麽好呢？就像當年的秦王一般，一直被他盯著，一直被他疑心，安王難道就不會疑心他嗎？又會對他……做些什麽？

  若是如今還有什麽牽掛的話，那萬歲爺自然是盼著五皇子能有個安穩人生，即便做不成天子，好歹也能安享富貴榮華，對於這點，萬歲爺還有有把握能做到的，趙清暄再如何恨他，他這條老命，到底也是能為五皇子換回個前程的。

  可是五皇子這時候卻跟他，想留在京師……

  萬歲爺看著麵前的茶，又看了看對麵的少年，一時倒是不知該說點兒什麽好，隻覺得心裏酸漲漲的厲害。

  似是沒有察覺到萬歲爺的異常，五皇子抿了口茶，然後就拿起了窗台上的經書，接著昨天的又開始念了起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霞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跟往常一樣，萬歲爺靜靜聽著，隻是驀地，萬歲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哆哆嗦嗦打斷了五皇子，道：“清晚，要……要到你母妃生辰了……”

  是的，快到了，往年每每要到的時候，五皇子總是要提前給蘭妃抄經的，《金剛經》便是其中必不可少，五皇子聞言，放下了經書，看向萬歲爺，點點頭道：“難為父皇的記性好，兒臣也開始為母妃抄經了，往年也總給母妃抄經，隻不過到底是似懂非懂，不過今年兒臣卻是有了些許進步，倒是不覺得經書枯燥乏味了。”

  五皇子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會心一笑，不過萬歲爺心裏卻更難過了，才將將十五歲的少年卻不覺得經書乏味枯燥，還要成日陪他這個即將油盡燈枯的老頭子……

  萬歲爺如何不心疼？

  隻是，他又能說什麽呢？

  見萬歲爺嘴角有口水流出，五皇子熟練地取了帕子給萬歲爺擦嘴，一邊又跟萬歲爺道：“年一過，離清明也就不遠了，兒臣也想為三位皇兄抄一抄經，父皇這裏安靜最適合抄經了，隻是父皇別嫌兒臣一味兒賴著不走就是了。”

  半晌，萬歲爺點點頭，道：“你做得對。”

  五皇子又重新拿起書，狀似隨意地輕歎道：“去年還是在麗妃娘娘那裏給母妃抄經的，今年卻是不方便去了，實在是麗妃娘娘忙得很，兒臣也好去攪擾她，不過在父皇這裏抄經，兒臣心裏更靜一些，也更虔誠。”

  麗妃如今的宮苑原本是蘭妃的宮苑，五皇子在那裏為蘭妃抄經，也算是一種緬懷，萬歲爺自然知道這些，不僅如此，去年，蘭妃的忌日，他還特地去了麗妃的宮苑，隻是如今再想起來，萬歲爺的心情便就不大好了。

  都道是終日獵雁反被雁啄眼，他倒是沒有察覺出麗妃竟有這樣深的心機。

  倒是他小看了這女人了，還以為他是真的跟蘭兒交好，以為她跟蘭兒是性情相投的好姐妹，沒想到一直都是她在處心積慮，處心積慮地與蘭兒交好，又處心積慮地示好清晚，實則從頭到尾都在將蘭兒跟清晚，甚至還有他這個萬歲爺當做做向上爬的梯。

  如今她這是又攀上新的梯了。

  嗬嗬，哪兒有那麽便宜的事兒？

  萬歲爺目光陰鷙，再加上這張本就扭曲的臉，一時間瞧著頗有些滲人，不過待五皇子的誦經聲傳來之後，他眼中的陰鷙便也頓時煙消雲散了，跟方才一樣，靠在軟枕上，靜靜地聽著兒子誦經。

  ……

  承元二十八年三月三月三十

  涼州。

  趕在三月的最後一天，翩翩跟趙清明一行人終於到了涼州。

  “真的不用我們把你們送到地方？”苗大哥苗大嫂一臉擔憂地看著兩個人，頓了頓，苗大哥又有些遲疑地道，“要不我們還是把你們送到親戚家吧。”

  翩翩忙不迭搖頭道：“不必，不必，大哥大嫂還是趕緊走吧，沒得又要進城出城，又要耽擱一日半天的功夫，原本在路上就多耽擱了這許多天，沒得誤了你們交貨的時間。”

  他們自湖州出發一直以來都是順風順水的，沒想到眼瞅著快到涼州了，卻冷不丁遇到了洪水，雖然不甚嚴重，可是卻衝毀了路，他們也沒法子繞開，就隻能就近等著路鋪好，如此就耽擱了近十天的功夫，苗大哥苗大嫂如何不焦心？成日愁眉不展擔心誤了交貨的時間，後來路勉強修好，一行人便就連白加黑地趕路，此時到了涼州，趙清明跟翩翩自然是不想再多耽擱兩人功夫的，再者，什麽涼州的親戚本是杜撰，也不想被苗大哥苗大嫂發現端倪，所以自然最好不要兩人跟著進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