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作者:望煙      更新:2022-01-09 10:39      字數:4566
  婁詔的手好看, 細長手指捏住的信紙那處,正好是兩個字:龍袍。

  龍袍,隻有一朝天子才能上身, 玄黑, 明黃, 正紅,月白,曆朝曆代龍袍隻能在宮裏縫製。

  可是信上明明說, 扶安的一位繡娘想入馮家, 說是自己曾經縫製過龍袍。

  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徐魁信中十分肯定, 說那繡娘連日子, 龍袍的樣子都描述出來,並說龍袍是送來了京城。

  “這能是真的嗎?”馮依依問。

  看過信, 也想過繡娘是不是說的戲台龍袍,可是看描述的確是天子的五抓龍袍。

  婁詔將信收好,垂眸思忖:“既然是幾年前的事情,說不準就是真的。”

  這種事當時必定是不敢說, 過了幾年沒事,那繡娘想必以為事情過去, 又想著要到馮家的差事, 這才隻對徐魁說出。

  馮依依垂首,明白為何這信從徐玨手裏過來。當是徐魁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仔細為上。

  婁詔坐下, 手臂搭上桌沿, 眸色深遠:“此事先別說出去, 或許這是一個方向。”

  誰會要龍袍, 從這上麵想,京城中可跑不了一個人,永王。

  當年奪嫡,永王將自己洗了個幹幹淨淨,全部罪名嫁禍給晉安侯府。隻是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永王事事爭先,最後先帝仍是將皇位傳給了體弱的五皇子,也就是現在的晏帝。

  惠帝稀裏糊塗一生,到最後到底做了一件明白事。

  之前隻想在晉安候府舊案,人口略買案上下手,而這兩個案子上永王早有準備,進展實在緩慢。

  若是改變方向。明裏依舊查兩案,拉住永王的勢力,實則底下查龍袍。

  龍袍,那豈不是真的謀逆大罪?

  婁詔心中定下主意,抬頭看站著不語的馮依依:“夜深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馮依依點頭,婁詔梅桓相認,也算去了她的心事。剩下的她不懂,就不想添亂。

  順天府是辦案子的朝廷府衙,明日人員還得正常來上值,她留在這邊不妥。

  “梅桓呢?你打算怎麽安排?”馮依依問,“要不要帶他一起回去?”

  婁詔神色稍緩,嘴角起了笑意,眼中亦有一股促狹:“怎麽?怕他想跑,你就堵著門?”

  馮依依臉頰一熱,手裏的空信封扔到婁詔身上:“反正我把他堵住了。”

  “好,堵住了。”婁詔站起,到了馮依依麵前,雙手捧上那張嬌媚臉蛋兒,“我家依依厲害,功不可沒,本官一定在功勞簿上記一筆,屆時好好獎賞。”

  馮依依故意想撐開腮幫子,嘴裏鼓氣,一雙眼睛明亮如泉:“我不會客氣,你要獎什麽?”

  “這可得好好想想,容本官先賣個關子。”婁詔臉龐垂下湊近,與馮依依碰上鼻尖。

  “大人……”

  清順剛踏進來,看到一對兒鴛鴦親昵,話語當下卡在嗓子眼,恨不得抬手戳下自己的雙眼。

  馮依依趕緊轉身,纖巧身子往柱子後一站,臉頰羞赧發紅,指尖狠狠掐著,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婁詔轉身,將馮依依整個身影遮擋住,俊美的臉上哪還有適才的和緩,隻剩一片冷清淡漠。

  “清順,出了一趟京城,不會用手了?”

  “不,不是,”清順站在堂門下,不敢前行,“我是過來給大人說一聲,小哥那邊處理好了,正在用膳。”

  婁詔雙手背後,抬抬眼皮:“過來。”

  清順後脖頸發麻,利索的低頭走過來:“大人,你有何吩咐?”

