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蜀國十三弦      更新:2022-01-21 11:02      字數:3856
  眾人相視幾眼, 莫敢多言,忽聽得太傅一聲冷笑:“臣竟不知顧大人何時多了個義女, 總不能隨隨便便一位民間女子,安一個禦史中丞義女的身份,便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顧襄抬頭看過去,態度一如往常不卑不亢:“此女已納入我江東顧氏族譜,照太傅的意思,我顧家想要結一門義親竟不能自主,還需提前向太傅報備一聲不成?”

  太傅冷冷回道:“顧大人認義女,本官當然不會插手,可這女子既然是大晉未來的皇後, 為一國之母,那就與本官相關, 與宗族社稷、天下臣民相關!本官身為太傅,有輔弼帝王之責,本朝帝後若有失, 本官也理應訓誡, 遑論皇後來路不明, 本官竟不能多問一句了嗎?”

  顧襄清正的麵容越發冷肅:“皇後本為我故交之女,年少失祜失侍,自幼便在我府上寄居, 我夫婦二人視若親女, 帶在膝下教導多年。去歲顧某痛失一女, 內子為此肝腸寸斷, 故而認此女為義女, 以慰失女之痛。顧某行端坐正, 自問無愧於天地, 太傅輕描淡寫的一句來路不明,不知是辱沒顧某,還是辱沒我江東顧氏!”

  顧襄義正辭嚴,一番話擲地有聲,義親雖比不得至親嫡女,但眾人皆知江東顧氏百年清正,此女又得禦史中丞親自教導多年,想來品貌皆是一流。

  隻是……

  眾人眼波一轉,悄無聲息地轉調過目光,望向此刻麵容沉凝的太傅。

  都知道這幾日太傅對主張立後一事十分積極,而太傅之女崔菩去歲及笄,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如今皇帝龍體康健,早朝幾乎日日不落,眾人看在眼裏,皇帝再不是從前那個命懸一線的病秧子了,兩人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品貌才情,都屬良配。

  太傅恐怕也是看上這一點,為穩固崔家在大晉屹立不倒的地位,自是要從崔氏宗族中選出一位適齡女子為後,但旁人的女兒哪有自家的好,難不成讓都水使一流坐上國丈之位,爬到自己的頭上去嗎?崔菩無疑是太傅心中最適合的皇後人選。

  可禦史中丞顧家突然橫空出世個義女,還甚為皇帝寵愛,不聲不響地連鳳印都交到她手中,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哪裏還將崔氏門閥的臉麵放在眼裏!

  難不成讓堂堂崔氏嫡女屈居一個四品官員義女之下麽!

  可若是那女子出身尋常世家也就算了,誰家都想出個皇後,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就連晉陽王氏都爭不過崔家,旁人也隻能想想罷了。

  可她偏偏是顧襄的義女!

  顧襄此人守正不阿,一身凜然之氣,看誰不順眼都要彈劾,偏偏他自己叫人尋不著一絲錯處,朝中上下無不怨毒了他,卻又拿他沒有辦法。

  眾人心中震愕之餘,皇帝抻了抻衣袖,慢條斯理地開了口:“朕自幼受太傅教導,熟讀聖人箴言,雖飽受痼疾折磨,卻無一日不躬身自省,深知美色誤國的道理,朕所中意的皇後,必將知書明理、溫柔敦厚置於首位。”

  皇帝說到這裏,薄唇勾起一絲淡笑:“依朕看來,整個大晉絕無一人比她更適合做朕的皇後,此事不必再議。”

  龍椅上那位,嘴角含笑,眸色深沉,光是往那明堂上一坐,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便寸寸逼迫,談笑間都像無形的刀在人背脊上碾磨。

  自然也有人懷疑那薑美人與顧襄的義女就是同一人,可那又如何呢?

  事到如今,再去深究皇後的出身已經沒有意義,既然上了顧家族譜,那便是板上釘釘的顧家人。

  皇帝說她是誰,她就是誰。

  這就是他想要公之於天下的結果。

  退朝之後,太傅和大司馬相顧一眼,並無多言,兩人前後腳走下漢白玉石階,皆是眉聚如山,憂慮重重。

  太傅想起昭王府暗衛兩日前送來的密信,信中稱若能得崔氏扶持,待他登基,必立崔菩為後。

  那時太傅自以為崔菩入主坤寧宮輕而易舉,在收到昭王來信之時,甚至丟在一邊不曾深思,且不說昭王已有王妃,而無論誰做皇帝,崔菩都會是皇後,崔家為何要冒著謀朝篡位的罵名,多此一舉地助昭王登基呢?