  “站直了,”婁詔倒沒有多為難,隻是覺得方才馮依依嚇到的樣子很可愛,“送少夫人回家。”

  “好嘞,小的明白。”清順忙不迭的應下。

  東方天空已經泛白,馮依依乘著馬車回了婁府。

  很快新的一日要開始,昨日裏的驚心動魄過去,隻想著接下來是一片風和日麗。

  。

  接下來的日子,婁詔依舊很忙,但是眉間不再像之前那樣緊鎖。

  婁夫人咳症好了,要穿的厚實些保暖,避免再犯。終歸京城氣候不如魏州濕潤,她適應得困難。

  “不打算回魏州了?”馮依依回頭問。

  銀杏樹下,桃桃蹲在地上撿著葉子。似乎是覺得好看,像大人那樣往頭上放,當成一朵絹花。

  婁夫人站在亭中,裹著掩飾的披風,臉色較之前紅潤許多:“昨兒寫了封信給曹家,解釋了一番。曹家是通情達理的人家,會明白。”

  桃桃攥著一把樹葉過來,小手指著馮依依頭頂。

  馮依依笑著蹲下,任孩子將樹葉放在她頭上。

  “桃桃真懂事。”婁夫人笑著誇了句,轉而又道,“泉兒的事可以往後推推,倒也不急。我留下來,想把你和詔兒的事先辦妥。”

  說著,婁夫人不免嘴裏抱怨兩聲:“當大哥的自己不上急,趕緊辦了,礙著後麵的弟弟妹妹。”

  雖是一句說笑的話,但是馮依依看出,婁夫人是真的把婁詔當成親生兒子,事事上心。

  若是後麵,傅家案子真相出來,婁詔又會何去何從?是留在婁家,還是做回以前的身份。

  馮依依記得婁夫人說過,正常來的話,婁詔是晉安候府的世子。

  婁夫人也沒多說,婁詔在做什麽她也清楚。如今就留在府中,幫他看著家,照顧著馮依依母女倆。

  說了一會兒話,桃桃鬧覺,馮依依便抱著她回了素雪院。

  乳母帶了孩子去午睡,馮依依在房中縫著小衣裳。眼看冬日來臨,該是縫些小襖子,棉褲之類。

  雖然知道自己針線不好,可馮依依還是喜歡親自動手。想當初在扶安對婁詔,針腳再難看,她也會給他縫香包。

  剛放下剪刀,就聽見地上一聲細響。看過去,就見著木質的地板上落了一顆小石子。

  馮依依抬頭,往窗邊看過去。

  半扇窗開著,外麵少年倚在牆上,雙臂環胸,頭上束著簡單的馬尾。他俊秀臉上帶笑,隱隱透出一股瀟灑與不羈。

  “梅桓?”馮依依手裏布片擱回針線笸籮,起身走到窗邊。

  手一推,另外半扇窗開了。

  梅桓手裏捏著石子,抬頭笑嘻嘻叫了聲:“大嫂,我要去城外,跟你來道個別。”

  “城外?”馮依依上下打量梅桓,看那架勢應當是傷勢已好。

  梅桓點頭,抬頭看著天上沉雲:“碧水村,大哥讓我去那邊,說村長能看出那圖的端倪。而且,馮老爺也在,想跟他喝酒。”

  “喝酒?”馮依依搖頭,勸了聲,“才傷好,喝什麽酒?”