  想來,還是他過於自信了。

  龍座上那一位是個徹頭徹尾的狼崽子,再也不會將崔氏門閥和他這個舅舅放在眼裏。

  太傅心中不禁有了動搖。

  隻是大司馬近日還朝,晉陽王氏亦不是省油的燈,昭王謀事更需要他手中的兵力。

  王鷙之女已經是昭王妃,來日立後是王氏壓製崔氏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大司馬會甘願將王家的後位拱手讓人嗎?傻子才這麽做。

  可昭王信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太傅清楚他的為人,沒有把握的事情他不會輕易承諾,哪怕是許旁的好處,也比這皇後之位更有可信度,他既如是說,必是胸有成竹。

  那頭大司馬出了晉宮,差暗衛給大司寇遞了個消息,請他到府上有要事相商。

  大司馬王鷙與大司寇王卓為同族兄弟,後者本以為商議的是今日早朝立後封妃一事,卻沒想到王鷙直接拿出了昭王送來的密信。

  司寇王卓看完之後,麵上震驚卻難掩激動之色,“他日成事,當真許我王氏三個一等公爵,五個一等侯爵?”

  王鷙默然頷首。

  的確,昭王給的好處太過誘人。

  要知道整個大晉曆來一等公爵不過十三名,多為皇族宗室所占據,崔王兩家勢力再大,也隻是異性功臣,祖上各自隻出過兩名一等鎮國公。

  來日王家作為從龍之臣,可享盡百年尊榮富貴,甚至能力壓如今門閥之首的崔家一頭,實在令人向往。

  大司寇連手都是顫抖的,“來日雪織為後,兄長你又是一等鎮國公,我王家自此便無需屈居崔家之下!”

  王鷙麵色卻十分複雜,又給他一封信,“你看看這個再說。”

  司寇接過信一看,麵容當即僵滯在嘴角,“這……這是誰給你的?”

  王鷙長出一口濁氣,“陛下的字跡,你都不認得了麽?”

  司寇一顆心提起又沉下,當真如墜崖一般,“昭王殿下竟與樓蘭人有所勾結,陛下在西北受那一支毒箭原來並非出自北涼人之手,那群蠻夷竟是樓蘭人假扮?!”

  司寇是文官,對於樓蘭的形勢當然沒有大司馬看得明白。

  王鷙繼而解釋道:“樓蘭夾在北涼與大晉之間腹背受敵,近年來又飽受幹旱之苦,昭王以注濱河引水之法緩解了樓蘭國內缺水的困境,以此作為條件,讓樓蘭派出一支精兵假扮北涼人,在陛下回京途中放出毒箭攔截,造成陛下被北涼官兵仇殺的假象。”

  他長歎一聲,“樓蘭人卑鄙人盡皆知,陛下打退北涼,下一個收拾的恐怕就是樓蘭,這些蠻夷麵上左右逢源,背地裏不知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與昭王合作不僅能解決境內幹旱問題,還能除去陛下這一勁敵,真是一石二鳥,正中下懷!倘若陛下當日死於毒箭,這龍椅早就換人來坐了!”

  司寇既震驚,又有幾分惶然無措,“可昭王素日最是溫雅賢達、從容有度之人,我本以為經過太後一事,他為自保才有了篡位奪權的念頭,沒想到他早有不臣之心,背地裏竟做著通敵賣國,犯上弑君之事!”

  王鷙目光定定地看著他:“那你覺得,陛下為何同我說這些?”