  “大嫂,”梅桓看著馮依依,緩緩正了臉色,“你適才說話的樣子,很像阿姐。”

  馮依依也跟著笑笑:“說起宋小姐,幾日後國公府林國公生辰,她會跟著宋夫人過去。我記得,她同林世子還未見過。”

  “是嗎?”梅桓整個背貼在牆上,垂下臉去,“四月坊那次之後,就沒再見過阿姐。”

  “她已經知道你沒事。”馮依依這邊看不到梅桓的神情,隻是安慰一聲。

  梅桓扔掉手中石子,腳尖碾碾地上:“我覺得現在出城挺好,怕再一時忍不住衝進永王府。”

  馮依依多少能體會現在的梅桓,少年心性有時會衝動,以後總會穩重下來。當年徐玨不就如此?總抱著一顆當英雄保家衛國的熱血之心。

  “等事情都過去,會好起來,”馮依依道。

  梅桓望天,仿佛想透過烏雲看到藏在下麵的晴空:“不奢望真的做回傅家兄弟,這樣挺好。我想學那些土木修建的本事,去碧水村挺好。”

  馮依依回憶著那座村莊,風景宜人,還有那對剛成親的新婚夫妻:“我去過,很好的地方,像江南。”

  “是嗎?那一定要去看看。”梅桓湊到窗口來,“大嫂,這個給你。”

  馮依依低頭,見到梅桓遞上一把匕首,小巧鋒利。

  梅桓刷得扣上刀鞘,手裏挽了一個花式:“這把小而輕,適合女子。防人之心不可有,大嫂用來防身。”

  “防身?”馮依依接過匕首,瞧著不起眼,但是有些分量,看得出是梅桓靜心挑選。

  梅桓見人收下,臉上一笑:“我來教你一種最簡單的製敵方法。”

  天氣算是陰沉,兩人在窗邊站了一些時候,梅桓便要告別。

  “路上小心。”馮依依叮囑一聲。

  似乎,梅桓有些改變,能聽進婁詔的話。現在的情況,他的確不宜留在京城,凡事都會有萬一。

  你死我活的時候,誰都拚命想找出對方的死穴。

  。

  晉安候府的案子,宋衡越查越深。身為一個武將,他心中隻有守家衛國,何曾想到還有人如此大膽,私鑄錢幣。

  一層層往下扒,見慣了血腥的他,也不由震驚。

  那私鑄錢幣的數目相當大,隻查出來的,幾乎夠他宋家軍兩年的軍餉還有餘,要知道,他手底下的將士可不少。

  人口略買的案子,順天府與守備營聯手,居然查到西域的一條線。同樣用馬頭山水匪的那套手段,專門的人坑騙拐賣,然後帶來京城,隻是進京來的藏身處,是西域街的神堂。

  時過多日,百姓心中憤怒未減輕半分,反而變本加厲要求嚴懲。有百姓在城外荒坡,挖出了葬坑,裏麵是滿滿的枯骨,有的甚至還是幼兒。

  眾人氣憤火焰高,那些曾經膽怯不敢說話的人亦站了出來,說出某些權貴的惡事,侵吞天地,搶□□女。

  除了順天府外的聚集民眾,更有人圍去永王等一些權貴的府邸,齊聲聲討。

  晏帝每日都會收到兩案的折子,從最開始的心驚,到現在的冷笑。

  從惠帝手裏接過的江山本來就千瘡百孔,多少年君王勵精圖治,想看的是一片海晏河清。

  是這些藏在暗處的蛆蟲,時時蠶食著國家。

  現在,晏帝手裏攥著的是一份龍袍的畫紙,看紙色已是很久。

  既然是從宮外來的,那就是有人私藏龍袍,意圖不軌。

  孫公公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額上滲出冷汗。

  “這是婁詔在查的?”晏帝眸中一片冰冷。

  “婁中書隻讓老奴送進來,也沒說是什麽?”孫公公哪裏敢多說?

  私藏龍袍,那是大罪嗎?不是,是謀逆,要抄家滅族。

  晏帝轉著手上玉扳指,清淡開口:“還有什麽?”

  孫公公恨不能抬起袖子擦擦汗,偷偷往門那邊看看,正好映著一個人的影子。想著當事人就在外麵,晏帝直接宣人進來就好,他這個老太監傳個話,可不想掉腦袋。

  “說是從南麵繡製,最後進了京城。”孫公公慢慢說道,“出的銀子高,那繡娘得了圖紙本來想去,誰知趕上一場病,沒去成。就這麽些。”

  殿中靜了,禦案旁的青銅龍鳳熏爐正冒著香氣,沉沉蔓延散開。

  “嗬,”晏帝冷笑一聲,將那畫紙輕飄飄扔在桌上,“皇兄啊,這麽多年還是惦記著?”

  孫公公頭垂得更低,攥著拂塵的手心已全是汗。

  先前,放出兩個案子去查,晏帝擺著也是公正態度。現在,可真不是案子那麽簡單,是真的要顛覆皇權……

  外頭,婁詔見禦書房門扇緊閉,知道晏帝的身子不適隻是借口。

  便也沒有久留,直接出宮回了府中。

  最近很忙,難得婁詔天沒黑就回府,婁夫人吩咐了廚房好一頓準備。

  用過晚膳,婁詔去了書房,白日剩下的事情總還要做完。

  臨近亥時,馮依依端了一碗蜜糖水送去安臨院。

  秋日幹燥,晚上喝蜜糖水,下火潤燥、滋養肺髒。

  推門進去,婁詔正坐在書案後,低頭提筆勾畫著什麽,筆尖潤著鮮紅的朱砂,在那身青色衣袍前,豔麗奪目。

  “依依,”婁詔將筆擱下,指指一旁繡蹲,“過來坐,我這裏有糖。”

  馮依依瞪過去一眼,嬌嗔一聲:“糖,又不是哄孩子。”

  雖是這樣說著,但還是走過去,現將瓷碗放在桌角,隨後看著一側的玫瑰花瓷糖盒。

  蓋子半開,露出裏麵的紅糖玫瑰醬,紅紅的晶瑩剔透。

  “現在還有玫瑰嗎?”馮依依坐下,想著現在銀杏都落了葉,那嬌貴的花兒哪堪秋霜?

  “南麵過來的,過晌剛到,”婁詔笑,把糖盒端到馮依依麵前:“這樣喜歡吃甜,你是糖蟲子轉世?”

  伸手揉揉馮依依腦袋,隨後端起自己那碗蜜糖水,手裏湯匙輕輕攪拌兩下。

  馮依依不介意什麽糖蟲子還是別的,左右她就是愛吃,最好天下的好東西全吃一遍。

  小銀勺子舀上一些玫瑰醬,嘴巴一張含進口中,紅糖的甜玫瑰的香融合在一起,好吃的難以言喻。

  馮依依滿足的彎了雙眼,兩個肩膀一縮:“好吃。”

  接著她舀了些放進茶碗,衝了水,頓時書房中全是玫瑰的香氣。

  婁詔開始批改文書,筆尖一次次蘸著朱砂。

  馮依依安靜坐在一旁,陪著婁詔。手裏攥著一卷書冊,仔細看那封皮,卻是一本民間雜說。

  好像看得入迷,她端起婁詔的茶喝了都不覺。

  “不回去休息?”婁詔問,書冊後正是馮依依一張認真的臉。

  有的人就是這麽簡單,即便看一本雜說都能沉浸進去,說的就是馮依依。

  馮依依從書後抬起臉,眨眨眼睛:“我不困,再陪你一會兒。”

  婁詔隻道好,並不戳穿。

  不知過了多久,婁詔看完一份公文,往馮依依看去。

  隻見方才還說自己不困的人,現在軟軟趴在桌角,白嫩臉頰枕著自己的手臂,闔了眼皮。

  應當是趁著婁詔沒注意,又偷吃了一勺玫瑰醬,馮依依恬靜的嘴角還沾著一點紫紅色糖渣。

  “依依?”婁詔輕輕叫了聲,便就湊近去看女子嬌柔睡顏。

  想起在扶安時,她也會這樣守在他身旁。

  原來,隻要用心真誠,兩人真的可以從新開始,破鏡亦能重圓。