  司寇心中忖度好半晌,才慢慢想通這一層,“兄長若是助昭王起兵,無論成或不成,到最後都免不了屍山血海,生靈塗炭,若是不費一兵一卒,又有兄長假意迎合引其上鉤,將昭王狼子野心昭告天下,自是上上之策。”

  良久之後,王鷙沉沉歎了口氣,“陛下何嚐不是給晉陽王氏一條活路啊。”

  皇帝一生身經百戰,所向披靡,外加一個驍勇善戰的沈烺,即便昭王計劃周詳,攻其不備,王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助其穩坐皇位。

  到時候王氏滿門受累,命都沒了,什麽後位,什麽一等公一等侯都是夢幻泡影!

  ……

  玉照宮。

  阮阮從殿內出來,正要去圍房看兔子,在廊下險些與一宮女迎麵碰上。

  那宮女名叫采香,看到阮阮跟撞鬼似的,瑟瑟縮縮地跪在地上直磕頭,“奴婢非是有意衝撞皇後娘娘,求娘娘饒過奴婢吧!”

  方才采香在玉照宮外瞧見皇帝杖責幾名下人,似是在逼問什麽,而後慎刑司就來人,將那幾名太監宮女拖下去了。

  采香這才知道玉照宮這位竟是未來的皇後娘娘,而那些被押入慎刑司的,似乎就是得罪了皇後,才被陛下處以極刑。

  方才她看見宮門外血肉橫飛的場景,嚇得魂不守舍,走路時這才沒留神兒,險些撞倒皇後。

  阮阮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一時摸不著頭腦。

  皇後身份還未公昭告天下,玉照宮也隻有棠枝這幾個貼身的丫鬟知曉,即便如此,也從未張口閉口皇後地叫。

  正欲喚她起身,卻見傅臻沉著臉從廊下過來,不知是不是阮阮的錯覺,總感覺他眸中有幾分悍戾的血氣。

  那采香看到傅臻更嚇得魂飛魄散,慌不擇路地爬到他靴前:“奴婢不是有意的,求陛下饒命,陛下娘娘饒命啊!”

  傅臻從廊下遠遠看到阮阮時,眼底的戾氣已然斂散大半,此刻看到采香卻不由得眉心蹙緊:“這是怎麽了?”

  阮阮還未來得及解釋,采香心裏害怕,哭聲哀求道:“求陛下饒了奴婢,不要將奴婢杖斃!”

  傅臻聽到“杖斃”二字,下意識去看阮阮的神色,她張了張口,臉色微微一白,放在身前的雙手,手指悄悄地蜷縮起來,顯然已經被嚇到了。

  傅臻麵色更是沉冷,還有壓製不下去的煩躁。

  阮阮見狀,攥了攥手心上前,“是我方才走路不看路,跟她沒有關係,”她垂首對那宮女道:“你先退下吧,陛下不會罰你的。”

  那宮女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了眼傅臻,嚇得立刻移開了目光,連聲道了幾句“多謝陛下娘娘,奴婢告退”,這才連爬帶滾地下去了。

  傅臻按了按太陽穴,良久籲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在指尖摩挲了下,“處置的都是前朝大臣安插在玉照宮的眼線,他們對你不利,死不足惜。”

  鳳印的事情僅有玉照宮內幾人看見,當日卻傳到了太傅耳中,傅臻方才下朝之後進行一番排查,才查出了這幾名細作。

  這些年,崔、王這幾家,尤其是昭王,在宮中各處都安插了自己人,從前已經處置了不少,可這些人還是不死心,鍥而不舍地安排人進來,傅臻就隻能當眾處以酷刑,讓他們疼了、怕了,才知道收斂。

  傅臻知道自己命格強勢,除了教她用皇後的身份在宮中自保和立威,很多這些血腥暴力的事情都是避開她做的。

  那些肮髒腥穢的東西,他生怕她沾染到一點,他隻要她安安穩穩地坐在那,永遠幹幹淨淨的就好。

  還有一點,傅臻也不希望讓她覺得,日日睡在她枕邊的是一個濫用酷刑、濫殺無辜的魔頭。

  隻是沒想到,還是被她聽到這些。

  阮阮聽到他的解釋,抿了抿唇,“陛下要做什麽,隻管做便是,不用和我解釋這麽多,陛下懲罰的都是要傷害我們的壞人,我心裏都知道。”

  傅臻心頭一鬆,將她往懷中攬了攬,聲音有些喑啞:“阮阮,永遠都不要害怕朕。”

  阮阮窩在他懷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